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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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芝岚再度醒来时,眼下的光景已迥乎不同了。

    这些时日所目睹的雕栏玉砌褪去了光华,各类琳琅珍宝亦没了影踪,此时此刻,现于其眸底的乃是一间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宫殿,谈不上奢华,也论不上低劣,总之,便是平平无奇而已,兴许是这后宫之中最为劣等的殿厅吧。

    冉冉启开眸子的芝岚,且将过往记忆悉数灌注于脑子中的她,此时又归于无望的肃静里,她很快便接受了此等寥寂的现实,却也同时打从心底厌恶这份人生中难缠的苦难。活着只觉毫无意义,更无盼头,而屡屡寻死却也皆是无果,况且自己还整日呆在殷人的寝宫,如今竟又成了殷天子名义上的采女,芝岚只觉自己的命运似乎过于玩笑话了。

    静默凝望着榻顶,女子陷入了久违清醒的沉思。她不知自己来日的命运将走向何方,不过如若不出意外的话,她揣度自己的人生应是注定要凄凉地葬送于此了。可是只要永远瞧不见天子驾临的身影,想必芝岚这颗安宁的心扉亦不会再有过多的起伏与激荡,她只希求自此能与易之行彻底断绝,如此,足矣。

    打从上回于中路上目睹芝岚狼狈景状后已过了六七日,如芝岚所愿,天子从未涉足于她的寝殿,甚而连同向旁人提及过她的姓名都未曾提及。他们二人好似当真开始就此渐行渐远了,只要芝岚肯甘居于偏殿,永不曝露真容,那易之行便也实在没了同此人的命运再度交错的可能,而他也不可能硬着头皮,无事找事。

    这一日,天子还如往昔般于御书阁中处理政事,令他万般欣喜的乃是从前朝见于此的诸小邦如今算是彻底被殷国收服了,自此以后,他们的疆域便被划入殷国的疆土领地,殷国的版图再度扩充,身为殷君的易之行自是颇为欣慰,这个消息乃是这段令他糟心困扰的时日里最为令人振奋的喜讯了。

    “佳!甚佳!那些顽劣的小国终于肯在殷兵的淫威下屈服了!不愧是我们殷国的兵将!到底还是有些真功夫的!”

    易之行的满腔喜悦自是挡也挡不住,然而当其话音刚至于‘兵将’二字时,眸底的部分欢欣忽而暗中转换为某种凛冽的危寒。说到底,他们虽是殷国的兵将,但始终不能为己所用,毕竟多数的兵权正掌握在莫洪峰与易之临的手中,而天子手中所把持的兵力实在微乎其微,甚而可以忽略不计了。既是旁人的东西,天子实在没了方才那份欢愉的兴致。

    暂且撇下这些思绪不顾,易之行自顾自将殷国新至的版图敞开,其上密密麻麻紧布的乃是殷国的诸块领地,瞧着日益增长的疆域,潜藏于天子内心当中的野心愈发生机勃勃。

    但见他贪婪地注视着旁余还未被殷国彻底开拓的领土,而那些领土自也成了易之行眼底即将拿获的猎物,他势必要再行侵轧,凡是归于殷国的土地,其上才能永保一方安宁,否则便只有等着被其杀戮与掠夺的结局。归根究底,易之行同其父并无本质上的差异,他们最终考量的只是殷国的天下,永不会在意旁国的兴衰成败,死伤流离,历来素有成就的君王亦鲜少会在这些方面踌躇。

    “这些小邦暂且便还交由他们原先的君主来管辖,以免诸地的人心过于动荡。不过这群君主如今的身份必然得是城主不可,且派遣得力殷官辅佐于诸城主左右,将他们的一举一动牢牢监视在眼底。如若有轻举妄动,当即遣人来报,绝不能让其中任何一块领土产生丝毫作乱的风险。”

    “是。”

    下一刻,天子的眸光骤时落于案上版图中的荀国领地,显然,如今这块弹丸之地亦被归于殷人的国土里,荀国是最先屈服的那一批中的小邦,它实在过于幼弱,哪怕最终侵略其国度的并非殷人,也终将是各大国中的某一个。

    本是一无足轻重的小邦,天子的眸光却始终锁定在这块疆土之上,良久,天子才向身侧的燕祺问道:“那女人现如今在哪间宫殿?”

    看似是不咸不淡的随口一问,因此并未引起燕祺太多的揣想。这段时日,此处几乎不曾响起‘芝岚’二字,宛若归于原先的安宁日子里头,渐渐地,燕祺便也淡忘了天子曾因芝岚而屡屡喜怒无常的光景。

    “答陛下,此人被安置于静访宫。”

    “静访宫?嗯,不错,最好就让她一辈子呆在那偏僻的宫殿里,如此,她便也无法再兴风作浪了。”

    易之行颔了颔首,脸孔却并未显露任何情绪。须臾片刻,继续言道。

    “记住,一定要遣人私兵将她看好了,没有朕的吩咐,谁人也不准放她出来随意乱走动,违者杀无赦。”

    “是,陛下,属下定谨遵您的旨意!”

    燕祺作揖领命,案旁的易之行却含起颦来,似是在思衬些什么。

    午阳时分,由于近日里来天气寒凉,好不容易出了回高阳,伤势逐渐痊愈的吴芷晴自然是要出外来走走,也好祛除祛除这些时日久躺于榻上的晦气。

    “娘娘,您可悠着点儿,如若摔上一跤,您这伤情怕是又得加重了。”

    同样负伤的竹萤在后头碎步追赶着自家主子,自打上回吃了天子下达的责罚以来,她们二人可许久不曾出来走动过了,说实在的,那段日子就算不负伤,她们也不敢出来瞎晃悠,当时易之行所绽露出的凶残这二人还历历在目呢。

    “你这劳什子的东西!怎的就不能盼本宫点儿好?当初本宫被你连累成那副德行,被板子笞打的痛本宫可还记着呢!你最好给本宫乖顺些,否贼本宫便撕烂你的嘴!再将你赶出宫去!劳什子的东西!”

    吴芷晴登时驻了足,旋即骂骂咧咧起来,身子却晃荡个不休。

    “好了好了,奴婢知晓那一夜是奴婢多嘴才引得天子的盛怒,奴婢日后再也不敢了嘛!奴婢也不是成心的……娘娘,瞧,那边有处亭子间,奴婢扶着您去坐下,如今您这伤情还未浑然痊愈,娘娘还是莫要四处乱走动才好。待日后您的身子骨安康无虞了,奴婢在领着您将这整个皇宫都溜达上一圈!”

    “本宫可不敢了!要溜达你自个儿去溜达吧!万一又惹着了陛下,那本宫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本宫才不愿!”

    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纤纤玉手伸了出来,吴芷晴就这样被自家的仆女慢腾腾,缓悠悠地搀扶到了不远处的亭子间内。

    下一刻,竹萤将石台的灰尘抹尽,方预备唤身侧主子落座时,却见吴芷晴骤然朝着外头疾呼起来。

    “哎!温妃娘娘!你也来了?本宫在这儿呢!你快来啊!同本宫好好谈谈天啊!本宫整日可当真是寂寥的紧啊!”

    一瞧见不远处的莫汐茹,吴芷晴瞬即来了兴头,倒也不是瞧见她的好兴头,不过是多了一人陪自己东拉西扯这后宫中的新鲜事儿罢了。

    由于吴芷晴的呼唤,目光与其交错的莫汐茹却是不得不前去问候了,她也不知自己为何总能在这条路上遇着吴芷晴,并非厌弃她,只是纯粹地惶恐于她时常有之的大惊小怪而已,看来日后莫汐茹怕是得避着这条路走了。

    “伶妃娘娘。”

    和暖的笑意绽露于莫汐茹迎来的脸孔上,然而其中却还冗杂着某种吴芷晴瞧不出的困窘与忸怩。

    “温妃,来,快坐下,本宫可有一肚子话想要同你说呢!不,最好是你能同本宫说说!本宫什么也不知,却又什么都想知!你可得将你知道的一切悉数告诉本宫,本宫就指着这些东西过活呢!”

    兴许是热情驱使,吴芷晴不顾石台上的灰尘,一把便将莫汐茹拽于这冰冷的石台上坐下,她的位置确乎是被自家丫头擦拭了又擦,然而莫汐茹却一屁股落座于冰凉的灰尘里,好生有些焦灼。

    最终,出于矜持与修养,更出于眼前人散逸不断的炙热,莫汐茹并未多言,只是硬着头皮始终端坐着。

    “听闻陛下那情人被封为采女了?可是当真?这些时日本宫一直在寝殿里呆着,倒也不知晓这些风言的真实性,你快同本宫说说,这段时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莫汐茹颔了颔首,旋即又以柔音道:“什么情人不情人的,此言如若传到陛下的耳中,伶妃娘娘您怕是日后又得吃责罚了,咱们这些做宫妃的,还是莫要涉足陛下的不快为好……”

    ‘责罚’二字一落,莫汐茹下意识便捂住了自己的屁股,似乎感觉当初那种被木板凌厉笞打的感觉又归来了。然而当她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时,却又忙不迭地缩回了手,继而佯装出一副从容淡定的相貌。

    “哼!谁人在乎那劳什子的责罚!反正不痛不痒的,想必陛下也没有准备叱责于本宫,只是碍于面子不得不下出惩罚罢了。再者言,天子都是多情的种,本宫就不信那女人当真能蛊惑住天子心一辈子!这世上任是谁人也不可能有这般大的本事!你信不信,此回陛下仅封她为采女,便证明陛下的心已然开始动摇了,那女人的地位根本就是一触即溃的!”

    吴芷晴又开始了她素来擅长的分析,除却这个理由外,她再也寻不出比这还要恰当无疑的原因。

    然而深知天子心意的莫汐茹此时却无法苟同眼前人的观点了,于她而言,天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芝岚好。

    “伶妃娘娘,您怕是误会了,陛下仅封她为采女许是有他自己的考量,毕竟这宫里头日后还是会来新人的,而枪打出头草,陛下自然不愿自己心爱的女子成为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这也是陛下在保护她啊。”

    同伶妃一样,莫汐茹亦坚信着自己的主张,除却这个理由外,她亦再也寻不出比这个理由还要恰当无疑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