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漓阳有名医 62.好聚好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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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神医?她正在救人啊!呶,那边角落里,个子小小的,穿白裙子红斗篷的那个就是!
围观的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热心地为这个迷糊的年轻人指点了方向。
下一瞬就看见那个年轻人原地蹦了起来,一阵风似的就去了。热心的群众只觉得眼前一花,连那句“不要打扰她”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人就不见了。
小神医丁了了真的很忙。一会儿止血药不够用了、一会儿病人昏过去了、一会儿针线被血粘住不灵活了、一会儿又有小厮来喊“那边有人不行了”……一颗心恨不得掰成八瓣用,真是连喘气的工夫都没有。
偏在这时候有人来捣乱。
捣乱倒是也不吵也不闹,就是一直在她后面跟着。不管她是低头给人缝针还是抬头跟人说话,总觉得后头有一道视线粘住不放。甚至她转身取药的时候,也能察觉到一道人影随之一闪而过,像条尾巴似的继续在她身后。
如疽附骨,如芒在背,烦死人了!
旁边众人也都看不过眼,争相开口骂了起来:
“那是谁家的后生?你跟在人家大夫后面干什么?!”
“小神医在救人呐,你添什么乱?你家大人没教过你做事吗?”
“还不快躲远点,误了大夫的事,害了人命你担当得起吗?”
好吵。
丁了了越忍越烦、越听越烦,终于耐不住性子丢开了手里的一块纱布,抬头:“佳佳,来替我把捣乱的打出去!”
“好嘞!”佳佳爱干这个,闻言立刻就丢下手里的活计,冲了过来。
然后他就愣住了。
“阿姐,”小娃娃站在一块大石头上,结结巴巴:“他、他是……”
丁了了用了仅剩的耐心在等着他说出后面的话,却迟迟没有等来。下一刻只听到身后呼地一阵风响,她自己已经被人整个儿从后面抱住,动也动不得了。
边上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几百号人呐,一霎时齐声惊呼起来。
刚从别的大夫那儿搬了一筐药材正往回跑的苏六老爷看见这一幕,顿时气得浑身打哆嗦:“这真是没天理了!小安小齐!去!给我打死这个登徒子!”
哪里用得着什么小安小齐,那些看不过眼的闲人早就忍不住了,没等吩咐就怒吼着齐冲了上去。
“别打别打!”登徒子抱着小神医转了个圈,面向众人,咧开了嘴:“我不是登徒子!她是我媳妇儿!我们拜过堂的!”
“胡说八道!”苏六老爷气得扔了药筐,自己冲了过来:“谁跟你拜过堂?你跟谁拜过堂?了了小姐也是你这种混账东西配得上的?!”
“就是就是!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长得跟个歪了的葫芦似的!”旁边立刻有人附和,一边挽着袖子冲过来,就要掐人。
另一人扑过来扭住了登徒子的肩,骂声更大:“岂止长得丑,还一边笑一边哭,分明就是个傻子!凭他也敢冒犯了了小姐!东子、阿树,一起打!”
义愤填膺的少年人中年人们争相扑上前来,把先前所有的惊慌震撼感动都化成了力气,呼朋唤友各出拳脚,准备把这个胆大包天的混账东西打成猪头。
可怜的登徒子被吓到了,也股不得哭也顾不得笑了,只管死死地抱住小神医保命,软语哀求:“娘子,你帮我说句话啊,你夫君快要被人给当成登徒子打死了!”
小神医丁了了蜷着身子不肯动,也不抬头。
登徒子只好又求佳佳:“你也帮我说句话啊!你是我小舅子……不对,你是我哥!你快告诉他们我是谁啊!”
“你是个王八蛋!”佳佳抬起头,眼泪哗地流了下来:“王八蛋,你敢欺负我姐!——苏六老爷,快帮我们打死他!”
这可再无疑问了。苏六老爷高声答应着,带着自己的几个小厮和热心的群众一拥而上,不由分说将丁了了从困顿之中拯救出来,然后毫不留情的拳脚就噼里啪啦砸到了那登徒子的身上。
“哈哈哈……”人群后面一个文士模样的男子用扇子遮住了脸,同着身后的老者和几个从人一齐大笑起来。
“哎哟可笑死我了,这陈七他还真敢!你说他惹谁不好,偏去招惹人家小神医,还专挑大家急等着她救人的时候!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就是啊!那么多人还等着小神医救命呐,苏家二少爷六老爷两条命还在她的手上呐!陈七那个傻子当人家是街头上卖笑的吗?连个招呼都不打,上去就抱着!”
“等着瞧吧,要是那小神医气性大,受不住委屈一头撞死了,苏家肯定找姓陈的拼命!”
几个人越说越乐,看着乱石堆前乒乒乓乓挨打的陈七只觉得越看越有趣,恨不得当场铺开画纸泼墨挥毫记录下这精彩的一刻。
挨打的陈七抱着头,惨叫:“娘子!娘子救命啊!娘子你为什么不管我啊?你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苦……我听说你们被烧死了,我还马不停蹄地跑去临溪村……”
苏六老爷听到“临溪村”三个字,愣了一下,忽然喝令住手。
小安小齐自是立刻就遵从了命令,旁人却不肯听他的话。陈七的肩上、背上仍在被人一拳一脚地招呼着,砰砰作响。
丁了了往旁边让了让,皱眉,向两个小厮吩咐道:“把伤者抬远一点。那些人打架不知要弄出多少尘土来,你们几个尽量帮忙护着伤口,不要弄脏。”
几个小厮闻言争着上前帮忙,丁了了便自己提了药箱,走到另外一个脸上全无血色的伤者身边去,专心查看他受伤严重的大腿。
那边陈七已经不喊了,也不哭,也不还手,就只管抱着头蹲在地上,像个沙包似的任人骂任人打。
最后终于是佳佳喊了“停手”,走上前去,背着手,居高临下:“喂,你死了没有?”
“死了,”陈七抬起头来,鼻青脸肿:“我已经伤心死了!才几个月不见,我的娘子和小舅子就不要我了,竟然狠心当面让人打死我,我还活着做什么?让我死了算了!”
佳佳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有些迟疑:“……那,我让他们继续打?”
“别别别!”陈七吓得又抱住了头,“别打呀别打呀!再打就真的打死了!虽然我这条命是姐姐救的,随时可以还回去,但是这样被打死了也不能算是把命还给姐姐啊,只能算是被丢掉了!你不如先留着我的命,以便我将来去替姐姐赴汤蹈火……”
“闭上你那张骗人的嘴吧!”佳佳气冲冲,“你还替姐姐赴汤蹈火呢,你不把姐姐踹到火里去就不错了!你滚吧,我和姐姐都不想再见到你!”
“踹到火里……”陈七坐在一块砖石上,仰起头来看着他:“你们,是不是都知道了?”
“佳佳!”丁了了在远处扬声,“说完了没有?快来帮忙!只吃饭不干活一有事就拍屁股走人你以为你是少爷吗?”
谁要当少爷,“少爷”是骂人的。
佳佳凶巴巴地向陈七剜了一眼,转身就跑:“来了啊来了啊,阿姐不要骂人呀!”
陈七伸手想拉没拉住,下一刻就有人故意拦过来,一下子撞了他一个趔趄。
“什么人呐,”一个妇人的声音嗤笑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纠缠个没完了!卖乖装可怜,满嘴里没有一句人话!了了小姐年轻容易受骗,我们可看不惯你这种不值钱的东西!”
陈七撑着一块尖石险险稳住没有摔下去,抬起头来仍是苦笑着,可怜兮兮:“大姐,您不能说我不值钱,我很值钱的呀!我这条命是我娘子救回来的,十分珍贵,万金不换呐!”
“我呸!”妇人不客气地向地上吐了口唾沫,“混账话哄谁呢?了了小姐救回来……不对,谁是你娘子?你先前那顿打白挨了是不是?要不要再打你一顿,帮你清醒清醒?”
“她真的是我的娘子,怎么就没有人信呢?”陈七抱着腿坐在石头上,瘦高的身子蜷成一团像根枯柴,看上去居然十分可怜。
苏六老爷迟疑着走过来,在他面前蹲下,问:“你的头打破了,要不要给你包扎一下?”
“老爷啊!”陈七的眼泪都下来了,“您是个好人呐!我这头……唉,我这头破不破无所谓,您能不能找点活血化瘀的药给我敷脸啊?我变丑了,娘子就更不要我了!”
苏六老爷立刻站了起来。
“后生啊,”他叹口气,无奈:“你的心思是个男人就看得明白,你挨打不喊疼、受伤不气馁也实实令人佩服,但作为长辈我还是要劝你一句:挨不着的就不要瞎想了,了了小姐是苏家要的人,你不可能……”
“什么叫‘苏家要的人’?”陈七咬着牙跳了起来,“她不是苏家请来的大夫吗?‘请’跟‘要’是一回事吗?”
苏六老爷轻抚长须,微笑道:“不是一回事,但也可以是一回事。了了小姐是苏家请来的大夫,自然是座上之宾,要多尊贵有多尊贵。但与此同时了了小姐与我家少爷朝夕相处日久生情,愿意留在我苏家……”
“她不愿意!”陈七气得嗷嗷乱蹦,“谁说她愿意了?她凭什么愿意!她一个有夫之妇,留在你们家做什么?你们家少爷要请她当娘吗!”
苏六老爷微笑摇头,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两情相悦,郎有情妾有意,你明白吗?不是像你刚才那样一厢情愿强搂强抱,而是双方看对了眼,父母做主三媒六聘……”
“娶她为妻?”陈七打断他的话,问。
苏六老爷脸色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笑容:“便是不能娶为正妻,了了小姐是书儿的救命恩人,我兄嫂自然不会亏待她。将来正室若不能容人,家中长辈必会秉公处置,绝不会让了了小姐受半点委屈的。”
“丁了了!”陈七忽然爬上最高的那块石头,拔高了声音:“丁了了,你听说了没有?苏家在算计着要纳你为妾呐,你还不快跑?!”
这一嗓子声音太大,周围好些人听见了,立刻轰然赞叹起来:
“这个主意不错啊!”
“是不错,苏家有福了,小神医也有福了!”
“这才叫两好凑一好嘛!”
陈七听见了,气得当时就跳了起来:“你们这些人是不是瞎?哪里好?有什么好?我娘子天仙一般的人物,他们要逼她作妾!好吗?好吗?!这么好你们怎么不去啊!”
“我们倒是想去,”旁边一个妇人笑道,“但是苏二少爷看不上我们啊!”
这还真是无可辩驳。
陈七脚下一滑从石头上跌下来,一手抱着屁股一手捂着腰,嘶嘶地吸了好几口冷气,终于醒过神来,腰杆又挺直了:“苏二少爷看不上你们,我娘子难道就看得上他吗!还作妾,我都不敢让她作妾!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让人作妾能算以身相许吗?那叫恩将仇报!”
他扶着腰捂着脸一路怒骂着,咚咚咚奔到丁了了面前,高声:“喂,刚才的话,你听见没听见?苏家说要你作妾……”
“好啊。”丁了了正忙着,头也不抬。
陈七呆住了。
什么意思?“好啊”是什么意思?
他的媳妇儿要去给别人作妾?心甘情愿的?
凭什么啊!
那个苏二少爷他凭什么?不就是一个咳了半辈子的病秧子?那么多年连床都下不了,他能好看吗?他能好用吗?!
娘子你是不是瞎!他哪一点比得上我!虽然我如今看着落魄了些,可那是因为我劳苦困顿思念成疾,偏偏又自作聪明跑回去换了一身粗布衣裳,本以为能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被人当成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给打成了这样……
就是因为这样才被那个什么二少爷给比下去的!
这算什么事哦!
陈七又急又气,也顾不得旁边苏六老爷的两个小厮正虎视眈眈,一咬牙撞开碍事的人,直扑到丁了了的眼前。
抓住了她的肩:“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你给我讲清楚!”
丁了了手上稳稳地收了最后一针,剪了线头,敷上药,包上纱布,转身将细针放回盒子里,然后抬起头。
陈七忽然呆住了。
“你——”他迟疑着,惊恐着,看着丁了了的脸。
哦,忘了,这次没遮脸。丁了了抬手在自己下巴上捏了一把,留下一个血手印。
陈七的手也跟着摸了上去,触到她的腮边。
先前在临溪村四太爷那里受的伤已经愈合了,只有一道浅浅的印子尚未恢复……是她没错。
“是我,”丁了了看着他,“都是我。”
都。
是她。
陈七一时有些发懵。
丁了了推开他的手,起身环视四周,确认危重的伤者都已经救治过了,然后才又回头转向陈七:“暖香楼是我,临溪村也是我。年节时你看到的背影是我,那天掉到河里找不到了的还是我。”
“你,怎么可能?”陈七还是不信。
虽然他先前已经察觉到他的小娘子与那个刺客颇有相似之处,但无论如何都不能把这两个人看作一个。
她不是临溪村的一个小傻子吗,怎么会跟着太子做了刺客,又怎么会有那么一身神出鬼没的本事?
这件事很难解释,可是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很多原先想不通的事情忽然就明白了。
为什么她一直包着脸不肯被他看见、为什么她时常冷言冷语对他极不耐烦、为什么她受伤的时候那个刺客也不再出现、为什么……
为什么她要骗他?
在临溪村后面的山里救下他,也不是巧合吗?
陈七冷下了脸,站起身,整个人如同笼上了一层阴云,沉沉:“太子为什么要这样做?先前在临溪村的时候,你要杀我,其实易如反掌吧?”
丁了了答不上这个问题,干脆就看着他,不答话。
陈七自己想了一阵,又摇头:“不对,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你是太子的人,也许是三皇子……”
三皇子,苏家。
他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脸色就更难看了一些。
丁了了不知道他想到哪里去了,也不打算解释。她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面无表情:“陈七公子,你我各怀鬼胎,谁也不欠谁什么。既已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不如就装作不曾见过,难听的话就不必说了吧。”
“好聚好散?”陈七问。
丁了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皱眉:“聚过吗?”
聚过吗?
就算曾经拜堂成亲曾经夫妻相称曾经同床共枕曾经相濡以沫,又如何?谁还不是逢场作戏呢?
“没聚过吗?”陈七向前跨出两步,哑声:“你救过我的命。你曾经为了我提着刀杀进丁传山家的家。你曾经为了我得罪了一村子的人,你曾经为了我被下毒、差点搭上了你自己和佳佳两条命……”
“不是为了你。”丁了了避开他的目光,烦躁:“你不要想太多了!”
“我只怕想得还不够多!”陈七步步紧逼,再次上前抓住了她的肩:“丁了了,解释一下,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