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韵诗站在车边，满腹醋味地看着那爷俩。

    语嫣箍着爸爸脖子，小脸不住地摩擦爸爸脸庞，泪眼婆娑抽泣着说，爸爸，你要经常来看我，我一定很乖的，一定好好学习的。宁致远紧紧抱着女儿，不住地应着。

    好半天，语嫣才坐上车，不住地挥手。望着缓缓驶离的车影，宁致远潸然泪下。

    来到办公室，宁致远还沉浸在分离的情愫中，一脸忧伤。简云天走进来，轻轻地放下文件，然后默默地走出去。他不知道，主任今天是怎么了，躺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简云天将今天计划日程往后推了推，原计划与两个部门一把手研究工作，都安排在了下午。办公室几个副主任先后来汇报工作，也被他挡在了门外。他知道，宁常委现在想一个人静静，不想被人叨扰。

    宁致远很奇怪，平时只要坐在办公室，一般都会门庭若市，今天却异常安静。他拿起座机打通电话问，简云天报告说，都安排在了下午。放下电话，他大慰，感到小简比自己当初作秘书时还要成熟。遂干脆反锁了门，抱出被子，躺在沙发上睡下。

    下午，施晚晴身着一件雪白的羽绒服大衣走进办公室，宁致远打趣道，我还以为是哪位仙女下凡了呢？施晚晴嘴角露出弧度，斜眼看着他，坐在沙发上，拍着沙发柄说，大总管，倒茶呗。宁致远哈哈笑着，起身拿出白茶，亲自泡上开水，双手恭敬地递过去，施常务，请喝茶。他将常务两字咬得特别重，施晚晴脸就红起来，知道这小子又使坏。原来岳州口音有些特别，民间说常务和舍务语音相近，在当地说舍务意思是指与外人有染的女子。

    他呵呵地笑着坐在单座沙发上，跷起二郎，一副悠哉乐哉样子，笑着说，别说电站的事，这可不归我管呢。施晚晴娇嗔地说，你就不管我的死活？他露出狡黠样子，回道，我只管你死，不管你活！施晚晴不明其意，疑问道，什么意思？他哈哈又笑起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半晌才收住笑，咳嗽着说，我只管你Y仙Y死！

    施晚晴才恍然大悟，气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宁致远偷眼看着这幅美丽风景，独自狂乐，却被对方一句话怼得尴尬十分。施晚晴满目含情，咬着牙狠狠说，千年老母猪只剩一张嘴！暗指只敢说不敢行动。

    宁致远顿时咳嗽起来，缓过气来，正色道，晚晴姐，一号已经发出指令，这件事做肯定要做，如何做要尽快拿出方案，这个方案粗疏一些，只说职责分工，重点在政策研判和谈判组，一定要选好人。施晚晴严肃地点点头，问道，我的想法是财政局长来牵头这个组，如何？宁致远像是答非所问地散漫飘了一句，发改局是管项目开始，审计局是管项目结果的。施晚晴顿时明白，起身说，今天我没白来，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回去了，好久聚聚。

    宁致远站起来灿然相送，依然油嘴滑舌说，晚晴同志啊，要么别穿紧身毛衣，要么把外衣扣上，谁受得了啊？施晚晴又气又笑，朝他挺了挺那对汹涌，挑衅地斜眼看着他说，来啊，给你一百个胆子！嘴瘾过够没？姐可没闲工夫给你逗嘴。说完，踩着高跟鞋啪啪地走出去。

    望着施晚晴离去背影，宁致远摇摇头，这事压根就是临渊起舞，刀尖上行走，稍有疏忽便万劫不复。在这个圈子里，谁与谁都算不上友谊，最多就是相互支持相互取暖，现在他将施晚晴的友谊掩藏在暧昧玩笑中，望她能体谅一片苦心，顺着自己的提示走下去。

    施晚晴是聪明的，也是理智的，清醒认识到自己没有乡镇任一把手经历，缺乏基层工作经验，需要有个人帮助自己从实际出发找到解决问题最佳方案和办法，这个人必须有健全高大人格，是一生良师益友。过去从种种小事早已看清楚宁致远人格人品，应该是可以值得信赖和依靠的朋友。

    三天后，县政F常务会议正式审定响水滩电站改制工作方案，在宁致远的提示下，施晚晴坚持将此方案再提交县委常委会议审定。江河在征求副书记夏永江和县委常委、办公室主任后，犹豫再三，才在常委会议题单上签上了同意二字。

    宁致远拿着议题单，对江河说，书记，这几个议题我反复研究过，建议模糊决策意见，只提工作要求。江河脸色凝重地点点头，轻声说，这意见好！致远啊，只要你把关的我就放心的。宁致远谦虚地笑着回道，谢谢书记信任！

    江河揉着肚子，笑着说，瞧我这身子，越来越虚弱了呢。宁致远回道，书记您还是要注意些，这么大个县的事情，那不是一般的劳累的。说到这里，他脑子里浮现出那晚岳州宾馆背影来，心里说，不虚弱才怪呢。

    江河很满意他这个回答，感慨地说，这酒是要少喝些了呢，哦对了，前几天说你喝吐了，这可不好，喝酒不能过量的。宁致远赶紧回道，是啊，喝吐了我就马上回去睡了，第二天头痛欲裂呢，哎，以后这些场合还是别去了，酒量小了总受欺负。江河哈哈笑起来。

    坐在自己办公室椅子上，宁致远反复回味着江河喝酒这个话题。这夏永江怕是捋到虎尾了，岳州这么小个圈子，哪有什么秘密可言呐！他感叹一声，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遂站起来，倒杯冷水，缓缓替窗台上的山藿香浇起水来。

    星期五下午常委会议，第三个议题就进入了沉闷时段。施晚晴汇报了响水滩电站改制工作方案后，常委们都保持缄默，会场一片安静。

    薛家驹清清嗓子，沉声说道，大家可能不是很清楚这个事情，我补充说一下情况。改制原因晚晴同志汇报得很清楚了，也是ZF常务会议一致意见，主要焦点在三个方面:一是引进社会资本的方式，主要考虑有实力、意愿特别强烈的投资方准入；二是收购资金，以评估报告基准价格为准；三是职工安置，在职的择优留下，未留下的买断工龄，退休的就纳入全县养老保险大盘子。请大家议议。说完，端起茶杯吹了吹，大声喝起茶来。

    见县长已发言，几位常委只得陆续表态说同意。轮到宁致远时，他拉过话筒，笑着说，我说一下看法吧，个人意见，仅供参考，说得不对的地方，敬请谅解。大家都很讶异，平时常委会议只要不涉及自己分管领域，这位县委常委、办公室主任从不发表任何意见的。

    顿了顿，宁致远朗声说道，一是响水滩电站管理经营模式确实需要改革，这是不争的事实，常务会议已经统一了思想，在此就不赘述；二是引进社会资本注资也好，合股也好，买断也好，我的意见是，不管谁来，在职职工全部就业，退休职工养老一并包干，以这个条件作为一个必谈条件；三是对响水滩电站的评估一定要科学权威，经得起时间和历史的检验，我不赞同方案中政策和谈判组负责人名单，建议以财政局长、发改局长、审计局长组成三人小组，共同负责；四是整个改制工作必须做到程序合规合法、公开透明。我的发言完毕。

    后面发言陆续表态，同意致远常委意见。薛家驹脸色有些难看，转头看看江河脸色，继续抽起烟来，好像不管自己的事情一样。

    江河习惯性地摸摸头发，扶扶眼镜，这才说，大家意见都很好，特别是致远同志的意见，方案要充分吸纳。这样吧，我先提几点要求。一是务必高度重视；二是程序合规合法；三是配强工作队伍；四是守住廉政底线。哈哈，我就讲这么几点意见吧，如何啊？大家还有意见没有？如果没有，就下个议题吧。

    大家低头翻阅下个议题，心里犯着嘀咕，书记这是没表态啊，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抬眼看看薛家驹，一副毫无表情样子，眯着眼睛一直抽烟，眼圈不断在头上盘旋。

    施晚晴看看宁致远，见他神色自若地看着会议材料，一副风轻云淡从容镇定的样子，心里不禁涌起感激。常务会上，自己提出的工作组名单被薛家驹否了，现在他提出来，江河书记又认可了，这可是很关键之处啊。

    薛家驹并不是没有想法，脑子也正迅速运转，反复思忖宁致远的发言与江河最后表态，原来两人意思完全高度一致啊，看来是早就有考虑意见的。他转头看看施晚晴，常务会前汇报的意思也差不多，难道……他嗯咩烟蒂，起身走出会议室外的厕所走去。

    他相信，省上大佬不会没给江河施压，今天这决定结果，就是将决策风险甩锅给了自己，从平时较量来看，他江河临时绝不会这么老练，这身边高参不可小觑啊！

    宁致远今天发言是经过反复思考的，只是就工作组问题临时进行了补充。如此关键时刻，必须站在施晚晴角度如何推进工作，不能让一二号把锅甩给这个才接触经济工作不久的常务副县长，这既有些私心，也是作为一个决策者之一的应尽职责！他相信，冰上露出水面的时候，这几点意见至关重要，或许会左右改制工作方向，也或许因此惹怒背后大佬，但未必会迁怒到自己。这是一种Z治智慧，是应对复杂局面一次终极考量！

    散会时，见施晚晴缓缓走过自己身边，宁致远像自言自语般低声说，关键在评估啊。说完便自顾自地合上笔记本，起身向江河汇报其他事情。施晚晴心里一震，自己怎么忽略这个了呢，国有资产流失才是最大风险啊。

    会议室外，春雨淅淅沥沥，雾蒙蒙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