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二百零八章:人面不知,何处去(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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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声娇喝从后方传来,于此同时,演武场上的侍卫一拥而人,将几人齐齐拉开并钳制住。

    秦屹强撑不过,手指死死扣入泥地里,却起不来。

    他的肘骨,被压折了。

    “你去唤太医来。”

    这会儿他听清了, 女童声清脆温柔,却又处处透着不容置喙的果决与坚定,是不容违逆的,天生的上位者。

    他沾了泥屑的眼睫勉强掀开,正欲看清那人时,一只白嫩嫩的小肉手率先递到他面前, “这位哥哥没事吧, 可还能起来?”

    这小姑娘也是奇特,哪能见个人就喊哥哥呢?

    像他这般鄙贱之人, 又怎么配得上尊贵无双的小公主这一声哥哥呢?

    她在云端,他在泥尘。

    是的,不必看清来人形容,他便猜到了这女童的身份——

    大周帝国的泽世明珠,周王的唯一爱女,永乐公主,姬染月。

    他若要往上爬,利用这位小公主那点子天真的良善与悲悯,再合适不过了。

    可当这登天梯,青云路因一场意外,骤然降临在他面前,他却迟迟迈不出那一步, 所有的算计敛在心口, 说不出声。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也许是, 那日公主裙角处的粉桃过分明艳?

    又或是, 她递来的手掌太干净,让他觉得自己的冒然触碰, 都是一种玷污……

    于是, 他借着另一只手臂的力量,忍着折断肘骨的痛楚,从地上一点点撑起,直到完全站立,挺直脊骨。

    他不曾垂眸分毫,甚至不知道公主究竟长什么模样,便一步一顿,纵艰难却也坚定地,走出了演武场。

    此后再回忆起与她初见的场景,秦屹只记忆,公主随风微漾的裙裾,粉桃新绽,煞是美好。

    但他不曾想,他驳了她的善意,她却仍愿意伸手,将他一点点拽出那遍地倾轧的泥潭。

    那一年,秦屹十七,姬染月十一。

    从囚于周国的秦质子,摇身一变, 成了永乐公主的骑射师傅。

    这不合规矩。

    但只要永乐公主喜欢,一个秦国质子而已,允了便允了。

    那时候的周王,还没有病魔缠身,正是权势极盛之际,在朝堂上拥有着绝对的话语权。

    他就算真将爱女宠上了天,朝堂上也无一人敢反对。

    更何况,永乐公主并不是个骄纵跋扈,侍宠生娇的人,相反,她聪慧机敏,待人温和,风评极佳。

    至少,在秦屹出现在公主身边之前,公主美名颇盛。

    但秦屹来了之后……咳咳,但也能勉强夸一句,天真烂漫。

    恶犬就算认了主,本质上还是一条恶犬。

    虽然坏事做尽的是秦屹,但为他包揽罪责的公主,免不了要受几分迁怒。

    好在有周王护着。

    正因为周王的庇护,陪伴公主的那段时光,大抵是秦屹半世以来,最欢愉的岁月。

    他陪了她四年,看她从稚嫩孩童,一点点长成娉婷少女,长成无数人爱慕的鲜妍模样。

    *

    四年前,仲春时分,秦屹被带入瑶华宫,严格算来,这才是他与公主的第一次正式相见。

    他洗去了满身污泥,换上了一身新制的轻甲。

    她倚着亭间栏杆浅眠,周身簇拥着无数侍婢。

    但他心里第一反应竟不是一贯对权贵的厌恶,而是觉得——本该如此。

    像公主这样的人,天生就该被万千人宠爱。

    “嘻嘻,公主,教习师傅来了,该习课了。”婢女们抿嘴娇笑着,团扇轻压,抵着女童微翘的鼻尖。

    她睫羽轻颤,惺忪睁眼,语调软和,似乎天生就带了点撒娇的意味,“浣纱,还没到饭点呢……”

    “公主,是习课,不是用膳啦!”侍女们又被她这副迷糊样逗得咯咯直笑,望着小公主的眸光,全是一派柔软与怜爱。谷鷷

    “习课,习……什么课?”

    “不是公主自己找的教习师傅么?”

    公主双眸圆睁,视线穿过层层婢女,正对上了院中高大挺拔的少年。

    “抱歉啊,哥哥,是我忘了……”

    原来那日救他的强势,全是伪装。

    只是这见人就叫哥哥的毛病,倒是一如往昔。

    秦屹未曾回应,只是一板一眼地教授着关于骑射的理论知识。

    她努力睁大着眼,却还是听得昏昏欲睡。

    然而他当时太过紧张,压根不敢往她的方向觑上几眼。

    直到很久以后,秦屹才知道,小公主一点也不喜什么骑射,她之所以点名让他来教她,单纯是起了善念,免他再受欺侮罢了。

    小公主待谁都那样好。

    想明白这点后,他的心脏,抽疼得厉害。

    因为他妄想她,只对他一人例外。

    这可能么?

    *

    知道小公主压根就对骑射没任何兴趣后,他就不在教授这些内容了。

    两人关系倒转,反而是小公主授他以诗书、经史、兵策……

    这时候,她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就是,“别的公子有的,屹哥哥也要有,别的公子没有的,屹哥哥也会有!”

    “公主为何待我这样好,我——”

    他这样的烂人,不值得的。

    “我喜欢屹哥哥啊,父王说过,喜欢一个人,就要把他宠上天,我自然要宠着哥哥啊!”

    “公主……”秦屹不可置信抬眸,嗓音半哑,“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她没有再说话,而是示意他凑近些。

    少年太高大了,她尚未及他肩头。

    秦屹下意识想拒绝,却被她眼底神秘的风光所吸引,终是弯了膝,半跪在她身旁。

    下一刻,她娇软如桃瓣的粉唇蓦然覆上了他面颊。

    纵然只是一瞬,却也足以让那匹恶犬,红了眼,收拢了利齿,俯身成最温顺无害的模样。

    他僵硬如石,心却如鼓在敲,热意一路上涌。

    “哥哥的耳朵好烫哦。”她似是好奇,触了触他红透了的耳垂。

    “公主——”他攥紧了她作乱的小手,害怕这一切彻底失控。

    她年纪这般小,尚未通晓情爱之事,喜欢一言,许是嘴上说说罢了,他岂能当真?

    “公主,这等话,同我说说便算了,千万不要——”

    不要对旁的公子提及。

    “不要什么?哥哥怎么喜欢话说一半呢?”

    他没有资格,决定她的情缘。

    但恶犬之所以是恶犬,就是因为他会把除自己以外,所有妄想接近主人的人,猎杀殆尽。

    比如说,那位公主的亲表哥,平信君,姬政。

    再比如说,昔年欺侮他的荀家公子,也是公主的表哥二号。

    没有人知道,这两人的死,与他有关。

    尤其是公主,他已下定决心,要瞒她一辈子。

    他的野心愈发炽盛了,竟妄想同公主能有一辈子的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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