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五章:入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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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叫王旦,太平兴国五年进士?”

    连营几十里的楚军大营,骆永胜在自己的王帐中等来了一个赵宋的宰臣。

    也是投降派的领袖。

    来人叫王旦。

    这王旦也算是名门之后,其父曾经做过兵部侍郎,瀛洲之战爆发后,赵恒御驾亲征,就是让这王旦做的东京留后,可谓是信任倍至。

    只是这王旦多少有点墙头草,王钦若复相后,他便知道王钦若要得势,开始跟随王钦若撺掇赵恒封禅,典型的趋炎附势之徒。

    所以当王钦若和丁谓向骆楚投降后,这王旦也是一点犹豫没有紧紧追随。

    后来王钦若和丁谓两人一死,这王旦反而成了投降派的领袖,力主投降。

    那日在金殿之上,驳斥吕蒙正的人也是他。

    很难想象,就是这么一个其貌不扬,矮小瘦弱的五旬小老头,能有这么大的能量,喷的吕蒙正体无完肤。

    “回大王话,下官确实是太平兴国五年中的进士及第。”

    “坐坐坐,别客气。”

    骆永胜伸手招呼王旦落座,热情笑道:“那可是不得了,这么说来,王相你进士及第名满天下那年,孤才刚刚出生还是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呢。”

    后者先是一怔,随后言道。

    “怪不得呢,臣那时候还在想,臣愚昧之人何德何能可以进士及第,原来是有圣人临凡,臣这是侥天之幸沾了大王的圣辉啊。”

    “哈哈哈哈。”

    骆永胜大笑几声,一根手指虚点了这王旦几下,为后者这聪慧的接话感慨不已。

    大宋的官啊,一个个情商、智商都不低,大局观上的把控能力更是出类拔萃,就一点不好。

    就是胆小。

    这王旦一嘴马屁话说的也是炉火纯青,看来日常没少拿赵恒练嘴。

    “行了,这玩笑客套话就不用多说了,直说来意,王相你来见孤,所图何事啊。”

    说及正事,这王旦也就严肃起来,打官袍中取出一份奏疏,躬身奉上。

    “有一些关于大王入东京之事的礼法和章程,下官代众同僚拟了一份草本,恭奉楚王御览。”

    骆永胜没有动,身边的亲兵走上前去接过,摊开抖楞了一下才转呈骆永胜。

    这个小细节其实就是防刺杀。

    可别低估这区区一道奏本,它的厚度虽然只有一指半,但却完全可以做一副小型弩机放进去,一打开便可以弹射出类似袖箭之类的短弩。

    一旦箭矢淬毒,保准能让骆永胜命丧当场。

    至于抖楞两下,就是看看里面有没有藏什么毒囊。

    也是防患于未然。

    奏本摊开在骆永胜眼前,林林总总写了上千字,大体的内容就是骆永胜入城的流程。

    骆永胜这边看着,耳边是王旦的解释。

    “大王初九寅时由东入城,此时金乌吐露,正合天时,大王是楚王,楚地神佑之兽为凤凰,古书《尔雅·释鸟》记载,凤凰有五彩,出于东方君子之国。

    而五彩之尊便是紫色,大王自东门入,又和紫气东来之祥瑞,上上吉。

    九为数之极,历来与龙相伴,而寅为虎肖,如此龙、虎、凤凰齐备,加上金乌吐露,四神庇佑,大楚国运万年。

    自大王入城尹始,东京组织士、农、工、商合计百姓一百零八万人相迎,其中三十六万为妾、七十二万为臣,下合地煞、上合天罡、上下相合继而有周天星辰。”

    王旦是侃侃而谈,直听的骆永胜瞠目结舌。

    自己不过是入个城而已,用得着那么大阵仗或者说讲究吗?

    那闯王李自成入北京的时候,不也就是打破城池,继而马踏燕郊吗。

    没听说还玩了这么一出子幺蛾子。

    “停停停,打住。”

    骆永胜抬起手,止住王旦的畅谈,直截了当的说道:“孤明日一早就入城,别跟孤说什么吉日吉时,还有什么龙虎乱七八糟的鬼神学说,孤听不得。”

    “可是大王,此乃仙佛......”

    “仙佛敢面孤乎!”

    骆永胜说本脸就本脸,当即喝声:“孤在的地方,仙佛神鬼皆避趋之,孤目光所及之处,只有王恩浩荡,焉有神仙妙法!”

    自古居移气、养移体,骆永胜几年称孤道寡,早已非凡人,何况又多了赵家皇帝所不具备的杀戮,这一发怒,王旦就如直面百万尸山血海一般,当即鼻息一凝,面色苍白。

    俯身下拜,跪的干脆利落。

    “大王之前,江山俯首、社稷称臣,大王何时入城,那什么时候就是吉时。”

    说罢,叩首如捣蒜,显然是吓得不清。

    “行了,起来吧,继续往下说。”

    得了骆永胜的准,这王旦才算缓过一口心气,谢恩复言,但也是小心翼翼,仔细斟酌。

    “大王绕城一周再赴京郊社稷坛祭天,诵烧檄文,后由亡宋丹阳王守节率赵氏宗族奉传国玺,大王纳之,继而交银台司起草登基诏书,定下登基大典相关事宜,一切事毕,大王先晋楚皇,登基之日加冕为帝,便是华夏九州共主的皇帝了。”

    先皇后帝,这也算是王旦这群投降派绞尽脑汁搞出来的礼法了,压根在中国历史上没出现过。

    哪有造反派会这么墨迹。

    而之所以这么搞,也是一种马屁。

    因为无论是赵匡胤即皇帝位,还是往前追溯到唐朝李渊、隋朝杨坚,晋朝司马炎、魏国曹丕,这些位开国皇帝的登基都是禅让来的。

    是前朝皇帝不干了,把帝位禅让出来,禅让典礼就和登基典礼一道操办,中间没有过渡期。

    可骆永胜这怎么办?

    你说是赵宋禅让骆永胜显然不愿意,而且赵宋的皇帝也死了,压根就不存在禅让这么一说,那留在骆永胜面前可供学习的,只有两个人。

    始皇帝嬴政、汉高祖刘邦。

    可是这俩人的皇帝位含金量多高?

    秦是一统寰宇开辟帝基,功盖三皇五帝,这才加的皇帝位。

    刘邦也算勉强是起自寒微,诛暴秦、平诸侯,廓清帝宇、再造山河,可即使如此,刘邦在即皇帝位之前,那也是文武百官三请三推之后,‘勉为其难’率领文武大臣祭天晋位,登基为帝。

    所以想当皇帝,尤其是开国皇帝,你得有能拿出手的功绩,然后还得假模假样的连推带拒,最后实在是为了苍生黎民之幸福,没办法了,硬着头皮才做的。

    还得说一句,天下有贤者出,寡人当让。

    这叫什么,这叫谦虚,叫礼法。

    所以打汉朝之后,大一统王朝的开国皇帝基本都是靠着禅让来的。

    当然,像南北朝时期、五代十国时期,分裂政权的皇帝数不胜数,蛮夷的皇帝也不少,这中国的礼法也不重要,也就没什么人在乎。

    搞得皇帝这个名头,含金量暴跌。

    也就传统的世家大族还是极为重视的。

    直接登基,没什么能拿出手的功绩,江山也没有一统。

    本来呢王旦这群文人的意见是劝说骆永胜别急着登基,楚王先干着,起码等统一天下之后再登基,是怕骆永胜心急不愿意,才不得不折中一下。

    先晋楚皇,等平了四海的割据势力,再举行登基大典,加冕为帝。

    “别费那个劲了,孤听着都脑胀。”

    骆永胜不在意的摆摆手:“祭天孤也没那个时间,这样吧,东京安民,老百姓该干啥干啥,政权交替变幻,谁做皇帝跟他们也没什么关系。

    这皇帝位孤先不晋,等孤将来提兵北上,先捏死李德明那个党项夷,祭了远祖黄帝庙后,在长安登基。”

    这句话说的王旦一愣,他马上捕捉到了骆永胜这句话中一个极重大的政治信号。

    在长安登基。

    新朝要定都长安?

    那大家伙在东京的家业家产怎么办?

    王旦是愣住了,可骆永胜没功夫照顾他的情绪,自顾自说道。

    “你们拟的章程孤都看了,浮华繁琐,心意孤领了,但是不准,回去吧。”

    说罢,合起奏本,随手抛到王旦脚下。

    他不姓赵,没必要给这群降官留脸!

    王旦失魂落魄的离开了,看着他的背影消失,骆永胜冷笑。

    其实对于这王旦来的目的,或者说这封入城相应章程条款的目的,骆永胜心知肚明。

    这就是一次试探。

    想要试探一下骆永胜这位新的人主想要做什么。

    如果骆永胜好说话,就会按照这群宋臣的意见来安排接下来的行程,这样一来,就说明日后改朝换代之时,权力的分配、国家的制统这些核心点士大夫们和骆楚有的谈。

    说通俗点,就是国家换了个名字,龙椅换了个皇帝,根上没太大变动。

    大家伙酒照喝、舞照跳。

    可显然,骆永胜压根没这个打算,他对于宋臣们做出的林林总总几十条筹划直接来了个全部推翻。

    这就是在释放一个信号。

    老子既然来了,那么什么都是老子说了算!

    仙佛神鬼都没资格插嘴,你们算什么东西?

    现在的局势难道还看不懂吗,不是孤这个楚王操心怎么伺候你们这群降官士大夫,而是你们要操心如何伺候好孤这位楚王!

    伺候不好,孤可是会杀人的!

    是的,骆永胜心里已经做好了入城之后大开杀戒的准备,自古哪有不流血的政治运动。

    何况改朝换代这么大的事。

    这群降官都是没有骨头和脊梁的废物,他接受了这么一群数量众多的废物,看似和平的完成了政权交替,让国家的权力过渡安稳着陆,可一旦如此,新的骆楚和旧的赵宋就没有什么区别了。

    因为两个国家,两个政权的根还是根,用的还是那同一批官员。

    关于政权政治的一些特点前文有过交代这里就不提了,留任这么一批出了大问题的降官,骆楚会倒大霉的。

    可是不留任全部裁汰也不行。

    骆楚灭了赵宋,相当于以蛇吞象,必然会消化不良。

    现在没有这群降官,大楚实际上还是那个大楚,那个只有三省之地的大楚。

    其他地方的治理和行政管理工作完全瘫痪,根本无法开展。

    骆楚缺时间啊。

    既然要留任不能裁汰,那骆永胜就得想办法来一波去芜存菁了。

    “大开杀戒,也不能亲自动手。”

    骆永胜嘴角勾勒恐怖,笑了起来。

    交给上天吧,苍天会替大楚遴选出一批有用的官员。

    骆永胜猜的一点不假,离开了楚营回到东京的王旦,第一时间就召集了所有投降派和中立派、骑墙派,甚至包括早前的主战派,现在的被动接受派,乌泱泱几百号人。

    他得把今天楚营的事通报给大家伙知道,顺便商议一下如何应对。

    “那楚王,真是这么说的?”

    一个名叫冯拯的官员蹙起了眉头。

    这冯拯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爵封魏国公,官居宰执之一,但不是投降派,勉强算是中立派,但是因为他和寇凖的关系极其险恶,所以一听说寇凖投了骆楚之后,他就成了主战派。

    现在骆永胜入城已成定局,只好逆来顺受。

    这份入城的章程条款,大多数都是出自冯拯之手。

    想的便是城头变幻大王旗,大家伙该干什么干什么,君臣相宜皆大欢喜。

    可是现在一听王旦如此说,当即就愁眉紧锁,叹息道。

    “好一句孤目光所及之处,只有王恩浩荡,没有神仙妙法,霸气,霸气的很呐。”

    “他是霸气了,可这份霸气,是拿咱们立的威啊。”

    “可不是这么说,骆楚的制统,我想在座的各位心里都清楚,那就是着重有力的打击世家,搞均田赋、废户等制,咱们将来既没了职俸田,也没了免税权,国家有劳要是征丁徭,说不准都能征到咱们脑袋上。

    官非官、民非民,主奴混淆,礼崩乐坏。”

    一名国子博士叹了口气:“苍天无眼,竟然让这么一个粗莽匹夫窃居神器。”

    王旦叹了口气,止住这名博士的话头,环顾四周问道。

    “楚王说他明日就要入城,诸位,咱们还是想想该怎么准备接驾的事吧,仓促之间,咱们怕是很难组织百姓了,那就让咱们各自的家眷族人临时充任,料想也能凑出个几万人,看起来也不算太寒酸。”

    家眷族人。

    “听说,楚王平素最好喜安民作秀,在南昌,经常和百姓亲近慰问?”

    一语出,满堂皆默。

    有不少人闻之一怔,而后彼此对视。

    相顾皆骇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