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

    这天上午，待全市债券发行工作会议结束，宁致远并没有马上离开长宁，而是提着公文包守候在市长办公室门外。

    邓世勇一边与人聊，一边走回办公室，见到肃立在门口的宁致远，诧异地问道，小宁，找我有事？

    宁致远挺直腰，微笑说，是的，市长，有个事情向您当面汇报。邓世勇挥挥手，微笑道，进办公室说吧。

    坐下后，宁致远简明扼要地汇报了年底收官工作暨明年工作打算。邓世勇低着头，摸摸头发，笑着说，县区马上召开“两会”，你这些思路很好嘛，我都支持的，致远啊，长宁发展还是慢了些，我们一天都耽搁不得的。然后，抬起头来，微笑着说，说吧，找我究竟什么事？

    宁致远嘿嘿地笑了两声，一脸诚恳，讪讪地说，真是瞒不过首长火眼金睛啊，这个事情会让你有些为难，但我又没得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来试试。邓世勇抬起头，盯着他，等候下文。

    顿了顿，宁致远轻声说，目前，岳州政F班子还缺额一名，市委明确从岳州本地提拔。从目前已配备的班子成员来看，除我之外，都是市级机关空降下来的！现在，县委上报了两名候选人，分别是政F办主任邹俊、县教育局长赵东，邹俊同志长期在政F办公室工作，赵东同志曾任乡镇党委书记，我的意见是岳州政F班子中最好配备一名基层摸爬滚打过的。

    邓世勇点燃一支烟，犹豫了好一会儿，说道，你是懂的，政F不管干部人事，你这让我为难啊！宁致远嘿嘿一笑，说，不难我也不敢来惊动您啊。

    宁致远又补充道，其他干部我们不管，但自己的班子还是得提点建议吧，您看……

    邓世勇掐灭香烟，哈哈笑着说，你大舅哥说你小子滑得很，今天我算看清楚了，这么吧，适时我给组织部提一下，你也别报太大希望，最后以市委的决定为准，好不好？

    见目的达到，宁致远站起来，笑着说，好好！

    出了市长办公室，宁致远拐了个弯，径直走向市委组织部。其实，正值换届之年，经常在组织部露面，是件很危险的事情，稍有不慎，就背上了跑官的嫌疑。

    他找到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周涟漪，把刚才见邓市长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周涟漪正色地说，你这是为了赵东在铤而走险呀！宁致远没有搭话，笑了笑，起身告辞。

    宁致远离开不久，市委组织部干部科一科副科长王慧出现在周涟漪办公室，脸上浮起惊异的神色，脱口而出，这两兄弟真是铁啊！周涟漪担忧地说，不知邓市长会不会给我们部长说呢，一旦说了，绍宁书记定会知道政F插手干部配备，势必对致远有看法的。

    王慧忧虑地说道，是致远不懂这个规矩吗？哎，要不让我家赵东主动放弃？周涟漪摇头道，那就太对不起致远了。同时，又疑虑道，万一我们部长不给绍宁书记说真相呢？！

    王慧满脸担忧陷入了沉思，这像一场赌博，反而宁致远成了主角。

    秋末，小雨连绵。

    宁致远带着相关局行长一行，正在石桥镇调研项目建设时，突然接到市建设局长李响的电话，满腔的埋怨口音，你小子真是不顾后果嗦？竟然干出这样的事情，触犯了龙鳞，拿下你分分秒秒的事情！

    宁致远笑了笑，直奔主题问，最后结果如何？许凡好像恨意未消，没好气地回道，锤子个如何，你小子得逞了呗！宁致远听着那边狠狠挂电话的声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心里很是惬意。

    当天下午，得到妻子王慧告知明天市委组织部前来考察的消息，赵东先是一喜，随后眼含泪珠，嘴里喃喃道，这小子真是的，我怎么回报他呢？

    是啊，人这一生，在某个关键时候，有这样的朋友不顾一切帮衬，是幸事。

    回到县政F，邹俊毕恭毕敬地过来汇报了几件事情，宁致远都是愉快地同意了。

    在他出门折身关门那瞬间，宁致远正好抬眼，看到了那投过来有些复杂的眼光，心里暗咐，邹俊是时候离开了。

    他打开电脑，见微信头像上有信息提示，遂点看一看，逐个进行回复。在回复曲悠然对话时，脑子突然冒出一个念头，遂打字道：

    远：你老公是京都八大家族之一，你问问，柳家是不是位列其中？

    曲：嗯，我知道，柳老爷子原是开国元勋，有五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儿子柳建国任京都商务部长，二女和三儿、四儿在军区任职，其中老三任沿海战区司令，五女与六儿经商，壹字集团不计他们公司的十分之一。

    宁：我的天呐！

    曲：你认识了谁？

    宁：我和家妮去亚丁，偶遇柳絮同行。

    曲：哟喂，你桃花运不浅哪！

    宁：你办公室有东西坏了吗？

    曲：没呀，啥？

    宁：你再看看呢！

    过了一会儿，曲悠然再次回话过来：

    曲：我看了，什么也没啊！

    宁：哦，我以为是某个坛子打翻了呢！

    曲：你要死啊！

    宁致远哈哈笑一声，关了对话框，坐在椅子上沉思。不经意的信息，着实让他吓了一跳，竟然与京都八大家族有了联系。脑子里浮现出那个身材修长的短发女子，脸上不禁露出微笑。

    这时，简云天敲门进来，递过来一个会议通知。宁致远瞟了一眼，后天参加全省县域经济研讨会，并做好发言准备。见文件是省发改委发出的，他立即重视起来，认真阅读完文件内容，抬起头说，你亲自负责，以前期准备的《政F工作报告》为基础，站在全国全省的高度，以一个县区的视觉，阐述我们的探索路径，最后的建议是寻求支持，主要是园区、土地与资金方面的。

    简云天笑着说，这可是个大材料呢，我怕整不好的。宁致远露出微笑，轻声说，整不好也要整好，不然怎么领导政F办公室？

    啊！简云天脸上立即浮起红晕，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而且历年来，岳州政F办主任从来没有哪个副主任直接升任主任的。

    宁致远满含深意地看了一眼这个跟随自己快六年的年轻人，挥了挥手，然后埋头看起文件来。简云天压抑着内心的狂喜，颤声说，谢谢老板。

    市委干部考察组离岳后，意味着县级领导班子调整到位，县区就将在很短时间内完成科级干部调整。

    本着政F不管干部的原则，宁致远只对组织部长姜军交待了政F办主任职务调整事宜，叮嘱一定要安排好邹俊，建议简云天接任。

    听了姜军的汇报，县委书记乔晓阳心里很是满意，笑着说，按照致远县长的意见办吧，拿几个重要职位让邹俊选择吧。姜军笑着说，不好选啊，呵呵，政F办主任在科级干部中排名仅次于县委办主任，况且邹俊又是县委推荐的两个副县级干部候选人之一。

    乔晓阳点点头说，找个时间，我亲自给邹俊谈一次，届中考虑提拔吧。姜军脸上露出欣喜，连连表示赞同。殊不知，姜军与邹俊是隔房的连襟，两人的老婆是堂姐妹，前期姜军为邹俊提拔副县长想尽了各种办法，即将如愿的时候，市委突然改变了原方案选择了赵东。现在得到县委书记的答复，也算是一个相对较完美的结果。

    晚上八点，宁致远来到县委常委会议室，与先已到的县委副书记周雄、纪委书记木清竹打了招呼，坐下后埋头看着桌上的材料。

    木清竹走过来，递上一支烟，笑着说，宁县长，今年非税收任务完不成哒，咋办？宁致远抬起头，接过烟，边摸打火机边说，这个不能强求社，不过，据我了解，今年纪检任务是超额完成哒！

    周雄笑着填过来一句，清竹同志重点抓作风的，哈哈。木清竹随着打起哈哈来，心中暗咐，这周雄是在点穴啊，神补刀！宁致远微微一笑，缓声说，工作经费与非税收入挂钩呢，呵呵，你们不缺工作经费我也没办法的。

    木清竹脱口而出，缺啊！这时，县委书记乔晓阳走进会议室，笑着说，缺什么呢？三人一阵哈哈大笑。随后走进来的组织部长姜军一脸雾水，不知大家在笑什么。

    乔晓阳坐下后，正色道，现在我们开个干部工作五人小组会议，对各级换届班子进行调配，现在请姜军同志汇报一下班子摆布情况。

    宁致远随意地翻看着干部调配花名册，重点看了看政F办公室、发改局、财政局、审计局班子情况。邹俊任水务局长，简云天任府办主任，除了财政局，其他重要经济部门一把手基本没动。

    足足念了近四十分钟，姜军最后说，财政局长仍然没有合适人选，请各位领导提出来，如何今天会议确定，我们马上补进方案。

    乔晓阳咳嗽一声，缓声道，虽然是换届年，因前期干部陆续配置到位，所以按照“大换届、小调整”的思路制定的这个方案。至于财政局长这个空缺，致远同志，你考虑考虑。

    宁致远皱着眉问，姜军同志，财政局长人选有否征求常务副县长苏雅的意见呢？她的建议人选是谁？姜军回答道，苏雅同志的意见是现在主持工作的副局长李梦奎。

    宁致远便没再问，开始陷入沉思。原财政局长向佐华进去后交待的所有事情，均未涉及副局长李梦奎，这势必引起乔晓阳的疑虑，是向佐华在有意保护，还是李梦奎出淤泥不染，如果是前者说明案子很深，如果是后者，局长出事副局长稳坐钓鱼台，其中又说明两个问题，一是正副局长之间不合，二是故意隐瞒不报……

    其实，还在任常务副县长的时候，宁致远就想到了这些，所以一直主张缓配财政局长人选。

    木清华与周雄发言完毕后，宁致远笑着说，总体上我也同意这个人事方案，至于财政局长，我推荐现石桥镇党委书记杨晓平同志担任，许芸同志接任书记，县委宣传部副部长赵见涛任镇长。

    乔晓阳沉吟片刻，仍然没有作声。宁致远作为政F一把手，提出财政局长人选，定是经过考虑的，只是，这杨晓平以前是他的副职，有否其他意思呢！但其实，他心中已经同意这个建议，需要考虑的是如何敲打一下，要让他明白，干部调配权是牢牢把握在县委的。前次赵东的问题仍然没有搞明白，为什么市长邓世勇会突然过问，有否宁致远的影子，如果有，那就值得深究了。

    这时候，周雄发言了。各位领导，我补充发表一下意见，完全赞同致远同志的建议，理由有三：

    一是财政局长这个职务需要有极高的协调统筹能力，杨晓平同志就任石桥镇党委书记以来，负责的乡村振兴工作取得了明显成效，说明能力和水平是具备的，同时也向全县树立起一个正确导向，凡是在全县大局工作中展现实绩的，都将得到重用；

    二是财政业务是副局长的活儿，局长太专业反而不利，向佐华就是个反面例子，搞的东西出来让决策者瞒过去了，我个人认为，不适宜在副局长中提拔；

    三是石桥镇的乡村振兴工作尚在起步阶段，由许芸同志接任是合适的，能够一张蓝图画到底，确保全省乡村振兴示范点建设取得既定成效。

    宁致远满意地看了一眼周雄，他的发言完全符合自己的考虑，本想继而阐述的，没料到他先说出来了，这是朝自己靠拢的意思吗？

    乔晓阳笑着说，既然大家都赞同，我也没有什么意见，那就这么定了吧，下面，我安排下步工作……

    散会后，走出会议室，周雄为每人递一支烟，并拿出打火机点燃，大家边走边抽烟。木清竹凑过去，对乔晓阳、姜军说，纪委班子看能否年后再调整一下。宁致远和周雄便放慢了脚步，闲散地聊起一些风月之事。

    待那三人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宁致远伸出手握了握，笑着说，谢了，熊副书记！周雄甚是谦虚地说，宁县长的考虑我完全赞同的，政F系列的局长，还是要看工作能力的，稍微不慎，指标是抓不起来的。

    宁致远点点头，说，你负责的管委会班子也要加强，这次未动，争取下次微调一次，大胆使用年轻能干的有冲进的干部，否则那么多的项目是推不动的。周雄感激地说，谢谢宁县长支持！

    两人告别后，周雄站在原地，马上拨通一个电话，露出谄媚地的样子，嬉皮笑脸地将五人小组会上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说，小许啊，周哥这次是关键时候帮了大忙了哈，你得好好请我喝一杯的。

    听到电话那边传来“嗯嗯，谢谢”的回音，周雄喜滋滋地挂上了电话。然而，那边挂了电话的许芸，将手机向床上一扔，眉毛倒竖，嘴里骂出一句，妈的巴子，谁稀罕你帮，没有我哥提议，你啥也不是！

    想着许芸那丰满又修长的身子，估计这次就能搞到手呢，周雄砸吧一下嘴，哼着歌儿走到停车场外，向司机招招手，然后钻进轿车，向岳州最好的歌厅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