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9章 疑心重重 指鹿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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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喊来了高拥华,冲着俄日敦达来说:“苏木长来了解‘工牧共建’情况,喊上周边的几家牧户和嘎查长过来,在招待所安排一桌,标准高一些。”

    岱钦和额日敦巴日放不开,怕喝多了说漏了嘴。俄日敦达来瞅着他俩的杯,让高拥华填满。高拥华中间找嘎查长和岱钦单独碰了两杯,要他俩过点量,早点离开,生怕他俩抖落出林虎是鲁林花的弟弟。

    我瞅着对面的巴雅尔,和俄日敦达来一样的担心:要是他知道鲁林花是自己的姐姐,姐姐和哈斯其其格是儿女亲家,那自己和俄日敦达来的关系不就露馅了。在粉尘污染纠纷这事上,我外甥阿斯夫挑着头的闹……我习惯地说:“给一分钟的自由交流时间,和自己的对门喝几杯。”

    巴雅尔吞下一杯,拎着酒瓶过来给我敬酒:“林矿是口吐莲花啊,借花献佛回敬你一杯。”

    我瞅着他吞下了一杯,下了一小口。“说借花献佛的话,就见外了,那‘工牧共建’咋理解?矿山的酒,也是你的酒,牧民的事,也是嘎查和矿山的事。”给巴雅尔满上了,碰了一下:“干杯!”

    巴雅尔定了定眼神瞅着我的脸,仍不死心地问:“林矿啊,你和我认识的一个知青模样很像,说话的声调也一样呀。叫-鲁-鲁-鲁-啥花的,中间也是一个林。想起来了,叫鲁林-花。”

    我真名实姓叫鲁林虎。我类比着对巴雅尔说:“你们蒙族有名没姓,你叫巴雅尔,你哥哥叫阿来夫,听起来不是弟兄俩。汉族就不一样了,有姓有名的,那个知青姓鲁,我姓林,不是一个姓,咋能是亲戚亲呢?说话语调一样的,又能说明什么?牧民说话也都是一个调儿,都是亲戚吗?”

    “没啥,就是直觉。你要是鲁林花的弟弟多好啊。我相册里有她的照片,你的嘴和鼻子和她的一模一样。”

    巴雅尔端起半杯酒,去找岱钦:“走一杯,我不尿你。”

    俄日敦达来急坏了,怕岱钦顺着他的话说漏了嘴,说:“自由交流的时间到了,我敬林矿和大伙一杯。”

    晚上,俄日敦达来踏踏实实睡了一个好觉,不再惦记额日敦巴日说的那些吓唬人的话。早上一觉醒来,日头爬过了山包。他拨通了我的电话:“舅舅呀,你这招高明。以后没那多余的担心,纯粹是自己吓唬自己。”他放下电话,和捋羊肠一样捋着阿斯夫惹事的那片牧场:瞅着桌面上蠕动的水流,想到了那个雨季,卢德布白白送给自己一片草场。煤矿租用了嘎查4万多亩备用草场,给了自己这4500多亩作为回报。哈斯朝鲁出生了,陶格斯的日子过得不富裕。额吉多次说起过,有机会多帮帮陶格斯。回牧点的那天晚上,收下了妈妈替他们俩交的“租金”。自己亲口对陶格斯说,等你俩承包草场赚回钱,把钱还给额吉。第二天自己把“租金”原封不动还给了额吉,自己这样做,只想让妹妹和妹夫安心。哪知道中间会横生出这么多的事……当时把实情告诉阿斯夫,他不会干出这样的傻事来。他原谅了妹夫,责怪起了自己。他把桌面上的杯子当成了阿斯夫,烟灰缸当成了额日敦巴日,把手机当成了满都拉。他感觉到自己刚从屎坑里爬出来,满身的臭气,把一肚子的怨气全洒在满都拉身上:“你呀,你呀,满都拉……叫我说啥你才能听进去啊。就算岱钦不是我的亲戚,你也不该……”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拨通了额日敦巴日的手机,又把手机盖合拢,侧斜着扔到桌子上。水杯倒下了,半杯热水浇满了桌面。他挪动了一下位置,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金色的浪琴表盘额外晃眼,二郎腿在摇晃着。对阿斯夫说:“……这事真闹大啦,你在单位还能混吗?同事咋看你?局长又咋看你?现在有些人,没事千方百计找事说事,更何况咱们这层关系,给我捅了马蜂窝,大黄蜂蛰了你,也会伤了林虎舅舅呀。”

    满都拉的敲门声,打断了俄日敦达来的思绪。“苏木长,草监局那个矮个子来过电话,说啥局长不同意,要做点样子,文书号不能间隔,少罚点,要罚800块。”

    俄日敦达来没有从梦游里脱离出来,问道:“说啥?再说一遍。任钦牙对牙口对口说不罚了呀,话当屁用呀。三歪九曲的没个顺溜气。”

    那天额日敦巴日出了满都拉的门外,没走几步就夸下海口对岱钦说:“草监所给你说好话了,罚款全抹掉了。”伊日毕斯给满都拉送了几件酒和烟。

    不能节外生枝了,俄日敦达来拉开抽屉丢出一千块钱:“我替岱钦交了。羊蝎子烂在锅里,肉不丢。”

    小宋早把2000块钱递到了满都拉手里,让他替岱钦交上。满都拉摆着手说:“我兜里有,哪能破费苏木长的钱。”

    牧点的人学叼了,像大城市的人一样,愿意花钱买假名牌,抬高自己的身价。除了夫妻俩,兄弟朋友之间也不说实话。钻机从岱钦牧场搬走,移到另外两个牧民的牧场上打钻。岱钦把他们俩请到家喝酒协调事儿,两家邻居互不让价,挖探槽一个5万,钻孔一个2万,只要一家比自己家的价高的,就别想在自己的牧场挖槽打钻,非要逼着把价格涨上去,导致了牧户之间不能也不敢说实话。谁的价低,就成了罪人,让其他牧户看不起。价格喊得高的牧户,觉得有面子:一是牧草好,没过牧。二是把价码抬高,成为下一家牧户打钻价格的标杆,人家会答谢你,让你去喝酒,以后有事儿能说到一块。三是做硬朗了,嘎查长也会怕你,怕有些事不给他面子,有些事会不计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就是常说的人熊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孟和横竖不凡商量,高拥华几次拿东南嘎查的价格和他讨价还价,压价砍价。最后火人了,岱钦送给孟和两厢草原白,又陪着喝了两顿大酒,关系才缓和了下来。卢德布这一招是跟牧民学的:在面上放风,转移视线蒙惑牧户,自己座山观虎斗。等矿山这边的事闹大了,嘎查苏木就会出面协调,自己可以缓一缓拖一拖。他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自己惹火烧了身,差点把猴腚上的毛儿烧光啦。

    额日敦巴日心里堵着一口火:“牧民那点事儿,叫啥事,凡是花钱能办到的事,那就不叫事儿。小宋少锨煤啊,不熟干嘛要从肚子里钻出来。”

    看苏木长的面,替着交没问题,那片草场嘎查长是知道内情的,说心里话,这2000元,煤矿没放在眼里。卢德布盯着额日敦巴日:“你说的这个理,我倒是能想通,可走不出这个圈儿,有点自己拿手扇自己脸的滋味。那2000元,煤矿替着交了。”

    嘎查长吃亏吃怕了,伸着手说:“收据在哪?”

    “钱给了满都拉,让他代交。”

    额日敦巴日半信半疑地说:“又在套路我?钱,苏木长交了,这么一个大煤矿至于吗?这钱,嘎查要交了,至于以后有点啥事,那我可要撇得一干二净啦。”

    卢德布从牙缝里挤出一丝笑意:“嘎查长见外了,帮你的忙也好,帮苏木长的忙也罢,别说这点钱,就是三两万,不会含糊一点。可这岱钦,让人心里不舒坦。”

    小宋敲门进来,把一捆钱放在桌子上,对嘎查长说:“是一万。多出的是跑腿费。”

    瞅着崭新的一捆钱,嘴上说着不要,手里握着钱,对卢德布说:“不要那么多,够数就行,给苏木送过去。”

    瞅着走出大门的额日敦巴日,卢德布说:“姥爷好见,舅舅难缠啊。”

    俄日敦达来担心的事还是来了,他的话被牙齿截断了,一半在口里,一半在牙外。呼和巴日说:“你和嘎查在忙啥,牧民凭啥挑断了运煤的路。煤矿容易嘛,要挖煤,要上缴税金,牧民在后面扯着衣襟要小钱,扇我的脸是吧。当初可是我用手心把人家捧到草原来的,现在玩起了关门打狗的把戏,有这样做人的嘛。说你在拆台,还觉得委屈?听说挑头闹事的,又是那个巴雅尔,有一个叫岱钦的?”

    阿斯夫和岱钦是自己的亲戚,骨头和筋沾着的血丝。呼和巴日生性多疑,俄日敦达来没多说一句话。要是他知道了内情,说自己和他对着干,鼓动自己的亲戚去闹腾煤矿要小钱,跳进黄河里也洗不净啊。他前前后后捋着,卢德布肚里再有委屈,也不该隔着自己把话送到呼和巴日耳朵里。也许是任钦不小心说漏了嘴,巴雅尔不大可能。额日敦巴日拿了煤矿的钱,嘴短。凑近说:“巴雅尔总爱向吃水的河里吐痰,他要是羊,我会把他死死拴在牛牛车上,可他是个长腿的,说走就走了。”烦透了心的俄日敦达来直溜溜丢出一句话:“自己的梦,回去圆去,你睡醒的梦,我没法替你继续做下去。大事小非的我都管了,要你干啥呀。我同情你,谁可怜我啊。我的影子,躺不到你脚下。自己的事,自己管好呀。”

    巴雅尔委屈透了,跟嘎查长交了底儿:“损人不利己的事,傻子才回去。我们几个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对钱没仇没恨的。”

    巴雅尔又说:“我第一个交的草原证,没到手一分钱。煤灰会拐着弯的飞呀,不落到我草场上?”

    这档口,巴雅尔是掉进灰里的豆腐,嘎查长和苏木长都拿他没办法。额日敦巴日安抚着说:“红头文件规定的,砂石路两边各200米,离你草场的边一里多了,不在赔偿的范围。摆在你眼前的有两条路,要么修改红头文件,离砂石路两边各一公里的范围内都给补偿;要么把你的草场搬到路边,你不想拿钱,都不可能。”

    巴雅尔的脖子扭成了麻花:“嘎查长你这话说的,和逼着尼姑养孩子有啥两样。我有那尿性,旗长会看着我的脸说话。有难处,逼着我出去躲难;人回来了,钱,飞回去了,咋闹的啊?”

    俄日敦达来副旗长的公示期没过,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问题,就是天大的问题。嘎查长打出了感情牌:“瞎闹闹啥,能没你的嘛。苏木长也惦记着你啊,大小光着腚长大的。”

    我让高拥华抓紧把粉尘污染费打到了牧户地卡上,够不上边的巴雅尔也给了。额日敦巴日接连跑了两趟煤矿,和卢德布摊牌了:“就算帮我个忙行吧,我的脸不够大,帮苏木长个忙,总该行吧!”

    煤矿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不能言,牧民也拿到了钱。巴雅尔很感激我开了个好头,煤矿那边的钱,没费口舌,也拿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