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705 为生者正名,令死者瞑目(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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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咔嚓。”

    什么东西裂了,从皇帝那处传出来的,却没有人敢抬头去看。常公公看地清楚,是陛下手中茶盏。茶水不烫,溅了一手,混着血水从手指缝里流出来。

    常公公吓得心颤,下意识掏了帕子要去擦,被皇帝摆手制止了。

    满堂寂静,落针可闻。除了大殿之上伏跪在地的姑娘们紧张的呼吸声,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午后方过,正是一日之中最热的时辰,即便殿中摆满了冰桶,也抵不住殿门之外滚滚而来的热浪。压抑、沉闷,遥远的地方传来嘶声力竭的蝉鸣声。

    所有目光齐刷刷地落在顾辞身上。

    胶州战役胜败暂且不论,但很显然的、在座人尽皆知的,它是顾辞人生的转折点。一代天才将军就此陨落,自此缠绵病榻四载有余,如今虽在刑部任职,但看起来倒更像是皇帝照顾他的这位侄子,随便给了份还算光鲜的差事罢了。

    胶州战役,几乎是顾辞这一生最大的败笔,最忌讳的话题。

    太子殿下不可能不知道。

    难道太子今日所谋,是针对顾辞?

    可人即将成为时家的乘龙快婿,太子和时家又素来交好,甚至可以说,只要太子平平稳稳地登基称帝,假以时日,顾辞就是这位未来的天子身边最有力的左膀右臂。

    诸臣不解,偷偷去看皇帝。

    皇帝的脸色,黑地能滴下墨汁来。在拿到手中这张纸之前,他做了许多的心理建设,可能顾言晟就是看左相不顺眼,要将左相一脉赶尽杀绝,可能他就是觉得自己地位不够稳固,要将其他几位皇子找个理由送出帝都去,诸如此类。

    但左不过就是为了他的太子之位,以及未来更好的接任皇位做准备。

    皇帝万万没有想到,顾言晟……处心积虑地,竟然是为了胶州战役!

    是,胶州战役里,的的确确是顾言耀插了手。

    皇帝自己也是事后才知道的,顾言耀不聪明,很多事情都是左相在其中出谋划策,但即便如此,看到浑身是血的顾辞和疯了一样提着刀要杀去战场的长公主的时候,顾言耀还是失态了。

    于是,皇帝盘问之下,才知道这其中真相。

    彼时恨不得将这个逆子吊起来打死!

    可……这样的丑事,不能张扬出去。

    一旦传扬出去,往后谁还敢为了大成厮杀?没有死在战场上,死在了自己为之拼命、誓死保护的主公手里?谁敢?!

    于是,再如何咬牙切齿,皇帝还是将这件事替顾言耀瞒下了。

    帝王不就是如此嘛,权衡利弊之后的抉择,往往并不能搁在光天化日之下。大不了……大不了他多发一些抚恤金,大不了……大不了他对顾辞好一些嘛!

    有他在,有长公主在,还能少了顾辞的荣华富贵?不就是不能上战场嘛,反正长公主也不愿意他去冲锋陷阵,在帝都里养着,可不就反倒安全些?

    于是,这事就这般重重提起,轻轻揭过了。

    这些年下来,就是连皇帝自己都差点忘记了胶州战役到底为何而败……谁曾想,就在这样的当口,在一切都即将尘埃落定、胶州战役里的主犯这辈子都翻不了身的时候,谁知顾言晟竟然还要站出来,为那陈年旧案,翻案!

    不是顾辞,而是顾言晟!

    手中薄薄一张纸,寥寥数百字,一字一句,字字重若千钧地将当年胶州战役的真相悉数记录下来,由当年侥幸活下来的老兵签了名按了手印。

    不用问皇帝就知道,什么顶重要顶重要的礼物,什么重金买回来的戏班子,这些都不是顾言晟今日晚到的愿意,他真正去接的,一定就是这些个老兵!

    足够当朝对峙的老兵!

    突然有种打了一辈子鹰最后被鹰啄了眼的感觉,这个儿子啊……游手好闲、不学无术,朝中诸事他都不大操心,一门心思地享受他精致优渥的生活,谁曾想,心里竟然藏了这么一件事……

    这么多年,从来没表露分毫!

    “好……”皇帝咬着后牙槽,舌头抵着腮帮子,声音从牙齿缝里蹦出来,一字一句,“好……真是好名字!只是不知……我儿今日,唱这一出戏,作甚呢?!”

    顾言晟缓缓起身,走到桌子前面,仰面,素来有些吊儿郎当的表情系数不见,只剩下正经到肃然的样子,他郎声开口,说道,“为生者正名,令死者瞑目。”

    稳稳当当,十个字,咬字清晰而沉稳。

    皇帝沉着脸,背在身后的手掐进掌心,伤口裂开,鲜血又一次涌出,茶渍、血迹,多年来保养得宜地连一道口子都看不见的手,狼狈不堪。

    皇后蹙眉看着,半晌,叹了口气,伸手去牵那只手,皇帝下意识抽出,意识到握着的人是谁后,却又卸了力道,板着脸任由对方为自己处理伤口。

    他们是夫妻,却又不是普通的夫妻,更像君臣,她敬他,却从不爱他,这一点,皇帝自己也知道。

    就像……他们是父子,却又不大像父子,至少,记忆中顾言晟已经很多年没有叫过自己父皇了。

    他看着站在下面一脸无畏的半大的男人,脸上的表情嚣张又恣意,势在必得的样子。他沉着脸盯了一会儿,突然掉头厉声质问皇后,“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

    皇后正用沾了清水的帕子擦血迹,闻言头都没抬,柔声问道,“陛下指的是什么?”

    声音温柔,姿势也温柔,因为低了头滑落的一缕碎发也温柔极了,可偏偏,带着一股子的疏离,和若无其事的镇定……太镇定了。

    他咬着牙,深呼吸……最后还是没忍住,狠狠一把抽过自己的手,破口大骂,“你觉得朕指的是什么?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你儿子今日的所有谋划?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他隐忍至此,就为了在这一天,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当着全天下人的面,血淋淋地撕破皇家的颜面?!”

    他色厉内荏,而对方还是那温柔中带着几分距离的样子,抬头,反问,“他?隐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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