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朝堂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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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还望您能告诉臣,小女到底犯了什么滔天大罪,竟叫您一改往常的温和面,不惜以二十大板狠戾挞至其身?”晨时,一得知自家女儿严峻的伤情,前往早朝殿的吴槐当即叫止住中路天子,但见他神容严穆,甚而冗杂着某种逾越身份的挑衅意蕴。呈现的严冷态势俨然是在诘问,这难免不牵引起天子关乎于昨日竹萤言辞的记忆,什么丞相是当朝天子吃罪不起的权臣,易之行早已厌弃这等流传许久的风言。
因此,今时呈现于天子脸孔的仍是昨夜那方威厉之容,只不过碍于假面过多曝露,天子有意敛去了些。
“趁朕忙着处理军机密事,令媛迷晕朕的下属,继而擅自闯入天子寝殿,敢问丞相此番行径该当何罪?任由贱婢于朕的寝宫置喙朕的身位,将朕贬得一文不值,肆意辱踏天子的声名,试问丞相这又该当何罪?依仗后妃身位作威作福于无辜之人前,德行不再,猖狂恣肆,令媛怕更是难逃其疚吧?以上罪责重重相加,如若不是看在丞相的面子上,朕一早便杀了她了,岂容得伶妃这般我行我素?真当将朕的皇宫当作你们丞相府邸了吗?如若当真抱持此念,不如丞相便将令媛接回府上算了。”
易之行学来了昨日芝岚予她的那抹淡然功夫,以淡然的口吻道着威厉的话语,实在叫人没法寻出他的谬误,妥帖得刚刚好。
“这……”
吴槐一时语塞,实在没曾料眼前人竟如此坦然以对,易之行的过于坦然反而叫他猝不及防。
因为要按从前,为了掩蔽假面,易之行非但不会行出此等荒唐事,甚而还会屡吐疚词,宛若他是世上最为无辜温良的君主,然而眼下一切都生了变,他的温和分毫也不见行迹,就算是今时这番不咸不淡的言辞中也与向来的温和分道扬镳。
俯仰之间,吴槐已然敛去讶异,继而义正词严地发问道:“陛下,您口中所言的无辜之人怕是传闻当中您暗匿于宫中的……情妇吧?”
话罢,丞相的唇畔冉冉勾勒起狡黠,而其眸底一掠而过的乃是某种桀骜的笃定,他就是想要亲眼目见天子的难堪。
然而易之行却并不如其愿,他袒露的从容与沉着倒像是个与此间风言毫不相干的局外人似的,难色不曾现,淡雅的笑意与其看似温良的容颜和谐共处着。
“丞相,您好歹也是个体面人,怎的话便说得这般难听呢?什么叫情妇?她可是朕光明正大爱恋着的女子罢了。再者言,历来君王的风流事怕是不比朕少吧?朕不过一心一意归属于一人,怎的到丞相眼底就变得如此不堪呢?说到底,当初朕并不想纳妃,如今宫里头的妃子还不是你们硬塞给朕的?朕瞧着自己那位恋人并没有什么不妥,难道就因她无名无分,伶妃深夜擅闯天子寝殿便成了理所当然吗?这两者并不相关,罪名始终是罪名,不会因为缘由便能轻易被律法开释,丞相实在不必以风言刁难朕。好了,快到早朝的时辰了,朕该进去了,想必待会儿朕还得解答诸臣的困惑呢,丞相您也快些入殿吧。”
坦率地承认一切,不容敌人分毫讥诮的余地。丢下此番话后,易之行大步流星迈入了殿内,只留得丞相一人语塞于原地。不得不承认,易之行的改变实乃叫他措不及防。如若可以,他还是希望当朝天子能归于过往那副包容万物的态势,而非今日的冷言讥诮,至少过往还不致于让他这般背脊发凉。
入殿之后,朝堂上下一阵喧哗,想也不必想,定然是在议论天子的私情。
易之行从速换上了过往的容颜,从今日起,他只在诸位臣子齐聚之时才重新披上假面,至于那些本来也不信赖自己的异心之臣,易之行便也懒得待见了。
“肃静!”
中贵人的一声尖厉疾呼,登时撕开了今日的风波起始,不过高位之上的人已然做好完全的准备了,自打昨夜以来,易之行便坦然接受了今日必须得迎对的棘手难题,更想好了应对之策。毕竟谁人都能容得一位多情的天子,却难以真心扶持袒露狐狸尾巴的险恶居心者。
“诸位爱卿,有事启奏吧,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今日你们想要得知的,朕皆为你们一一解答,绝无隐瞒。”
天子悠悠地道着,他的从容貌无疑是易之临的眼中刺,此人本想今日目睹一场好戏,然而易之行表露出来的某种笃定却叫易之临莫名慌了神,因为他实在太过无忌了。
还未等那丞相或易之临开口,便有一小官斗胆提了风言一事。
“启禀陛下!敢问……敢问关乎于火势的风言到底是如何一回事?陛下您当真于宫中暗匿女子了吗?”
此人的措辞不敢有过多冒犯之意,只是颤巍发问着。
下一刻,天子不假思索,当即答道。
“既然事情已然败露,朕也不好继续隐瞒下去了。没错,朕的确心有所属,她是朕唯一深爱的女子,既是清白身,又是良家女,朕同她两情相悦,不知诸臣觉得有何不妥啊?”
“敢问陛下,您本也觉得此事没有什么不妥,那您为何迟迟不愿同天下道明,甚而从未给过您口中所谓的深爱之人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这未免过于蹊跷了些。陛下您要知,我国素来是以私情为耻的,要么光明正大纳入宫中,要么一开始便克制住自己的情欲,陛下您可是一国天子,怎还带头引导起私情来了?这当真妥当吗?”
易之临作揖出列,当即驳斥回天子的措辞。
显然,在此番咄咄之言过后,高位之上的易之行已然不悦直至了,温和的皮相似乎稍许有些凝滞,现今瞧来,无论是易之临存在于朝堂的事实,还是这男子的眸光与嗓音,甚而连他的鼻息也皆成了天子所不能容忍,他对易之临的厌弃愈发显著,就在他逐渐袒露出真面之后。
“朕之所以迟迟不愿道明,大抵有两个原因。一来则是因她脸孔有疾,不愿面见诸人,身为朕心爱的女子,她自然不想让朕被天下人耻笑。二来则是因为后宫素来不宁,本就不是什么安生的地方,她在民间洒脱惯了,朕自然不想用宫里头的那套禁锢住她?身为一国天子,朕如今就连保护心爱女子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陛下当然可以守护心爱之人,然而陛下切莫忘了,您是天子,是诸人景仰遵从的对象!实在应该成为民之表率!可现今您守护旁人的行径无疑触碰到了殷朝礼法的底线!我们殷国向来不容私情私交,凡事讲究个光明正大!现如今朝野上下非议连连,正是因为陛下您置礼法于不顾,倒将那诸人素昧谋面的女子私下藏匿于宫,如若外头那些流言确有其事的话,想必陛下现今还不曾同您真正的后妃圆房吧?不求您能雨露均沾,然您却全然忽怠后宫妃嫔,从前臣还以为是陛下体恤百姓,不得不操守于政务之上,却没料陛下不涉后宫的原因其实是另有新欢啊,莫不是那妖妇蓄意劝诱陛下摒弃后宫?既如此,此女实在不可留!”
丞相自说自话,非要将那毫不相干的事情牵扯到一起,然而他这番铿锵有力的措辞无疑却激起了诸臣那颗澎湃着的激愤心,天子不入后宫事他们早有所耳闻,现今闻丞相之言,诸臣也不得不怀疑起那一直未曾被天子示于人前的女子是否乃为挑拨君主不涉后宫的险恶者了。此时此刻,芝岚在诸位朝臣的心底必然披上了一层‘妖妇’的形象。怕是谁人也不曾料想他们心底的‘妖妇’早同他们谋过面了,不过是那曾于众目睽睽下接受审讯的杀君凶手而已。
今时,易之行的脸色彻底垮了下来,匿于袖中的双拳隐微颤动着,而其眸中原本的光华亦成了眺望诸臣的凶险,他没法接受自己整日操持在政务上的辛劳被丞相胡搅蛮缠说成了徒劳,尤其是在目见丞相言毕后曾与易之临暗中交换笑意的光景,易之行的怒意更甚了。
近日里屡屡曝露真实容颜的天子再也按捺不住愠忿,下一刻,但见他万般狰狞地启了口。
“荒唐!荒谬!陛下甚而都因政务屡次昏厥,怎的一到你口中便被那私情取代!虽说陛下此回为情所困,不曾给予那女子名分,可陛下为朝堂的付出乃是诸人有所共睹的!丞相实在不必因为一次错误便将陛下说得这般不堪!”
大将军的陡时吼斥登时逼迫易之行不得不将势欲脱口而出的措辞咽了回去,却也在同时意识到自己情绪崩绝的讯息,幸而适才被莫洪峰打了岔,否则自己的一腔怒焰怕是当真要如了下头那沆瀣一气的二人之意。
易之行暗吐一口气,竭力抚平自己内心的热烈动荡。
当大将军的言辞落地,吴槐不怒反笑,唇角的上扬染带着某种讥诮的意蕴。
“既然大将军自也明白陛下此番的行径实乃不妥,那您还何必在此张扬舞爪的呢?虽然陛下确实在传闻里是个勤勉的君王,百年难得一见的良君,但那终归只是风言罢了,从此回的私情一事便可看出,陛下不是没有秘密,更不是没有错处,只不过那秘密不曾比人揭露,错处不曾被人察觉而已。”
丞相阴阳怪调,毫无所忌的言辞确乎令周遭朝臣心有余悸,无论上头之人再怎的好皮相,却也是一国君主,吴槐的言行到底还是颇为胆大了些,可非寻常官臣所能为。
易之行大动肝火,却又极力将自己扭曲的盛怒隐蔽于冷冽的面孔里,显而易见,下头那位手握重权的丞相就是在一步步摧垮自己苦心经营数十载的假面,他要从内击破,愈发搅乱起诸臣之心,而话里话外亦在讽刺自己只是一还未被人瞧出太多端倪的伪君云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