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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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勋回到府中,沮丧至极。若莲正和桃儿、小虎商量桃儿生产的事。见他失神落魄的样子,忍不住追问。

    叶勋本说不出口,但想明早整个京城的人都得知道,只得如实说道,“明天一早我要去闹市当众被鞭背。”

    “为什么?”在场的人都很惊讶。

    “因为……我触怒了天颜,皇上要拿我开刀,杀鸡儆猴,我就是那只被杀的鸡。我活不下去了!最好让我今晚一觉睡死!”叶勋越说越委屈。

    桃儿听了却欢喜雀跃, “是光着上身受罚吗?那么少爷就会露出结实的肌肉和臂膀一定帅呆了。我明天要去看。”

    叶勋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叶桃!你别以为你现在大着肚子我就不敢打你!”

    小虎连忙说,“少爷,您有气就冲我来。别对我们家桃儿大呼小叫的。”

    “你!还有你!”叶勋指着小虎和桃儿,“你们俩都给我滚出去!”

    小虎见叶勋今天不好惹,连忙扶着桃儿出去,临走桃儿还不忘花痴样的说,“少爷,明天我一定去观罚,我支持你!”

    叶勋闭上眼睛无奈至极,“这都是什么人啊?!”

    马车上叶勋紧张地手心出汗,时不时地掀开帘子看看外面到哪里。若莲握紧他的手给他安慰。“少爷到了!”车停了,小虎冲着马车里面喊道。

    叶勋掀开帘子,见外面已经挤满了人,他又连忙把帘子放下来。他在车上磨磨蹭蹭地不愿下车,并一遍遍地嘱咐若莲,“别忘了按计划行事……行完刑咱们就快点离开这儿,别耽搁。”

    “好的,放心吧。”若莲心疼地摸摸他的脸。

    “夫人……”他又去抱若莲,在若莲怀里拱来拱去。

    若莲抱着他,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一咬牙就过去了。”

    外面有人喊,“叶勋叶大人到了吗?”叶勋只得深出一口气,才从马车上下来。

    下了车的叶勋跟刚才判若两人。他步伐坚定、表情轻松、豪气凛然。

    上了刑台叶勋和文度的眼神碰了一下,文度沉声道,“时间到了,开始吧?”

    叶勋点了一下头。

    文度指了指桌子上和旁边立的东西道,“这是咬木,这是刑架。是为了防止罪臣受刑不过,挣扎和喊叫的。你要用吗?”

    “我不需要!”叶勋语气坚决地说。

    文度点了一下头,对手下人大声喊道,“开始行刑!”

    叶勋腰板挺的直直地跪在毛毡上,自己脱下上衣。行刑的锦衣卫,也裸露在上身,露出健硕的肌肉。他用软鞭在叶勋背上比划了两下,便使出全力狠狠抽下去。一鞭下去叶勋心抖了一下,比他预计得要疼很多,跟在家受的罚更不可同日而语。这个鞭子和普通鞭子不同,比一般鞭子粗,但很软,抽在身上如油浇、火灼般得疼痛。落在身上也很有力道,叶勋感觉似乎都可以振到内脏。几鞭下去,汗水瞬间淌下来,浸湿了他衣服和头发,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也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叶勋紧咬牙关,不发出一丝声音,但由于疼痛过于剧烈,他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他放在大腿两侧的手忍不住掐着自己大腿,几乎嵌入肉里……

    少女、少妇挤到最前面把刑台团团围住,似乎比刑台上的叶勋更加惊心动魄,像是给叶勋配音,尖叫声此起彼伏……

    终于有一下没忍住,叶勋的身体前倾双手着地,险些趴在地上。他连忙用手支着大腿重新立起身子。

    行刑者举起一鞭刚要落下,文度一挥手,“慢!”鞭子在半空中停住。

    叶勋连忙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很硬气地说,“继续!”

    文度又一挥手,鞭子再次落下……

    五十鞭下来,行刑的人亦满身汗,几欲虚脱。叶勋脸上、身上的汗更是像流水一样往下滴……文度上前检查了一下伤势。叶勋后背上密密麻麻布满了鞭痕,后背已经肿胀得很高,很多地方都黑紫一片。

    文度突然弯腰对着叶勋耳边轻声说,“感觉怎么样?我说过我这个人有仇必报的!”

    叶勋愣在那里……

    文度冲他冷笑一下,朗声宣布,行刑结束。若莲赶紧上前扶他起来给他披上披风。人群久久不愿意散去。很多少女含着泪或带着笑花痴般得盯着他,看得叶勋浑身不自在。

    “马车呢?”叶勋声音虚弱地问。

    若莲躲闪着他的目光,“桃儿刚才有可能太激动了,动了胎气,马上要生了。小虎用马车把桃儿送回去了。”

    叶勋心里懊恼,脸上依然很镇定。“往回走吧。” 很多人在两人身后默默地跟着他俩……

    一会儿,文度骑马追上他,“要不要我借匹马给你。”

    出乎意料,叶勋竟然扭过脸来很冷峻的说,“可以!谢了。”

    文度让人给叶勋拉来一匹马,叶勋扶若莲上马,然后自己也忍痛翻身上去。

    文度说,“听说桃儿快生了,我跟你们一起回去看看。”

    叶勋没理他,使劲抽了一下马屁股扬长而去。

    叶勋回家后,进了卧室关上门,便趴着床上哼哼唧唧地哀嚎,若莲在一旁给他抹药,一边忍不住埋怨道,“瞧瞧你在刑台上多英勇呀!一回来就叫唤,人家的心都被你喊的揪起来了。”

    “夫人,对不起。我也不想呀!可这次真他妈的疼,我差点没忍住。锦衣卫那些丧心病狂的玩意,是拿什么东西打的我?”叶勋疼得咬牙切齿道。

    若莲给他抹完了药,又拧了个毛巾帮他擦了身上,才看看门外说,“你在这趴一会儿,能睡着就睡一下。我去看看桃儿孩子生的怎么样了?”

    “不许去!”叶勋拉住若莲撒娇道,“小虎、大夫和稳婆都在,你去了有什么用?你留下来陪我吧?”

    “小虎毕竟是男人,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生孩子可是大事,我还是去看看吧。”若莲起身摸摸了他的脸,“你在屋里乖乖呆着,我一会就回来了。”

    “若莲,你看看文度走了吗?没走的话,赶他走!”叶勋负气道。

    “你怎么能这样呢?刚才人家还借你马骑呢。你们俩以前多好呀?”

    “谁跟他好?一个丧尽天良、穷凶极恶的锦衣卫!”

    “好好!我把他赶走,以后不让他来了。”若莲又是一副哄孩子的语气。

    “若莲,明天早上你不用那么早叫我,我不去上朝了,没脸见人。我要在家休息。”

    若莲无奈地点点头。

    稳婆对等在外面的小虎和文度说,“孩子胎位很正,产妇又年轻一定没事的。放心吧,很快孩子就下来了。”

    两个人才松了口气,文度看了一眼因为惊吓脸色惨白还没恢复过来的小虎说,“小虎,孩子生下来,我能做孩子的干爹吗?礼物我都准备好了。”

    小虎满脸焦急一直不住地往屋里张望,听他说这话,回头看了他一眼说,“这个我得问少爷,他同意了就行。”

    文度眉间立刻聚起一股烦躁凶蛮之气,“孩子是你和桃儿的,为什么要问他?”

    “你是不是觉得少爷不会同意?那你就应该反省一下你都做了什么?你们俩以前什么样?少爷对你多好呀?”小虎讥讽道。

    “我怎么对他了?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了?”文度拧着眉头说。

    “可你一直在瞒我们,都是兄弟,有什么话不能说清楚。”

    “是我不想说清楚吗?在杭州他从京城回来那一次,我一直想找机会跟他说清楚,可他总是躲着我。根本不给我机会。他就是小器!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文度愤愤不平地说。

    小虎听他这么说,也生气了,“你说少爷小器?笑话!你还见过比他更大气的人吗?他之所以这样还不是因为你!明明身手不错还要装作手无缚鸡之力!你天天在我们跟前演戏累不累?”

    “哼。”文度冷笑一声,“反正不管谁对谁错,你永远都会站在他那边,我跟你说什么有用吗!我虽是皇上派到他身边的人,但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他的事!不过,以后就不一定了。”

    “沈文度!你敢!如果你这样说话,我可以告诉你,这个家不欢迎你了!”小虎瞪着眼睛冲他喊道。

    “行。我有公务在身就不这耽误了。这是给孩子的礼物。如果你们愿意让我做孩子的干爹,当然更好,不愿意的话我也不勉强。”文度把一块玉佩放在石桌上转身要走。

    小虎在他身后喊,“把东西拿走!我们不要你的东西。”

    “这是我给孩子的,桃儿的孩子,跟你没关系!”

    正在这时,若莲来了,她一看就大约了解发生了什么。她上前推了一把小虎,“小虎,你怎么这么没心肝?桃儿在里面给你拼死生孩子,你还有时间在外面拌嘴?”然后,她又转向文度表情和颜悦色地说,“文度,怎么你这是要走?干吗我一来就要走了?留下吃午饭吧。”

    “夫人,不了。我还有事。”文度瞟了一眼若莲的肚子,眼神流露出一丝温柔,“孩子几个月了?肚子都这么大了?”

    “可不是吗?其实才两个多月,都显怀了。”

    “夫人,万事小心点,为了孩子也不要太操劳了。”

    若莲含笑点点头,“你没事常回来坐坐。”

    文度出大门撞上风风火火赶来的潇潇。林潇潇就像一个大螃蟹似的,咋咋呼呼横着就来了,一边进门,嘴里嚷嚷着,“让开让开!让我进去!”文度连忙躲到一边。看着他进了门。

    文度抬头看了一下门口的匾额,心里百感交集……

    文度回宫跟皇上复命。他把叶勋当时行刑的场面尽数道来,“百姓们特别是年轻的姑娘、小媳妇,简直像过节一样兴奋。在台下时而哭时而笑,时而欢呼呐喊,比看折子戏还全情投入。叶勋在刑台上疼得浑身都是汗,但愣是忍着一声没吭,台下看热闹的姑娘媳妇看得眼睛都直了……卑职以为,以后这个可以当成给百姓的一份福利,过节也不用唱戏、放烟花爆竹了,还费钱。就让叶勋当街鞭背,保准都喜欢……”皇上笑得捶胸顿足。他好长时间没这么笑了。

    皇上笑完心里爽快多了,他深出一口气,“你没见过他以前的样子。特别的…英姿飒爽,勇猛潇洒,一副谁都不服不忿的样子。也难怪婧琳会非他不嫁,那会婧琳就是他的小迷妹,天天跟着他后面天宇哥、天宇哥叫着,走累了只让他抱,比我这个亲哥叫的都亲。他做我的近身侍卫时,就站在朕身后,冷着脸,不苟言笑。他陪朕经历了很多,朕接了太子位、父皇突然病逝、朕初登大保、兵变等等,朕要面对的太多,朕心里其实是有些恐慌的。但因为他,让朕有了满满的安全感。朕知道,朕身后这个人对自己无限忠诚,随时都会让那些对朕不驯的人血溅当场。他那会可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他谁都敢怼,谁都敢动手,连那个不可一世的‘王爷候’他都敢当面让他下不来台。要知道这个‘王爷候’可是连朕都有些怵他的……”皇上沉吟着,脸上挂着一丝笑,像是在回忆过往他的样子。好一会儿才突然话锋一转,“可是,你看看他现在的怂样,畏手畏脚,死皮赖脸,毫无当年的风采!多看一眼朕就气不打一处来!一身功夫,还能被他家那母老虎把脸挠了,还说她不让他动?他还能再窝囊点吗?一个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大变化呢?”

    这些话文度已经不止一次听皇上提起,他只能诺诺点头。

    皇上说着说着,突然眼露凶狠道,“都怪叶时清这个老匹夫!老奸巨猾的,还在这跟朕这装疯卖傻,就是他非逼叶勋离开朕的!他是看朕好欺负吗?”

    “皇上,晾叶老大人也是听信了大师的预言,怕叶勋早夭不得已而为之,望皇上体谅他一片拳拳爱子之心。”

    皇上一直盯着文度,盯得他心里发毛,他连忙跪下磕头。“沈文度!你不是说你跟叶勋势不两立吗?怎么还替他家人说话?”

    “回皇上,臣认为他是他,臣所有的恩怨只对他。和他父亲不相干。”

    “那你倒是说说,他跟着朕怎么就会不得善终、万劫不复了?他父亲把他造就成现在的样子就好了?沈文度,朕告诉你,朕之所以重用你,是因为你有些地方像那时的他。但你比他差得远,因为他那会对朕说话从来不需要考虑,一切话都发自他都内心。”

    文度趴在地上,头贴着地一动不敢动。

    上朝时,皇上瞥见叶勋的位置上空空的,不动声色地继续听了一会儿朝臣奏报国家大事,后来实在忍不住了,便问道,“叶勋今天没上朝呀?”

    因为叶勋这月归礼部管,吕衡连忙上前答道,“回皇上,今天叶勋身体不适,告了病假。”

    皇上一脸质疑,“他病了?谁信呀?昨天领完罚还自己骑马回去的呢?沈文度,你退朝后去看看他。并传朕口谕,他明天不来上朝,就扣光他一月的俸禄。后来还不来,就接着去西市场当众再领一次罚!”

    叶勋正和潇潇、若莲在走廊里聊天、乘凉,文度突然进来了,大家都很诧异。

    叶勋瞥了一眼他,语气淡淡地问,“你怎么来了?”

    “我是来传皇上口谕的。”文度冷着脸道。

    若莲连忙扶叶勋跪下。

    文度站在他面前说,“皇上口谕,你明天还不来上朝就扣光你一月的俸禄……”

    潇潇在旁边愤慨地插嘴道,“不就一个月俸禄吗?咱不要了!我给你!”

    文度转身瞪了他一眼,故意提高了声音接着说,“若后天还不来上朝,就接着去西市场当众再领一次罚!”

    “我们伤还没好呢?还要再罚?还让不让人活了!”潇潇愤愤不平道。

    叶勋抬头不可思议地望着文度,好一会儿才说,“你回去秉明皇上我明天会按时上朝。”

    “好!我一定带到。不用送了。”文度说完,头也不回地径直向大门走去。

    潇潇抱怨道,“太欺负人了吧?现在沈文度怎么变成这样了?真是狗仗人势!”

    若莲一边扶叶勋起来,一边给潇潇使眼色,“潇潇,你别说了!”

    叶勋只得硬着头皮去上朝。朝堂上叶勋能感觉到皇上和其他大臣瞟过来的眼神,他始终低着头。回到礼部,吕衡见他神情落寞,便把他叫到自己房间,还给他搬了一把椅子坐。然后语重深长地对他说,“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官场失意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不要往心里去。平时我对你有些苛刻,但现在想来,什么也没有人平安健康更重要。”

    “老师,您不必为我烦忧,我没事。”叶勋一边说一边摆弄着老师案头上的印章,“您放心,我以后会夹着尾巴做人,绝不惹事!见到事就躲,也不会不强出头了。”

    吕衡点点头,突然又提议道,“观政干满一个月是要该部堂官盖章通过的,要不我跟尚书说说让你在礼部多呆一个月?”

    “为何?”叶勋颇为不解。

    “唉,官场就是这样,拜高踩低的,你现在这种情况,一些宵小少不得对你为难。在礼部有我在,至少你能多清净一个月。”

    叶勋听了很感动,又有些心酸,“没想到我都这么大了,还得老师您护着我。没关系,该来的迟早要来。老师,您不要为我劳心。”

    “你下月要去监察院做观政?用不用我去帮你打个招呼?”

    “真不用!老师,您是不是年纪大了?怎么和以前不一样了?您以前从来不徇私的?也从没这样跟我说过话。我还是习惯您对我吹胡子瞪眼的样子。”

    “你这小子!”吕衡笑了,一会又问道,“你去看过你师父吗?”

    “我从杭州回来一共就去看了他两次。上次在皇上宴请武官时他也去了。他现在在东华门做一个守卫的小头目。”叶勋的老师吕衡和师父季云海当时共同教他的时候,由于脾气秉性,学识理念大相径庭,互相都看不顺眼。但几年下来却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友谊。

    “他现在还喝酒吗?”

    叶勋点点头,“还喝,一天到晚一身酒气。”

    “你好好劝劝他,年纪大了,别喝那么多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