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天山冰魄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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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轻舟躲在房间里养了两天身子,她不去找裴琅,裴琅也一反常态地没来探望。

    “子夜,你说,这次我爹会不会让我气坏了?”

    裴轻舟的嘴里塞着半块栗子味巧果。好不容易咽下去,又伸手去指桌上的果盘,巴巴地道,“真好吃,我还想再吃半块。”

    万子夜坐在床边,将手里捧了好半天的药盏递了过去,温声道:“别说师父,我跟刚叔都让你气坏了。先把药喝了,一会儿我去给你取个别的口味吃。”

    裴轻舟红唇一瘪,只好接过药盏,两眼一闭,“咕咚咕咚”将苦药灌进喉中,睁开眼睛的时候,正瞥见门口梁上挂着的一盏花灯。

    花灯是一只燕子,纸雕得玲珑剔透,风拂过的时候,当真像是会飞似的。她醒过来之后,在院里里捡到这只灯,一个飞身纵起,就将花灯挂在了梁上。

    “我喝完了!”裴轻舟眨巴着杏眼,凑近万子夜,“你别气,明年我跟你一起去灯会玩儿。”

    她一晃头,一根崭新锦带的两端从发间垂了下来。

    苦涩的药味混着一阵幽香飘来,万子夜心里微动,顺着裴轻舟的目光去看灯,眼中一片柔和。

    他也不是真的生气,既然已经解了蛊,那比什么都强。只是,还是忍不住道:“明日你若按时用药,我便不气。”

    裴轻舟皱着鼻子,扭过身去,“药好苦,我不想吃,你要不跟我爹一起气去吧。”没过片刻,又转头回来,说道,“我爹救了我,我是不是应该去道歉比较好?”

    “比起你的道歉,师父应该更想看到你身强体健的样子。”话刚说出口,便见她眸子里水汽盈盈的样子,无奈笑道,“若你想去,我陪你去便是了。”

    “你只需站在门口等我,我心里便可有些底气!”裴轻舟粲然一笑,立刻翻身下床,还不忘从桌子上包了两块巧果,“给我爹也尝尝。”

    没想到,裴轻舟兴冲冲地面对裴琅,听见的第一句话是:

    “你且出庄子去吧。”

    裴琅抄手坐着,紧紧地盯着桌上的书册,就是不抬头,也就没看见他宝贝闺女的脸色一阵青白。

    过了半晌,裴轻舟颤声道:“......爹,你要让我走?”

    闻言,裴琅迅速抬起头来,见女儿脸色不佳,还没意识到说错了什么,露出几分焦急神色,“闺女,你怎么脸色这样差?是不是还没调理好身子,那不急,等你身体大好了,再走不迟。”

    裴轻舟跺脚道:“爹,我知道错了,你怎么忍心赶我走?!”

    裴琅不解道:“谁要赶你走?我是让你跟子夜替我跑一趟青城山,刚遣了裴刚去通知你,难道你没见到他?”

    这回轮到裴轻舟发愣,呃呃了两声,她实在没法说,她是一路轻功飞驰过来,除非裴刚平日里也在院墙上行走,不然肯定是遇不见的。

    “罢了。”裴琅一见这副熟悉的心虚样子,便知道这闺女准没干寻常事。

    不过,他向来默认自家女儿在庄子里横行,也不追究,只道,“爹需要一味药,叫做天山冰魄草。许多年前,我在青城山上学艺的时候,把这味药放在那儿了。你替我跑一趟,问问你清诀师尊,如果这药材还在,就给我取回来。”

    饶是裴轻舟不爱读医书,也知道这味天山冰魄草极其名贵。传言中,这种植物只生于雪山之巅,百年才可长成两株,有叶而无花,叶似青剑,碧绿而锋利。

    先不提它的生长条件极为苛刻,就算是百年间,天山之巅真有此草长成,又有谁能登上山巅将它采下?

    在那酷寒暴雪的条件下,不知有多少高手只为暖和身子,便耗尽了一生的内力修为。

    若是她爹真有这本事,她到底几时能超越他啊?

    裴轻舟不可思议地道:“爹,你哪儿来的天山冰魄草?”

    裴琅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目光透着些许悠远,“是我与挚友们一起从天山采下的。”

    “什么?”裴轻舟似乎难以相信,神色中带了些怀疑,“你在青城山学艺的时候,才多大年纪,怎么能闯到天山上去?”

    “跟你一般大的年纪。”

    裴琅站起身来,踱至裴轻舟身前,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我们舟儿不也是,年纪轻轻,已经是个独当一面的小女侠了?”

    “爹,你别打趣我了。我再行,有你能上天山行?”

    裴琅言语之中确有赞赏,“你别谦虚,连你二伯也只是与落桃山庄有买卖交情,你这一回成了落桃山庄的座上宾,以后在江湖里,别人也是要敬你三分呢。”

    “我才不在乎这些江湖地位。”裴轻舟被她爹夸奖,耳尖一红,心里虽然高兴,但依旧摆着傲然神色,“我是没想到,爹这个甩手庄主,还是有些光辉历史。”

    裴琅苦着脸道:“闺女,你何时见我甩手了?”

    裴轻舟哼声道:“我可知道,我在青城山上这几年,你生意的事给二伯做,跑腿的事给子夜做,管理弟子的事交给了刚叔,自己不是摆弄花草,就是在书阁躲清闲,要不然就是......”

    还没等说完,裴琅就屈起手指给了她一个爆栗子,“可怜天下父母心,爹刚救了你,你就这般揭我的短。”

    说罢,眼睛一亮,看见裴轻舟身后藏的东西,笑开了花似的捏住不放,“原来闺女是来给爹送糕点的,是爹误会你了。你可真是爹的小棉袄!”

    裴琅俯身拿糕点的时候,脑后的一根白发丝猝不及防地闯入裴轻舟的视线,让她愣了片刻,不由地伸手去拔,语气也柔和许多,“爹,你怎么才过不惑之年,就生了白发?”

    “一庄之主,事务繁忙,又有个让人操心的闺女,老得快呗。”裴琅不动声色地躲开,掰下半块巧果抛入口中,“嗯嗯,闺女的一片孝心,爹收到了。”

    自打裴轻舟记事开始,裴琅一直是这副样子,岁月似乎从未在他的面容上留下痕迹,也没在他的心智上刻下印记——从始至终,他都是这样没个正形。

    在被带回裴家庄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幼小的裴轻舟便知道,她这个爹,跟别人家的绝对不一样。

    有一次,裴琅抱着她下山买衣服,红的绿的直往她身上套,她扭动着身子表达不满,倒也不哭,只是含含混混地说,“我怎么跟其他小孩穿得不一样啊?”

    裴琅头也不抬,就在丑布料子里挑拣,“别的小孩都是娘挑衣服,你是爹挑衣服,当然不一样。”

    裴轻舟这才小嘴一瘪,露出些哭相,“那我娘呢?我也要娘。”

    裴琅道:“你想要娘,也可以管我叫娘,反正你是我闺女,跑不了。试试这件,大红大紫,寓意多好。”

    裴轻舟:“......”

    有时候她感觉,大概正是她爹在嬉笑之间,化解了她没有娘亲的痛苦吧。

    裴琅咽下巧果,见裴轻舟稍微走神,拍了拍她的头,“好了,闺女,快回去准备准备,尽早出发,尽快回来。下个月就是中秋节,别忘了给爹带些碧水镇特产,回来一起过节。”

    裴轻舟敛了情绪,应承一声,转身走出书房,喊上在门外等候的万子夜,一起走远了。

    直到两个孩子身影在门外不见,裴琅这才放松下来,掩袖猛烈地咳了几声,再撂下阔袖时,玄色的锦帛上,无人可闻地洇着少许暗红。

    他却若无其事地坐回桌前,将眼前的《神蛊遗术》又翻了一页,望着书页上那蛇形图画,紧锁眉头,自嘲笑道:“这世上,难道还有像我一样的冤大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