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到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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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诸城近日里的政务情况到。”

    燕祺一边道着,一边将前方送来的政务信件悉数递给易之行。

    御书阁内,易之行将案上的信件阅览毕,却在之后发觉出异样。但见其眉宇轻蹙,抬首忽而问道:“荀城的信件呢?怎的回回他们都比旁城来得迟?”

    问出,燕祺低首答道:“陛下息怒,兴许他们是在路上耽搁了时辰……”

    “路上耽搁了时辰?哼,朕瞧着他们就是蓄意为之,毕竟一夕内从一国家沦落为我们殷国的小城,他们当然心底不甘不愿。”

    不知怎的,一提及荀国,易之行郁结的脸孔当即便能被无边的怒意侵染。下一刻,只见他猛地将手中的信件悉数扔掷于地,脸色极为阴鸷。

    一侧的燕祺战战兢兢,试探性地询问道;“陛下,那……属下这便前去催促……”

    话音刚落,天子登时拍案怒呵:“一群废物东西!做事拖拖沓沓,竟连管理一个小城都没法尽朕之愿!朝廷养他们作甚!”

    今日,易之行的火气尤大,亦或者说自打芝岚苏醒以来,莫名的火气便一直围绕天子之身,往往使燕祺措不及防,哪怕他尽心妄图天子息怒却也始终没法解开天子真正的心结。

    易之行久久含颦不下,本以为派遣出去的殷人不曾尽心尽力,才致使荀城的消息总是慢人一步,然转念一想,易之行似乎又觉察出了旁的端倪。依他来瞧,殷官如今应是没有这份胆量敢同朝廷作对,除非这其中发生了什么隐秘且尚未被殷国知晓的事情。

    思绪及此,天子深锁的眉宇愈发幽邃,而神思亦就此坠入了天性的疑忌之中。

    静访宫。

    自打苏醒以来,芝岚仍如往昔般茶不思,饭难食,倒也不是为了有意同旁人作对,纯粹仅是因为她根本没有吃茶咽食的欲望。尽管大病初愈是喜事,芝岚却感受不到半分喜意,她开始对自己的来日抱以怅惘。至少曾经的她还有目标,那便是杀死天子,然而当那一夜她的险心被易之行发觉以来,芝岚便再也不觉得她还有任何机会去杀死他了。再者言,近日里接受到的关于易之行的讯息实在过于繁杂了些,她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起自身与易之行的关系,她像是一切失却了希冀,甚而就连生与死,芝岚亦全然无谓了。总而言之,恨与爱暂且同芝岚隔绝了开来,感受不到任何情绪的她只是依凭肉体的存在而活着。

    方寸之地,整日居此,无数次的历劫亦是在这方寸之地上演着,哪怕再为开朗的人终有一日也会对外头的世界失去遐想与渴盼,幸而此处偶时有莫汐茹主仆二人到访,芝岚至少还能从中感受到些许生气,不至于过度沉湎在怅惘里。然而当那主仆二人一走,此处便再度归于一方死寂,芝岚的情绪难免落寞,死寂的气氛又一次将她怅惘的神思勾了出来,除却呆呆地坐于榻上,芝岚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举止。

    “岚采女,许久不见啊,身子可有康复些?”

    此时,一声清脆凌厉的嗓音忽地将芝岚沉湎于怅惘的思绪拉出,她稍怔片刻,继而赶忙取上面纱戴起。须臾间,便见眼前迎来之人乃是同她并不相熟却彼此互厌的阿露洛。一瞧见她,芝岚平和的脸孔上瞬即染上些下意识的不耐。她始终未曾发一语,直至阿露洛身侧的丫头,小骨将参汤端来她的面前。

    “不必了,多谢娘娘的好意。”

    芝岚的口吻颇为和缓,根本瞧不出她对眼前人的排斥,却又无疑彰显出她对阿露洛的不热情。

    “怎的?难不成岚采女还担心本宫会害你不成?那岚采女未免也太以小人心度君子腹了。”

    芝岚本不打算同眼前人过多置喙,然而阿露洛的刁蛮神容以及话里有话的举止实在令她莫名不耐起来,分明从前她与阿露洛的矛盾乃是因为替莫汐茹打抱不平而起,现如今怎的偏偏打从心底厌弃她来呢?

    芝岚轻轻含颦,旋即又挑零挑眉,略含鄙夷地道:“娘娘,您此言差矣,我可从未说过不饮您的汤便是因为我觉得您的汤里有毒,这貌似是您强加于人的观点吧?到底是谁人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想必娘娘您应该再清楚不过。”

    说着,芝岚的唇畔便勾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这抹淡然的笑意恰恰好,既不过于恣肆,却又明显羼杂着某种讥诮之意,不偏不倚地踩中了阿露洛的怒意。

    此时,只见阿露洛的神容很是难看,不过这冷冽的面色只持续了瞬息,很快她便恢复了往昔的从容。

    “今日本宫前来是欲同岚采女交好的,怎的岚采女偏偏不愿赏了本宫这份脸呢?还是说……岚采女是听闻到关乎于前些时日您病重时,陛下还在同本宫赏玩作乐,因此岚采女如今才对本宫毫无善意了?虽然此事确有其事,但之后陛下也去探望了岚采女你啊,岚采女实在不必迁怪于陛下的。”

    话罢,阿露洛忽地执起眼前人的手来,还在芝岚的手掌上拍了两三拍,笑意盈盈的模样,似乎是在安抚她的心绪。

    然而芝岚在听完阿露洛的这番话后只觉可笑,难不成这宫里的女人都这么喜爱佯装?明明是在夸耀自身获得天子的宠溺,却偏要装成一副赔礼道歉的容貌,实在可笑至极。

    幸而,芝岚同易之行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因此如今在听闻眼前人这番蕴含着深切意蕴的言论后,芝岚不怒反笑,这猝不及防的光景浑然超出了阿露洛的意料。

    下一刻,但见芝岚反过来执紧阿露洛的双手,继而摆出一副姐妹相称的和善姿容。

    “这是哪里的话,我又怎的敢怪罪于陛下亦或者待娘娘您没好气呢?您能在我病重的时分,好好代替我照料陛下的身子骨,我自然是要感激娘娘您的,如若没有您的话,陛下由旁人来照拂我还不放心呢,是娘娘您多虑了,您是我的恩人,我感激您还来不及呢。”

    芝岚拍了拍眼前人的手,看似和善温存。

    然而她的言论却无疑成了阿露洛心底宣示主权的挑衅之言,但见阿露洛的眸底倏忽划过了什么,她唇畔的笑意亦化作凝滞的刻板情绪。不久后,她从中抽开了自己的手,转而侧过脸孔,侧颜的弧度似染带着三分冷傲。

    “岚采女言重了,照料陛下乃是宫里头每个女子的本分,倒也不是你一人的任务,岚采女又何必感激本宫呢?本宫劝你还是莫要操心过多,就算你心甘情愿,陛下也不见得愿意天天守着一人,长此以往,是个男子都会厌的,身为宫妃,本宫觉得你应懂得这个道理。”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陛下他愿意去哪儿便去哪儿,我仅是一区区采女,当然左右不了陛下的心思。但如若陛下就偏偏爱来我这儿呢?就偏偏愿意整日守着一人呢?那岚儿也是没辙啊……”

    芝岚一边道,一边笑,双颊的羞赧虽是确有其事,但亦是她佯装出来的结果。尽管如今的芝岚再清楚不过她与易之行间的关系,可现下易之行根本不在此处,那她便恣肆描绘好了,反正现今宫里头都以为陛下深爱着她吧?既如此,她便以这未有人知晓其真实性的流言激怒眼前人,也未尝不是一件乐事。

    此言出,阿露洛自然是怒,只是她这份怒深匿于心,不愿轻易表露出来以致于在芝岚面前败下阵。不过就算她不曾绽露分毫,芝岚也知以她的脾性不可能会这般大度地容纳下自己这番实在挑衅的措辞,正当芝岚暗自得意之时,那迎来之人却叫她的得意彻底凝滞在唇角,芝岚一时有些羞惭难当,恨不能寻个地洞钻下去,因为眼下迎来之人正是易之行,他似乎听闻到了芝岚适才那番夸耀的措辞。

    这一刻,榻上的女子不由低垂下眼眸,唯恐天子当场拆穿她的妄言。

    然而易之行却远远比她预想之中的要平静温和,他并没有径直同芝岚对视,反而先行询问起阿露洛来。

    “愉妃,你怎的也在此?是来探望岚采女的吗?”

    言出,阿露洛这才从忿忿的情绪里回过神来,一见天子抵至,方才还洋溢的傲气此时雾散云霄,她又是从前那位开朗的异族公主了。

    “陛下,您也来了。臣妾自然是来探望岚采女的安康的,素来听闻岚采女身子骨尚且还未彻底康复,因此臣妾便也带着参汤来叨扰了,只可惜岚采女不肯赏臣妾的脸,迟迟不肯饮下臣妾的参汤。”

    话落,阿露洛登时瞧了榻上人一眼,旋即流露出极为委屈的容颜,这幅光景倒像是芝岚欺了她。

    望其如此,芝岚仅是轻笑一声,而那旁的易之行却头一遭站在了芝岚的一边。

    “许是病痛在身,岚采女还没有什么胃口,既如此,愉妃你日后也不必劳烦了,毕竟静访宫有伺候岚采女的婢女,愉妃实在不必大费周章。”

    天子言落,芝岚与阿露洛皆惊,一个讶异于今时的天子竟没有为了旁人指摘自己,一个则震颤于天子的态度似乎因为岚采女的再度苏醒而归于冷淡。这些时日,阿露洛再未曾得到过天子的关怀与柔情,无论何时去探望天子,易之行总是以政务繁忙为借口回绝她。久而久之,阿露洛便不得不怀疑是否乃芝岚从中作梗,才致使天子过往对自己的情意雾散云敛,没法寻出分毫残存的痕迹。

    “是,陛下,臣妾日后再也不白费心血了,此回是臣妾唐突了。”

    狐疑与不悦隐匿于温和的言辞之下,阿露洛暗中观察着天子与芝岚的神容,幸而这二人之间并未燃起太多火花,阿露洛这才放下心来。

    可惜的是,安心不到须臾,天子竟主动提出了请离的吩咐,这才是让阿露洛真正猝不及防的冷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