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严酷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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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欢喜有人忧,翌日,宫中忽传温妃自缢的恶讯。

    幸而,得亏有宫女及时发现,因此才勉强救下了一命。当莫汐茹再度醒来时,头一个瞧见的乃是芝岚的脸孔。她始终坐在其身侧照拂着,由于天子的准许,芝岚终能至此探望过往的友人了。兴许,莫汐茹并未将她视为友人。

    “本宫……本宫还活着吗?”

    莫汐茹羸弱的嗓音传来,芝岚当即颔了颔首,然而她的这一行径却并未换来莫汐茹的欣悦,相反,倒是一抹悲痛与绝望猛地蹿入女子心间。

    “是吗……谁人救的本宫……为什么……”

    “温妃娘娘,您也不必在意这些了,好歹您现今活了回来,说明这上苍根本不舍让您毙命,您就趁此机会好好放肆地活一场把,将过往所失去的弥补回来。”

    芝岚本是一腔好意,无奈现今重生的莫汐茹却是满嘴戾气。

    “弥补?怎的弥补?人的性命是可以弥补的吗?好好活一场?岚采女怕不是在笑话本宫今时落得这般田地,失却了所有吧?”

    女子侧过首去,像是在对着空气说话。

    望其如此,芝岚眉头轻蹙,旋即道:“温妃娘娘,您实在不必这么想,我只是觉得您既然能活下来,便应该做些能令您快乐的事,与其整日闷闷不乐,倒还不如活痛快些,反正这世界也没什么值得失去的了,您放肆恣意,只要能叫自身开心,一切都无妨。”

    兴许是被眼前人适才的那一番惹怒,今时芝岚的口吻亦裹挟着浅浅的戾气而至,总之,这听上去是半劝慰,半讽刺的,正合乎了病者的意儿。

    言落,莫汐茹当即转回脸来,旋即以一抹深幽的眸光直视芝岚,这其中不含畏葸与温婉,有的仅是挑衅与敌对之意。

    “一切都无妨?当真吗?那如若来日本宫做出什么事时,岚采女可切莫惊惶啊。”

    温妃的目光实在幽邃,芝岚对这一抹目光嗤之以鼻,她似乎察觉到其中所暗含的某种危情,当即便道:“当然,倘使您做出什么危险的行径话,那也是不被人所容许与原谅的,温妃娘娘您还是谨慎行事吧,为了心底的私情将整个人生搭进去,最后受伤的还不是您自己吗?这根本不值得,这只是鲁莽之人的行径。”

    芝岚的态势并未舒缓下来,眼前人虽是病者,但如若莫汐茹自己都未将自己当作病者对待的话,芝岚也不需要给她什么好脸色瞧了。

    ““是吗?但倘使最后的结局是玉石俱焚呢?本宫不值得的同时岂不是还能搭上些什么?可这于本宫而言,便是值得了。”

    温妃的目光依然幽邃,这是芝岚不喜欢的滋味,但见她登时微眯双眸,一双瞳孔散逸着端量的警惕。说实在的,假若莫汐茹日后当真要做出什么出格的行径话,那芝岚还是希望她能在昨夜逝去,这样后宫便又少一无事生非的主儿。在不知不觉中,芝岚似乎将后宫的安危,尤其是易之行的安危当成了自己内心潜意识中的责任,她总是有意无意地将易之行的一切放在殷宫中所有人之前,这几乎已然成了她的习惯。

    “温妃娘娘,也许您今时认为值得,但日后您便不会这么觉得了。这后宫中人没一个是吃素的,您以为您能做出什么去伤别别人,其实旁人根本不知痛痒,甚而您还没触及到旁人身,便被一刃夺了命去,这实在大可不必吧。”

    “没什么大可不必的,现今本宫还觉得自己大可不必活着呢,可本宫始终还存活着,既然大难不死,便证明上苍希望朕活下去,且能做出一番对本宫而言有意义的事,这不是岚采女您说的吗?”

    当此言落后,芝岚的容颜里明显跃动着愤慨,诚如天子所言,今时的莫汐茹就是一满目戾气之人,她本不该接近的。

    下一刻,反唇相讥者非乃芝岚本人,而是陡时而至的易之行。

    “朕瞧着温妃你可不是方才于鬼门关走过一遭的病者啊,您如今的气势还真是雄厚,不知晓的人,还以为您精神健朗呢。过往弱不禁风,今时却走漏了马脚,您还真是让朕刮目相看啊。”

    话罢,易之行一把拽起芝岚坐在榻上的身躯来,而莫汐茹的双瞳却陡时瞠大,其中裹挟着比适才还要繁杂得多的种种情绪。爱意,恨意,嫉妒,惶惑,凡是世间有的情绪,今时皆在这瞳孔中绽露无疑,任人随意理解。

    “你来这儿作甚?你不是说你要去处理政务吗?”

    “朕怕不来这儿,你便要被这丧气的女人活活折腾死了,朕可不想瞧着你满腹戾气,你可不要被她熏染了。”

    易之行紧紧拽住女子的手腕,拽得生疼。话落后,他当即向榻上正盯着他的莫汐茹瞧去,口中同时道:“温妃娘娘,您最好老实些,您要清楚,如今您已无权无势了,朕容你活着是给你最后一丝薄面,倘使你不要的话,你大可选择自缢,否则朕也会杀了你。”

    比起芝岚仍含恻隐的言辞,如今天子的措辞实在要严酷决绝得多,哪怕对大将军这等忠义之人,他也调不出人世间的感情,更别提莫汐茹了。他没法抑遏自己的严酷自私,这是一种生在骨子里头的东西。

    望其如此,床榻上的女子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在作怒,又像是羞愤。

    “易之行!是你!是你杀死了爹爹!这一切都是你害的!你这个畜牲!我恨你!我恨你!我当初便是瞎了眼!竟入了此!”

    女子狠毒地道着,双眸中好似再也难以容下爱意了,此时她的狰狞确乎叫芝岚骇了一跳。

    然而,自始至终,天子总是这般淡然,好似莫汐茹口中道着的不是他。

    “你想恨你就恨吧,朕知晓,朕有时的确可恨,朕也没法子,朕愠怒你恨朕。不过朕可提醒你一句,当初是你要入宫的,朕可从未强求过你,你可莫要将这件事也算在朕的头上,你的情意是你自己的事,与朕无关。”

    天子的措辞始终冷冽,冷冽到被其执着手腕的芝岚也觉得身侧人过于寡情无义了些,以致于她一度怀疑自己是否也会在来日被易之行这般对待?不过这样也好,如此她便能顺理成章地离开殷宫了。

    “你!你就是个畜牲!你就是个畜牲!”

    “什么畜牲的不畜牲的?温妃,你当真是在挑战朕的耐性吗?朕都说了,朕随时都可杀了你,当初朕已容你在殿外辱没朕的名声一次了,今时你最好不要再犯,否则朕便替昨夜的你杀了今时的你好了。”

    天子的目光像是剜刀,不仅深切地割裂在莫汐茹的脸孔上,亦同时将她的内心划开得七零八落,她再一次感受到易之行带予她的崩决感,她恨不能当即手刃眼前人。

    可惜,芝岚并不给她这个机会,由于天子的情绪过于水涨船高,芝岚赶紧将他拉离,离开之时,还曾万般无奈地瞧了莫汐茹一眼。

    莫汐茹悲痛地望着那两抹身影的离去,不得不说,她至今还嫉妒着芝岚,芝岚能拥有天子的爱,而自己却只能拾起天子扔下来的绝情,这等鲜明的对比不断在女子的心头作祟,她当即捂住胸口,忽觉其中剧痛难忍。

    方至外殿,芝岚便‘教训’起天子来。

    “你适才在作甚?你大可不必如此的。”

    “你现如今还在帮着那女人说话?芝岚,你是疯了吗?朕瞧你过往也没这么好心,你不是厌弃殷人吗?那你今时维护她又算是怎的一回事?”

    “我哪里是维护她,我是担心你的安危,她现如今已然什么都不顾了,我当然想叫你离她越远越好,你尽爱胡思乱想。”

    此言落下后,易之行才觉百般郁结的内心舒坦了不少,说到底,只要芝岚仍还惦记着他,他便能慷慨地原谅一切。

    此时,天子表面仍佯装出气恼。

    “朕整日被那易之临折磨得够是头疼!今时还要被你们轮番烦闷!朕这天子当得怎还这般憋屈!”

    “好了,你怎的整日就知生气?气坏了身子算谁的?”

    “总之不算你的!反正你在乎的只是旁人罢了!殷人在乎,荀人你也在乎,你就是对朕的情绪不管不顾,你向来便是如此!”

    其实,天子最想脱口而出的乃是随璟的名字,他知晓芝岚最在乎的永远只是他。但易之行最终还是没能道出那名字,一来是他不愿让眼前人愠怒,二来则是因为他难以将那二字轻松地道出口,他甚而都不愿让那男子在自己的余生中出现,这是一种潜意识里的排斥。

    丢下此言后,兴许仍旧是对男子耿耿于怀,天子顿时拂袖而去,不愿再同芝岚继续争辩了。

    “易之行!你等等我!你怎像个孩子!”

    望其迅即离去的背影,芝岚不由蹙起了眉,她往往追在闹脾气的天子身后,在这短暂的相处时光里,芝岚早已将之视为习惯。

    无论外头人是闹是恼,总之他们仍是欢愉的,可殿内的伤心人却连半分欢愉的滋味也尝不到。莫汐茹只能体味到这人世间种种的悲苦与绝望,她无可避免地爱上了易之行,哪怕至今仍是如此,甚至于说,在恨意添加上过往的爱意后,往昔那份爱意竟变得愈发浓烈,且古怪离奇了。她一面想要杀死易之行,另一面却又想要拥有他,不过每每当后者的念头蹿入脑海,莫汐茹总是极端排斥地将它挥去。深爱着仇人,这简直是人世大不耻!莫汐茹不允准自己抱持着这等可怖的想法。

    狼狈的莫汐茹静默地躺在榻上,无人敢前来侍奉,她也不愿旁人就此来搅扰。女子只任眼底的泪肆意淌着,心底的悲痛时不时漫溢出来,竟叫她浑身止不住地筋挛,这光景实在有些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