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画妻》第二季/第0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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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有故人心上过

    回首山河已是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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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曰:

    风也行,雨也行,日暮情已尽。

    孤灯马嘶鸣。

    寂也思,幽也思,凄凄复凄凄。

    岁寒古柏稀。

    话说那一日,何来在逍遥派门口站了整整一晚,丛林夜晚蚊虫多,仿佛要将他浑身血液榨干一般。至第二日清晨,逍遥派众弟子晨练习武时分,看到门口站着一个满脸叮的是包、双眼布满血丝的何来,不禁大吃一惊。见到开门,何来嗫嚅着嘴唇说了一句:“娘子,你怎不听我解释?”大师兄本就余怒未消,见状恼羞成怒,一脚将他踢倒,怒道:“什么人敢来此放肆!给我打!”何来蜷缩一团,只是抱头,不作丝毫抵抗,众弟子一阵拳打脚踢,他也一声不吭。待众弟子气喘吁吁的收手,听到何来又咕哝一声:“娘子,你为何不听我解释?”大师兄虎着脸,二话不说上前冲着他的头就是一脚。这一脚,让他满脑子嗡嗡作响,如同在做一场法事,敲锣打鼓各种声音不绝于耳。尚不解气,大师兄又朝他头上猛踹一脚,何来喷出一口鲜血,头一歪,昏死过去。大师兄愤愤然道:“逍遥派岂是你撒泼之地!”仍不解恨,抬脚还要踢,众弟子拦住劝阻道:“大师兄,再踢,人便死了。”大师兄啐了一口,道:“废人一个,死了才好!”众弟子抬着何来下了山,见到陈老五仍在山下石碑处等候,随手将他扔在路旁,而后拍拍手,嘻嘻哈哈,勾肩搭背而去。

    陈老五等了一天一夜,却看到一个半死不活的何来,心中异常悲愤,却也无可奈何。换做十年前,他定然仗义出手,好好教训一番这帮假和尚。可如今武功尽失,自己所能做的,就是尽心尽职照顾好何来,唯有如此方能回报他的救命之恩。待众弟子走远,陈老五走近一看,满脸是血,人已昏迷,气息尚存,赶紧抱起他往小镇上跑去,先在客栈落脚,又请来郎中诊治。直至第四日,何来这才悠悠醒转。陈老五大喜,却发现他目光呆滞,也不知自己姓甚名谁,问他家在何处,家中还有何人,何来突然咧嘴大笑,一会儿又跺脚大哭,陈老五心道:莫非被踢伤头成了傻子?突见他大哭大笑着夺门而出,陈老五不敢怠慢快步跟上。只见何来见谁逮谁,逮谁抱谁,抱谁亲谁,口中只是不停反复喊着“娘子”。姑娘惊叫闪躲,老妇人吐痰咒骂,汉子瞪眼就要打,陈老五赶紧上前一一陪不是,解释说这是我家少爷,害了失心疯,冒犯之处多多包涵。一边道歉,一边强拉硬拽,为免伤及无辜,陈老五将他关入客栈一间偏僻厢房,上了锁,除煎药喂药与一日三餐外,搬了凳子坐在门口,严密监视,以防不测。

    如此相安无事数日,包袱内银两渐少,陈老五想着每日吃住客栈终究不是办法,何来这病一时半会也是好不了,不如在河边搭建一个简陋草屋,种些瓜果蔬菜,养些鸡鸭,也好有个谋生。可何来如何安置是个问题,交给他人看管自己又不放心,于是,他拿根粗绳一头拴住何来,一头绑在自己身边,白天外出伐木建设,屡有状况发生,不是他突然大喊大叫,便是盲目东奔西跑,每每这时,陈老五总是紧紧拽住绳子。到了晚上,陈老五捉住他,撬开嘴,与其说喂药,倒不如一个“灌”字来得恰当。睡觉时,他也不放心,将何来绑在床上,一头拴住自己,即便他要跑,自己也能够及时察觉。陈老五时常讲起西辽事情,只为能够唤起他的记忆,何来却如三岁婴儿一般,或吸吮手指傻笑,或抱着木凳桌椅大呼“娘子”,对之前所有事情似乎一概不知。

    这般辛苦的过了月余,何来丝毫不见好转迹象。这日,正逢赶集,街上人头攒动,喧闹异常。陈老五想着一直将他锁在草屋中,这没病也憋出病来,便想着乘此机会带他上街看看。于是,他带着何来,选了些新鲜鸡蛋上街贩卖。这次,何来倒也安静,不吵不闹,坐在地上,吃着手指,东瞅瞅西望望,时不时的咧嘴傻笑。

    由于他的“配合”,陈老五的鸡蛋卖的很快,眼瞅着就要见底了。这时,有一僧人模样的人走过来问道:“你这鸡蛋怎么卖?”陈老五一边收拾,一边头也不抬的回答:“就剩这十个了。原本十文一个,如今我为了赶回家熬药,八文一个。”那僧人又问道:“五文一个卖与我可行?”陈老五摆摆手,道:“真会开玩笑,五文一个我还不如自己吃了。您若诚心想买,我再便宜一些,七文一个。”僧人倒也爽快:“七文就七文,十个都卖我。”陈老五将鸡蛋小心翼翼的用布包裹,正要递过去,突然惊愕了,继而下意识的缩回了手。原来那僧人不是别人,正是逍遥派弟子。

    陈老五道:“这鸡蛋我不卖了。”那僧人疑惑道:“钱又不少你,如何不卖我?”陈老五答道:“这鸡蛋我要留着自己吃,不卖。”那僧人怒道:“做生意要将诚信,刚才说好的,现在为何又变卦?”陈老五答道:“鸡蛋是我的,我想卖便卖,不想卖便不卖!”那僧人大怒:“我看你是活腻了!今儿个,你是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说着,他一把揪住陈老五的衣领,抡起拳头朝着他的脸就是一拳。

    陈老五“啊哟”一声栽倒,那僧人见他摔倒,爬起来就要抢夺竹篮,陈老五摔的快,爬的也快,紧拽不放,争执中,竹篮搠翻,鸡蛋尽数碎裂。那僧人撇撇嘴,扭头就要走。“你赔我鸡蛋!”陈老五大叫一声,拉住他的胳膊死活不放手。那僧人大怒:“找死不成?”正要再给他一拳,一旁吮指傻笑的何来突然扑腾过来,死死抱住那僧人的腿,学着陈老五说话的口吻叫道:“赔我鸡蛋,赔我鸡蛋!”那僧人勃然大怒,甩手挣开陈老五,又出一脚将何来踢翻,转身欲走,却挪不动脚步,何来竟死死的再次抱住他的腿,口中不停唠叨:“赔我鸡蛋,赔我鸡蛋!”见他死缠烂打,那僧人大为光火,抬脚便冲着何来的头部踢了一脚。

    何来只感觉头里轰轰作响,酸甜苦辣直冲脑门,“噗”的一声喷了那僧人一裤子鲜血。那僧人见弄脏了自己衣裳,更为恼火,下脚更重,即便满脸鲜血,何来抱着他的腿死活不放,可哪里经受得住三番五次的重击,眼前一黑昏死过去。陈老五大叫道:“要打便打我,不要打我少爷!”说着,奋不顾身的扑在何来身上。那僧人冷笑道:“自作死,怨不得人。”说罢,竟抽出剑来。

    忽而,剑光一闪,那僧人的剑竟被撩开。见有人管闲事,那僧人怒道:“什么人敢与逍遥派作对,活腻了不成?”

    话音刚落,他立马变得和颜悦色,说话也极尽温柔:“我倒是谁,原是慧云师妹。我与他只是闹着玩儿,岂会真要他们性命。”说着,收剑入鞘,两眼却盯着她上下穿梭。

    慕容嫣淡淡道:“师傅正在闭关,若被他知晓大师兄当街打人,不知要受何种戒规惩罚?”大师兄眼里闪过一丝惊慌,极不情愿的扔给陈老五一两银子,算是赔偿费和医疗费,而后悻悻然离去。慕容嫣自语道:“大师兄真是小家子气。”随即又取出五两银子递给陈老五。四目相接的瞬间,她愣住了。

    ——陈老五?!

    这个人,她是认得的,那匹千里良驹正是他赠送的,却不知为何落的这般田地?陈老五道:“我如何落魄不打紧,终究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当初若非国师舍命相救,哪有我今天。如今国师落难,我岂有袖手旁观之理?”慕容嫣轻轻点了点头,道:“能有此朋友,也是幸事,亦是造化。”说到此处,语音顿挫,又道:“自己亦多多保重。”陈老五道:“你当真对何国师生死漠不关心么?”慕容嫣轻轻摇摇头,道:“他的生死与我无关。”说罢,起身就要离开。

    见她要走,陈老五提高了些语音,道:“且慢走,听我一言。”慕容嫣站定,却并未转身,也不言语。陈老五道:“一月前,何国师大闹逍遥派,被你大师兄毒打昏死,急火攻心,心力交瘁下,国师竟然得了失心疯。适才又被你大师兄一顿毒打,这回只怕性命休矣。”说到这里,慕容嫣明显身体一震,仍然不语。陈老五叹口气,道:“在此斗胆恳求,念在国师对你一往情深的面上,在他临死之际,与他见上一面。佛说,前世五百次回眸,换来今生一次擦肩而过……”

    慕容嫣摆摆手,这些话她不想听,有些事,错了便是错了,不可原谅,只是不可死在大师兄手里。她打断了他的话:“他在哪里?”陈老五指了指地下昏迷不醒的邋遢乞丐,慕容嫣又是一震,情不自禁俯身细看,这人头发乱蓬蓬,胡子拉渣,虽满脸是血,然,这相貌的确是何来无疑。吃惊之余,慕容嫣伸出手,却又迟疑的缩回来,再次伸出手,一探口鼻,顿觉心安,回头告诉陈老五:“死不了。”说罢,起身就要离开。陈老五道:“国师为你如此,即便是铁人,心肠也该化了。你却为何这般绝情?”慕容嫣道:“世上再无慕容嫣。”说罢,再也不去理会陈老五说什么,大步流星而去。看着她远去,陈老五长叹一声,看来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儿,自己还真帮不了忙。

    何来睡了两天两夜,昏昏沉沉醒来时,陈老五惊喜万分,又是端药,又是熬粥,何来吃了粥,却放下药碗,看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无语哽咽。陈老五笑笑,道:“你若无恙,我便安好。”何来突然道了声“你且随我来”,一手提剑,一手拉着他,径直往山上走去。陈老五大吃一惊,初时以为他失心疯又犯了,但见他步履沉稳,口齿清晰,思维活跃,哪里还有半点失心疯的踪影,不觉心中甚是惊奇。转念想到郎中说过,他脑中有淤血,心中有心结,是造成失心疯的主要因素。看他这样子多半是集市上大师兄的一顿拳打脚踢驱散了淤血,不管怎样,神智清楚了便好,只是,他上山又意欲何为?

    来到逍遥派山门十余丈处,何来道:“我便在此处住下,既然她执意削发为尼,那我亦剃度出家。”望着紧闭的大门,他淡淡一笑,自语道:“往后余生,我守着你。”陈老五大吃一惊,久劝无果,不由仰天长叹,也只得由他去了,感慨万千的给他剃光了发,每日到饭点准时上山送饭。

    何来撸起袖子砍伐木头搭建了一个简单的木屋,说是木屋,只是一个勉强能够遮风挡雨的地方。听闻屋外响声,逍遥派弟子出来查看,见到状况不禁大怒,却被何来一一打发回去。大师兄勃然大怒,二话不说与何来大打出手,何来也不啰皂,一上场便用了玉石俱焚的杀招,大师兄仰天喷出一口鲜血,他哪里知晓,此时的何来亦抱着必死的决心。

    “住手!”慕容嫣一声怒喝,扶起众人,径直走到何来面前,瞪眼道:“你伤我师兄弟,我岂能饶你。”众师兄弟在旁叫嚷:“杀了他!剁碎了他!”

    何来吐了口鲜血,踉踉跄跄的爬起来,把剑递给她,闭上眼,作出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随即作诗一首,逍遥派众师兄弟皆惊,有诗为证:

    ~~~心中吾妻慕容嫣,

    ~~~我俩相好定百年。

    ~~~谁若九十七岁死,

    ~~~奈何桥上等三年。

    慕容嫣怒道:“我与你再无瓜葛,如何还要来纠缠?”何来道:“那日尚未听见,娘子且再说一遍。”听到他称呼自己为“娘子”,慕容嫣怒极,扬手便要打,何来道:“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不相爱。”慕容嫣骂道:“你怎这般厚颜无耻?”遂让师兄弟拿来文房四宝,挽起衣袖,作诗一首:

    ~~~但曾相见便相知,

    ~~~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决绝,

    ~~~免教生死作相思。

    写完甩手扔给他,道:“从今往后,不可再来叨扰!”何来苦笑一下,提笔蘸墨,一挥而就:

    ~~~你浓我浓,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捏一个你,塑一个我。将我两个一起打破。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慕容嫣显得十分漠然,不说话,亦赠诗两句作为回应:

    ~~~绿珠垂泪滴罗巾,

    ~~~从此何郎是路人。

    见她固执己见,何来又生一计:“自古以来,只有休妻之说,断无休夫之理。我若不写,即便到天涯海角,你亦是吾妻。”慕容嫣道:“那你写不写?”何来道:“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妻子在身边。休书,打死不写!”逍遥派众师兄弟怒喝着围了上来,却只是远远围住,谁都没有乱动,毕竟,他那玉石俱焚的杀招让人心畏。只听何来叫道:“走到天边,你也是我妻子。我若告官,说逍遥派强取豪夺,逼迫我娘子,后果如何尔等应当自知。”此话虽有危言耸听之嫌,但不无道理。世上只有休妻,绝无休夫。要摆脱他,看来十分困难,倒不如难住他,让他知难而退。一念及此,慕容嫣忽而说道:既是如此,不如这样,我这有一上联,你若对得出下联,我即刻跟你下山……”话未说完,何来便迫不及待的拍手大叫一个“好”字。慕容嫣狠狠瞪了他一眼,道:“倘若回答不上来,你便休书一封,从此你我再无瓜葛,往后你也不可来此叨扰。”

    何来想也没想便同意了。这对对子自己可是拿手的紧,慕容嫣出此下策,为的是给她自己台阶下,看来,复婚有望了,何来喜不自禁。只见慕容嫣提剑而动,在山门左侧刻下上联:

    ~~~若不撇开终是苦

    何来目瞪口呆,半晌无言,“若”字的撇如果不撇出去,就是一个“苦”字。这个显而易见,何来岂能不知,但要作这下联,恐怕绝非易事,弄不好,这是一副绝对也不可知。见他呆若木鸡,苦思无果,逍遥派众师兄弟哈哈大笑,直夸慕容嫣才华了得,居然难住了曾经三元及第傲娇不可一世的状元。

    何来道:“给我点时间,我会对出下联的,一定会的。”慕容嫣撇嘴冷笑,也不说话,自行进了屋。见他走了,大师兄突然凑过来,道:“你我化干戈为玉帛如何?”何来冷笑道:“你有这般好心肠?”大师兄道:“只要你写了休书,你我便是朋友。”何来道:“这休书如何成为了做朋友的桥梁?”大师兄笑笑,道:“你与慧云已恩断义绝,再无可能。俗话说,天涯何处无芳草,君子何患无妻,你又何必执着?倒不如休书一封,若能做个月老,成全我与慧云的美事,你自然便是我的朋友。”何来哈哈一笑,突然拔剑大怒道:“敢碰我的女人,我定让你碎尸万段!”两人一言不合,大战百余回合,不分胜负,大师兄故技重施,施展“孤独留影”,何来放出杀招,来个玉石俱焚,大师兄心有余悸,赶紧仓皇逃走,关紧山门,留下何来一串大叫:“给我时间,我定会作出下联!”

    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下联不是做不出,便是有瑕疵不够工整,说实话,他自己都觉得下联太过敷衍了事,只得悻悻然作罢,重新再想。这么一想,一月一晃而过。再一想,弹指一挥间又过半载。苦思冥想中,光阴似箭,竟已过了三年。

    欲知何来是否能作出下联,大师兄暗恋慕容嫣又如何发展,慕容嫣的感情之路该何去何从,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