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共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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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落,霞光万道,天子亦赶着这方金霞乘轿抵至温妃寝宫。“恭迎陛下!”
天子抵此的消息早已被此间宫阁上下尽知,此时,宫仆们齐齐跪迎天子驾临,打首的乃是心心念念易之行身影许久的温妃娘娘。
但见莫汐茹一袭蓝裳加身,隐约的酥胸稍稍袒露,白暂的肌肤朦胧现于衣纱之下,这是她头一次初露风情,自然难以适应,因此其行径与谈吐便也随之忸怩拘谨了不少。
“陛下……”
莫汐茹娇羞地唤着,双膝微屈,双眸却早已低垂下来,正如她过往一般,因痴迷着眼前人而局促难宁。
“温妃,不必行礼了。”
天子一把搀扶起眼前人,就此,温妃跪地的举动被拦截而住,然二人肌肤触及时的温热却在莫汐茹心间猖獗地荡漾着,愈发燃烧起她那颗激昂着的心。她难以做到不动声色,因为她对易之行的爱早已是深刻到骨子里的东西了。
易之行注意到莫汐茹今日的着装相较于往日似乎有了风格上的变化,但他最终并没有多说什么,更不知眼前人实则是为投其所好才换上这身叫其百般难堪的衣裳,因为芝岚的风格正是如此,莫汐茹便也私以为天子好这口了。
此时,宫仆之中的云桃蓄意向此处投来一记打量的轻细眸光,易之行俊朗清逸的相貌毫不掩蔽地映入其眼帘,而其与生俱来的矜贵气度更令这位对天子浮想联翩的宫女愈发移不开眼了。正因如此,今刻天子对莫汐茹的关切与体贴恰也成了云桃眼中的刺,毒辣地撩拨着其内心潜滋暗长着的妒恨。分明前段时日李姐姐还曾同言:陛下没准儿就喜欢你这等小狐媚子。结果今日便叫这莫汐茹抢先一步,往昔端庄贤淑的她偏于今夜打扮得千娇百媚,唯恐天子瞧不见她的肉身似的,处处袒露着肌肤,温妃终于将她唯一所擅长的东西夺了去。
“哼!装什么装!说到底,你不还是一个害臊的闺秀!何必扮成个妖精!也不怕污了你们莫家的门楣!脏东西!”
云桃满含妒恨地轻声嗫嚅着,本以为这声细微的詈骂只有自己一人能闻,却没料竟叫身侧的李姐姐听了去。
但见这位所谓的‘李姐姐’当即暗下投递去轻蔑的一瞥,旋即私自捂口窃笑了起来。
“不知天高地厚的蠢丫头。”
随便吹嘘两三句,便将自己当成个主儿了,可不是不知天高地厚嘛!
‘李姐姐’嘲弄毕,继而又将自己的眸光重移至正主儿旁,此时,那方二人已然登了膳厅。
“陛下,快尝尝看,这是臣妾特意嘱咐御膳房熬制的参汤,您是时候该好好调理自己身子骨了,您可不知,当时您骤然晕厥过去之际,可是吓坏了臣妾,臣妾还以为……”
“的确是朕的不对,惊扰到温妃了,日后朕定会多加注意的,不会再让温妃你白白为朕担心一场了。”
今夜的易之行是柔情的郎君,他今时展露出的从容与淡雅以及那似隐似现的情意乃是其晨时根本不曾持有的,缘由很简单,自是因为此刻的天子恢复了过往的理性,再度自如拿捏起温和的皮相了。
“陛下,多谢您能体谅臣妾……臣妾本以为……本以为昨夜臣妾探望芝岚姑娘却叫您扑了个空,日后陛下您便再也不来臣妾的寝殿了。”
莫汐茹的双颊不免染上三分绯红,这等失而复得的心绪堪比世上任何连城之价的瑰宝,她没法不耽溺于此,她深深痴迷着它。
“温妃此言差矣,朕是那等心胸狭隘之人吗?到底又不是你蓄意让朕白抵一趟,朕怎的会将这等小事记在心上?该来的时候朕还是会来,朕不会委屈你的。天子本就应雨露均沾,朕不会不顾及你的感受。”
易之行唇畔扬起的淡然笑意令莫汐茹如痴如醉,亦令侍奉食膳的云桃再度重燃起心底对天子眸光驻留的妄念,然而谁人也不知,在易之行这副温皮相下正潜藏着其内心深处复发的焦灼,他的心绪又因‘芝岚’二字紧密胶葛在一起,变得愈发不宁了。
兴许是心底有所思,口上便也不经意间走漏出来。下一刻,天子主动再提‘芝岚’二字。
“芝岚……朕是说你不必时时刻刻去探望她,你是妃子,她只是一寻常的姬人罢了,你实在无需挂念着她的安康,明白了吗?”
“是啊!奴婢都劝了温妃娘娘诸多次了,可娘娘她就是不听!娘娘她就是太过心善了!”
此时,一侧素锦的嗓音骤然间从这段对话里跳脱而出,显然,她早已对芝岚得势的现状大为不满了,更对自家主子放下身份去照料一姬人颇是不情不愿。
“素锦!莫要胡言乱语!”
莫汐茹厉声指摘起来,素锦登时撇了撇嘴,不服气地转过首去。
“陛下,芝岚姑娘她是您的女人,是您心爱的女人,而臣妾……臣妾亦对陛下用情至深,只要是陛下所珍爱的,臣妾定也要同陛下怀有同样的情绪,臣妾会待芝岚姑娘好一辈子的!”
许是怕外人生疑,莫汐茹特意凑近天子耳畔,道出了此番肺腑之言。
易之行几乎不曾改变的温和皮相终于此刻稍许曝露出某些可以称之为情绪的东西了,其眸底曾有一瞬间的暖流划过,他没法对眼前人的深情做到铁石心肠以致于无所动容的地步。
“多谢你,温妃,多谢你对朕的好。”
“陛下,无事的,本来她的所在之处便同臣妾的寝殿毗邻,臣妾顺道去探望一番根本不打紧的。”
莫汐茹笑意盈盈,晨时的落寞不再,如今残存于其容颜上的仅剩下能同眼前人亲切交谈的心悦与知足。
“当初朕给你的寝殿安排至此处偏狭之地,其实也是因为顾及温妃你喜静的性子,尽管此处并无伶妃那儿奢靡,却也足以能养性怡情,至少在来日不会过多受到后宫之事的牵连。”
“陛下,臣妾都明白的……”
“你明白就好,朕还担心温妃会暗下嗔怪朕是个偏心眼呢!”
天子打趣道,开怀的笑意在其脸孔上冉冉浮现,而这抹笑意乃是久违的,罕有的,就像是寻常夫妇二人间在彼此逗趣,莫汐茹的心头漫溢着的皆是甜滋味,这一瞬间的愉悦便足以叫她每每回想起来时唇畔勾染着笑意。
晚膳过后,天子破天荒地主动提出于此留宿的念头,这叫已然身处于一方情意绵绵的梦境里的莫汐茹受宠若惊,更让新皇登基后便从未遭逢过此等事宜的宫仆们手忙脚乱起来。
今夜,那位一门心思沉溺于政务的天子终于要开荤了。
此时,温妃寝殿里头的小伙房内。
“该死的!死狐媚子!那是我的男人!害不害臊,穿得那么少!好歹也是个千金小姐,也不怕惹人看笑话!”
碗池旁,云桃私语似地诅骂起来,其手中的脏碗‘啪啪’作响。
事到如今,她仍觉陛下肯于今夜留宿的原因大抵是因莫汐茹万般风情的穿着打扮,她本想以此来蛊惑龙心的,却没料竟叫自家这往日娴静的主子抢先一步,满心的憎恶今时皆在这碗盘的撞击音里凶狠地袒露而出。
“哎!哎!磨蹭什么呢?快些将这些碗筷清洗干净,今夜天子留此过夜,咱们待会儿可得抓紧着将榻上拾掇好了!可不能给咱们娘娘丢人!”
李姐姐的催促声乍然从后头响起,其挑起的眉头与略含讥诮的言辞无疑不是在蓄意奚落眼前人的歹心,这愣头愣脑一心想要攀鳞附翼的蠢丫头如今在这宫里头可是罕见了。
“催什么催!知道了!榻上你们几人拾掇便是!非要携着我作甚!”
云桃的戾气一望而知,李姐姐唇畔的笑意则更浓了。
“好嘛好嘛!你不去便算了!反正我得加紧行事了,如若耽搁了天子与娘娘行房的春宵良辰,那我这小宫仆可担待不起!”
李姐姐有意提高音调,满面的讥嘲挡也挡不住。
当她匆匆离此后,云桃的脸色亦早坠至谷底。
“劳什子的!一群贱人!待我日后成了贵妃,必得叫你们这一个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都没好果子吃!”
云桃怒不可遏,当即将手中的碗筷随手一掷,忿忿地道:“不洗了!洗什么洗!人家在屋内卿卿我我,凭甚我要在此瞎忙活!”
夜色渐趋暗晦,方才的万丈金霞此时早已敛去了夺目的绚烂,齐齐掩蔽身形,匿于寂寥的月色里。
此时,芝岚的所居之地,亦是同样的寂然与冷僻,外头的这方清冷月光似乎是从其心底走漏出来一般,它们表里相符,亦散逸着同等凄清的气质,同等怅惘的心绪。
她自始至终伶仃一人,哪怕今时沦落至殷人宫殿,成为一名任天子肆意扭打,随心利用的阶下囚亦从未改变这本质。一腔孤寂难自抑,以致于今时芝岚都想瞧见那该死的易之行了,哪怕仍如往常般争执残杀也无妨,至少身旁也算有个人声伴着。
她试图下榻,虽说老头儿临行前曾告诉过芝岚,他已然将外头反锁起来,芝岚亦还是没法打住今时想出门瞧瞧,吹吹冷风的渴念。
使劲儿推了推屋门,不出意料,自己确乎是被反锁其间了。
“狗贼!”
女子想也不用想,这命令定是易之行下的。
她痛恨地踢打着门窗,最终仅因病体的羸弱以及心扉的枯寂败下阵来,她实在凄凉。
芝岚的身躯冉冉滑落于门处,冰凉的地面与其仅被一层薄裳笼裹着的肌肤相触,她的思绪彻底坠至酷寒的境地。
“阿璟……我果真是个无用的……根本没法替你报仇……”
女子将面孔埋在怀里,滚烫的热泪悄然落下,她再也没了继续同殷朝抗衡的力气,她再也敲不见什么足能赖以为生的希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