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一千二百七十六章 君臣对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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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治嘴上痛骂李钦载,但李钦载的表情却很放松。

    拿捏了李治的心态后,李钦载知道他的痛骂不过是暂时的宣泄,毕竟天子给臣子擦屁股,换了谁心里都不爽。

    李治也不客气,滔滔不绝骂了半天,终于骂爽了,端起一盏清水一饮而尽。

    “你错了没?”李治瞪着眼睛问道。

    李钦载急忙道:“臣错了,大错特错。”

    “你错哪儿了?”

    “臣错在不该出手报复,江南望族势大,他们突袭臣的车驾,刺杀臣的弟子,是臣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臣应该老老实实跪在地上让他们突袭,敢反抗就是不给面子,更别说事后还敢带着部曲上门报复,简直是倒反天罡,臣该死!”

    李治目光有些呆滞,片刻后,咳了两声,道:“倒也不必如此自贱,有人突袭你的车驾,刺杀你的弟子,你自然应该……”

    李钦载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眼神充满了鼓励:“应该怎样?说出来。”

    李治迟疑地道:“反抗……自然应该反抗的,我大唐堂堂郡公,战场上杀人如麻的功臣,怎能没有血性?可你这血性未免太浓了一点儿。”

    “报复就报复吧,你下手何必如此狠辣,八大望族的府邸被拆毁,几百条腿都被你打断……”

    李钦载一脸无辜地道:“陛下,臣只报复了吴郡顾氏啊……”

    李治被怼得大声咳了起来,咳得面红耳赤。

    好像……把自己套进去了。

    李钦载报复的是吴郡顾氏,那么问题来了,另外几家是谁报复的?

    他那几个皇子公主就占了三家名额,更要命的是,消息还是他故意放出去的,皇子公主的行动也是他默许甚至撺掇的。

    君臣二人根本就是配合着干了一件大事,现在李治骂李钦载,越骂越没立场。

    事儿是君臣二人合伙干的,骂他不就是骂自己吗?

    场面有点尴尬,李治老脸涨红,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

    作为大唐忠臣,所谓主忧臣辱,李钦载怎么忍心看李治忧愁呢。

    于是李钦载立马递上台阶让他滚下来。

    “陛下,要不……共饮几盏,吃点牛肉?”

    李治精神一振:“此议甚佳,允了!来人,传御膳,牛肉炖烂一点,多汤汁,少盐。”

    李钦载扭头朝殿外的宦官补充道:“酒要葡萄酿,冰镇的。再弄一些牛羊烤肉,用竹签串起来烤,多撒孜然。”

    此时的大唐烧烤界已出现了孜然,此物最早是从天竺和波斯传到西域,被西域胡商带来中原,最后渐渐流行起来。

    “孜然”是波斯语音译过来的,在中东地区,它有个学名叫“安息茴香”。

    为啥叫“安息”呢?因为这玩意儿最初的用途是防腐剂,用来塞在埃及木乃伊肚子里防止腐化的,木乃伊不腐,自然就“安息”了。

    传到中原后,有人发现这玩意儿撒在烤肉上居然非常美味,也不知第一个撒烤肉的人经历了什么。

    于是烤肉撒孜然的习俗就这样传了一千多年。

    万物皆能吃,如果不能吃,一定是不好吃。

    神奇的老祖宗,神奇的华夏。

    宦官应命转身传膳去了。

    李钦载朝李治笑道:“葡萄酿正应冰镇,喝着才爽利。”

    李治赞同地点头:“没错,朕亦喜冰镇。”

    没过一会儿,酒菜被宫人端上来,李治命人在大殿中央摆了一张矮桌,君臣面对面盘腿而坐,各自饮酒撸串儿,这架势有几分前世夜宵烧烤摊的气质了。

    几盏酒下肚,李治好像完全忘了刚才大骂李钦载的事,一副老友知己喜相逢的模样,龙颜悦得很。

    毕竟自己也有份参与,再骂就不礼貌了。

    君臣对酌几盏后,李治搁下酒盏,突然叹息道:“朕虽贵为天子,然人生太多不可为,景初,有时候朕很羡慕你,你活成了朕想要的模样。”

    “有才华有本事,文可治国,武可安邦,尤其能够不必妥协不必退让,纵横天下快意恩仇,这份洒脱心境,朕此生怕是难望项背。”

    “朕端坐庙堂,却无法像你这般洒脱,甚至连喜怒哀乐都不由自己。”

    “钟爱某种食物,太医说不可多食,讨厌某个人,朝臣说不可弄死,刘仁轨在殿上指着朕的鼻子骂,朕还要堆起笑脸,做出一副天可汗胸襟如海的恶心模样……”

    “回顾此生,朕觉得自己好像被关在笼子里,不过这个笼子很华丽,笼子外的人对朕很恭敬,可那又如何?终究还是在笼子里。”

    见李治露出黯然之色,李钦载想了想,道:“陛下,恕臣直言,陛下一生憋屈,对天下人是莫大的好事,这也是明君与昏君的区别。”

    “怎么说?”

    李钦载缓缓道:“其实陛下贵为天子,真要做什么事,谁敢阻拦?正因为陛下理智,知道天子任性的严重后果,所以陛下能够克制自己的欲望,凡事都能理性处置。”

    “天子理性,天下臣民自然也学会了讲道理,道理大畅其道,何愁盛世不至?”

    李治听着顿觉有理,黯然之色渐渐变得愉悦起来。

    李钦载又道:“臣记得陛下曾经有一位兄长,贞观年间的废太子李承乾,他曾说‘我作天子,当肆吾欲,有谏者,我杀之,杀五百人,岂不定’,这句话便是典型的昏君之言。”

    “权力越大,越要懂得克制自己的欲望,一旦肆无忌惮地放纵,天子或许觉得享受了人生,但对天下百姓来说,却是万劫不复的灾难。”

    “所以,陛下每一次克制下来的欲望,都是大慈大悲,活人无数。”

    “在臣看来,世人拜佛未免太过缥缈,若有幸生逢明君,世人该拜的是天子才对,毕竟天子的一个念头,可拯万民于水火,亦可令其千里无鸡鸣。”

    李治痛饮了一盏酒,狠狠一擦嘴角,突然大笑道:“景初这番话,令朕豁然开朗,哈哈!朕憋屈一下不算什么,朕的每一次憋屈都是大慈大悲,以后若这么想,刘仁轨就算指着朕的鼻子跳脚骂娘,朕也不生气。”

    李钦载诚挚地建议道:“刘仁轨若跳脚骂娘,该弄死还是要弄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