正文卷 第652章 沮授的最后一次挽救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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沮授选择辛评作为工具人,是经过慎重的权衡的。一方面,他跟辛评有交情,两人都是早在袁绍来冀州之前,就为前两任刺史州牧服务过了,同僚时间长达十一年,几经易主。
另一方面,辛评一家其实不是河北本地人,是之前的冀州长官从外地带来的幕僚,这一点跟籍贯冀州的沮授又能保持一定的距离。
袁绍这些年来,很少觉得“辛评是沮授这一派的人”,但也不会觉得辛评是颍川/南阳派,而是属于河北派和颍川派之间的中立者。
七月初六,关羽逃跑之后,当夜沮授就去找了辛评,把他为国为民一心秉公的战略考量跟辛评充分商议了一番。
辛评这人虽然小节方面不太注意,私德比沮授差会收钱办事,但大事上还是比较清楚的。
他知道沮授是有大才的,也听得出对方的计策比袁绍目前执行的现状方案要好得多,原则上也愿意帮忙代为进言。
不过,辛评是文学从事出身,仕途早期做的是那种领导秘书类的工作,比较会察言观色揣摩亲疏。
近年来因为袁绍在秘书类幕僚方面更重用陈琳,辛评的定位才渐渐偏向万金油打杂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他知道这个节骨眼上,自己在袁绍心中的中立程度怕是依然有点不够用,而且一个秘书打杂类的角色,也不适合妄言军机大略。只怕一开口,袁绍就会想起“沮授和辛评在我来冀州之前就已经是同事了”这一层关系。
思之再三,在最后落地的过程中,辛评转托了自己的弟弟,给辛毗一个表现机会。
辛评今年三十五岁,辛毗才二十八。辛毗是在兄长已经混出点官位之后自己年纪及冠那年,才由辛评推荐给袁绍的。
所以辛毗的仕途履历只有七八年,是191年袁绍从韩馥那儿窃取冀州牧后,才出来当的官。
从这层角度来说,辛毗和沮授并没有“数次易主依然一起共事”的交情,而且一踏入仕途明面上就是颍川/南阳派的姿态,跟南阳许攸也就谈不上派系对立。
从个人的才干禀赋方面来说,辛毗小节私德方面比兄长更会修饰,也更擅长外交和军略的谋划,但大是大非忠心程度上海不如哥哥辛评。
否则历史上官渡之战后,辛毗也不会那么快变节屈膝降曹,反而辛评倒是没投降。
辛毗对于兄长的请托,权衡之后,发现这条计策确实是有道理的,也是一个捞取立功的好机会,便本着双赢的心态答应了。
……
次日,七月初七。
袁绍还在为前一阶段的损兵折将烦恼。其实这一次的夏季攻势,从六月二十二开始全面进攻,至今也才半个月而已。
但半个月就死了两万人,逃亡伤病累计四万,眼下的可用之兵只剩二十四万,审配在后方再是刮地三尺也难以快速补足减损的力量。
种种煎熬,让袁绍下意识觉得这场战役像是已经打了一两个月似的难熬。
当天中午,他又得到了一个坏消息,是负责军中后勤工作的幕僚来汇报的,说是野王和温县两处营地,有小规模的瘟疫在军中流行的趋势。
军中已经紧急派军医官处置,但效果如何还不得而知。目前来看,至少有数百名症状很明显的将士吐泻不止,至于有多少症状还未显露的潜在染病者,就不得而知了。
而且,河内郡周边各县的百姓,也多有染上疫疾的,百姓没有医官处置,受害恐怕比士兵更严重。军中医官根据之前的环境,推测时疫是决水漫灌和尸体过多不得处置导致的,已经请袁绍安排了一些紧急措施。
事实上,这种因为污水大面积浅淹和死尸没有焚烧遭到浸泡而成的瘟疫,而且病人也是吐泻不止的症状,有点现代医学知识的人都可以判断出是霍乱。
但袁绍这边没有张机级别懂《伤寒杂病论》的高手,不知道霍乱是什么。
好在这种病虽然让人吐泻不止,但只要坚持给患者喝足量的浓度合适的淡盐水,而且补充的盐水绝对不能再受到污染,那么八成以上患者还是能挺过去不至于死亡。
相比于鼠疫或者伤寒等汉末同期的其他瘟疫,这种瘟疫处置得好才一成多的死亡率,已经算很不错了。只是患者哪怕挺过去了,也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虚弱期,肯定是没法劳动和上战场了。
但百姓因为没有人管,也不普及喝煮熟清洁的淡盐水,能活多少就不知道了。
袁绍被这种新情况,搞得是焦头烂额,一些谋士跟他委婉地说:河内虽然光复,但为了逼走关羽,己方挖河决水把当地的基础设施破坏成这个烂样。
要是再把近二十万大军堆叠在河内郡,处处沼泽处处腐尸,怕是更会给瘟疫制造温床,请袁绍考虑退兵以少量精兵固守轵关陉箕关陉和石门陉的出口,防止关羽反扑。
等天气凉快一些,瘟疫势头没那么猛了,河内积水也彻底褪去,再发动全面猛攻不迟。
袁绍还在犹豫,辛毗便瞅准了这个机会,跳出来为主公排忧解难。
本来么,他才二十八岁,在袁营诸谋士中,还真没他多少资格轮到他进言大战略。
这天,辛毗也特地去了解了一下瘟疫的情况,然后借口献策帮袁绍善后,找到进言机会。他先把现状说了一遍,还给了点对付瘟疫的小建议。
袁绍听后,不耐烦地说:“佐治也是来劝我暂避暑热缓解瘟疫的么?”
辛毗拱手回话,恭恭敬敬地给袁绍一个台阶下:“主公龙骧虎步,初破关羽,军威正盛,岂敢劝主公因疫废兵?
不过如今偶有小困,河内补给确实困难,士卒扎堆也容易滋生伤寒。主公原先的用兵之法,深得孙吴正道,集结重兵聚歼顽敌,只是遇到眼下的现状,或许要略作调整。”
辛毗先拍了个马屁,强调“袁绍的方略原先是没错的,如果没有瘟疫,就该按袁绍的原计划继续执行下去,现在变也是因为遇到了新的突发情况”。
袁绍这就很开心:看看,孤当初就是对的,现在要改,也是根据实际情况变化实事求是随机应变,不是认错!
被辛毗的谗谀之言说得有了面子,袁绍纳谏的态度瞬间又好了不少,也不顾辛毗平时身份相对低微不配谈论军政大略,微笑着追问:
“佐治但说无妨,孤向来虚心纳谏闻过则喜。后续方略,该怎么调整就怎么调整。”
辛毗陪着笑脸,小心翼翼把沮授教他哥他自己又重新领会消化过的计策,用委婉的措辞转述出来:
“主公之用兵,不下于汉高祖。韩信曾言,高祖将兵,不过十万,韩信将兵,多多益善。是以兵过十万,堆砌于一处,反而发挥不出战力,徒增损耗而已。
但单路将兵不过十万,并非坏事,主公善于用人,麾下谋士良将众多,正是高祖之资。将兵超过十万时的累赘,完全可以靠分进合击委任贤能名将来解决。
吕布张辽领太原上党之军,若能侧击迂回,自成一路。从它道断关羽后路,正是韩信斡齐彭越挠楚之势。如此,则主公得高祖之利,而避高祖之弊。
主公可还记得:当初许子远建议主公出战时,一条重要的理由,或者说情报,便是因为南线李素以关羽麾下擅领山地强军的王平,突越大别山,威胁淮南汝南侧翼。牵制曹操大量兵马。
故而许子远推算出关羽在河东河内总兵力有所衰弱,此前相持乃是虚张声势,这才有了我们后续的主动进攻。
可既是如此,‘王平被调走关羽兵力空虚’这个特点,许子远为何不深入发掘利用呢?关羽屯河内,原先的后勤粮道,主要依赖汾水水运,自临汾侯马转入沁水水运。
而沁水粮道保障之关键,便是上党空仓岭以西的端氏蠖泽二县。此二地去年冬天张辽试图夺取,确实曾遭惨败,损兵折将。
但此一时彼一时也,当时惨败,正是因为王平张任二人联手,王平擅把太行险道,张任擅守城池。张辽兵马虽众,翻越太行余脉空仓岭奔袭,受挫也是应有之意。
可如今我军大军光复河内大部,轵关箕关石门三陉有重兵压境,怕是张任的防守重心,也得从端氏前移到石门,援护关羽合力死守步步为营。
我军若是将计就计,把目前的主力大军,只留十万人在河内,其余由丹水转而往北机动走上党攻河东北路的路线,分进合击。
具体路线的选取上,再故意走张辽去年冬天失败过一次的那条进攻路线,将计就计利用敌军的麻痹大意疏于提防。
只要没有王平阻挠,张辽等将军必然得手,把沁水航道在太行群山之中的几处险谷掐断,关羽纵然从野王和沁水撤到了石门,还是不免全军覆没。
野王县突围的关羽嫡系精锐有两万人,沁水县之前也有一万,加上石门陉固有守军五千,端氏蠖泽等地守军也各有数千。
张辽这次要是能得手,我们还是可以把关羽最嫡系的主力至少四万人,围困至死。而且围困的位置,比在野王城里围困更为有利。
因为野王还有大量存粮可以相持,我们要全灭关羽还得打攻坚战消耗人命。但太行山谷里可以屯粮的地方很少,关羽原先也不会在这些险要野外之地刻意多屯。
张辽从上党进攻,张郃高览麹义等将军仍然从河内进攻,把关羽卡死在太行险谷内,都不用打,只要扼守首尾,等关羽自行饿死,或者逼着关羽试图突围。
到时候太行陉谷的险要之利,就转而被采取守势的我军所掌握。纵然关羽兵士精锐,要杀光他四万人,我们要付出的代价也会小得多,他的士气也撑不到全军战死,说不定连败数场后就士卒逃散军心崩溃瓦解了。
最后,一旦张辽翻越空仓岭掐断沁水粮道据险而守之后,还可以故意放出消息,引诱之前在临汾绛邑死守不出的河东北路驻军,因为救主心切而离开坚城主动出击试图打通粮道夹击张辽救回关羽。
到时候,太原吕布再从汾水上游顺流而下快速奔袭,直取临汾,掐断从临汾出击的刘备兵马退回临汾的后路,以铁骑逡巡不让敌军一兵一卒返渡汾河,如此,则大事可成矣。”
辛毗这番话他是揣摩了好久的台词,还特地把沮授的意思重新组织了一下,显得有条有理循序渐进,一时竟听得袁绍一愣一愣的。
不得不说,辛毗这人很有那种后世大公司里平时不擅长做方案,但擅长拿着ppt去领导面前汇报的天赋。
计策明明是沮授的,创意也是沮授的,但沮授不爱拍马屁,也不组织语言节奏考虑领导接受度。
辛毗溜须拍马画大饼一修饰掺杂上袁绍爱听的使命愿景价值观一包装,感觉马上就不一样了。
袁绍拍大腿大喜:“佐治所言甚是!孤竟不知佐治也有如此王佐之才!孤统兵多年,竟无人教孤如何兴高祖之利除高祖之弊。
快,立刻召集众将,孤要分兵!给张辽增兵,把文丑也分到北路,随张辽翻越空仓岭断关羽归路!河内留兵十万,多出来的走上党!分进合击同擒关羽!”
袁绍一高兴,甚至连“张辽自己就算得手了,如果要长期在太行山沁水河谷里坚守,张辽的粮道该如何保障”这种问题,都暂时忘了去质疑。
不过还好,既然辛评这主意是沮授那儿白给的,真到了执行阶段,沮授还是会帮他尽量补全。
当晚,听说袁绍同意分兵以提高战役效率,沮授也是松了口气。
他觉得他的智商也就为袁绍做到这一步了,要是袁绍再不听,或者对面再冒出什么新的毒计利空,他沮授都回天乏术,只能听天由命了。
“主动出击,本来就没多大必胜的把握,只是败中求胜。辛佐治善于巧言令色,让主公肯接受劝谏,这是好事。
就怕主动被阿谀之后,愈发自视甚高,轻敌冒进,不以关羽诸葛亮为意。唉,为人臣者,能做的就这么多了,若事依然不谐,亦无能为也,怕是天命不在关东一朝了。”
沮授心中苦闷,如是暗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