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到现在，离不离开没那么重要了……”川上放下手机，自言自语道。

    外面的阳光又炙烈起来。遮住太阳的那片云移走了，光芒很刺眼，照射近室内是刺目的黄白。

    川上济用左手手臂压住眼睛。

    任由视线沉入一片黑暗中。

    他忽然有些困了。

    最近通宵了几次？两天，三天？

    这里不是他的地盘，睡觉肯定不行, 要回安全屋又有一定路程。

    川上济偏偏犯了懒，躺在沙发上不想动，和自己的睡意僵持。

    或许可以吃一粒柠檬糖。

    川上济的右手伸进暗袋，拿出一粒，他剥开糖纸，塞进自己嘴里。

    有时候, 甜味能让人平静下来。

    “所以说，离不离开也没那么重要啊……”他又小声呢喃了一遍。

    川上济不由得想起十一岁时那个晚上，海边，沉下去的游轮，人行匆匆的码头，以及二月初冰冷的海风，人的呼喊，被撕碎的警笛声……

    虽然只是从巴罗洛和贝尔摩德的讲述中拼凑起真相，但川上济强大的想象力足以把一切画面描摹出来。

    他应该是临时起意，打算铤而走险。

    在看见千木良辰，确定他和曰本公安有关系后，脱离组织的想法便像蔓生的长藤裹住幼年时期川上济的心神。

    那是，只是个小孩子的他，或许在脑海里一遍遍地模拟，一次次地补全计划才找到可行的方案——虽然以现在的川上济看来, 那个方案漏洞百出。

    因此，不出意外地失败了。

    平心而论, 酒厂这么个大型连锁犯罪组织的确不适合11岁的小朋友。

    训练很苦, 任务很无聊, 川上济那时候想跳槽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但是, 川上济现在已经25岁了。

    心理年龄有多大无法得知，但生理年龄摆在那里，四舍五入已是快奔三的年纪，虽动不动就清洗记忆重头再来，社会阅历还是有的。

    在他看来，酒厂的待遇在同类组织里是顶尖的。虽然有一定的不便：像是记忆清洗，资金限制，实权限制之类的，但瑕不掩瑜。

    完全没必要因此跳槽，然后在组织天罗地网的追杀下接受一遍社会的毒打。只看着别人接受社会的毒打就行了。

    ……好吧，川上济承认，他就是懒。

    而且怕麻烦，再加上没必要。

    眼球长时间被压迫也不舒服，发酸，胀痛。人为制造的黑暗视野里已开始外冒针扎般的小星星。川上济不情不愿地把手臂从眼睛上挪开。

    但是有光，还是有光，到处都是。

    光线照得川上济很不舒服，他干脆翻个身, 趴在沙发上。

    人做一件事，是需要内在驱动力的，这件事越难, 需要的内在驱动力越大。

    呼吸是为了摄入氧气，进食是为了获取能量，交配繁衍是为了将基因传递下去，此曰本能；

    获取知识是为了不断探索，寻欢作乐是为了享受愉悦，人情社交是为了排遣孤独，此曰需求；

    悖逆生死是为了撷取奇迹，飞蛾扑火是为了一窥光明，自堕深渊是为了焚尽黑暗，此曰信仰；

    川上济自持是有前两者的，但是信仰这个词，对他而言过于飘渺。

    无论是研究组焚膏继晷地投入长生不老这个扯淡目标；还是阿兰罗贝尔那样明知死路一条还头铁一试；还是组织里卧底那样前赴后继地往无底洞里跳……

    川上济没有这种内驱力。

    哪怕获取失去的记忆，对他而言也只是“需求”这个档次的目标，离“信仰”这个层面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和柠檬糖一样，吃不到会很难受，但是不吃也不会天崩地裂此世无念。

    人可以没有过去，但不能没有现在和未来。

    虽然有时候，有时候他会产生强烈的，想知道自己过去的想法，但他不会把全部精力投入进去。

    因此，虽然川上济有了通过系统获取人物点，购买【记忆存档】这条保全记忆的渠道，他也没过于热衷这件事，至少比买柠檬糖的热情低多了。

    一方面，系统这东西来历不明，他很难完全信任；另一方面……本性难移，让一个三分钟热度选手持续性地，源源不断地做一件事，也太为难他了。

    从这个角度上，酒厂给他的人生提供了一个目标，一个能按部就班的行为模式，一个即使没有内驱力也能脱离无序的生活。

    而且还有卧底可以调戏，同事可以逗弄，一些任务也挺有趣的，那位先生也勉强算个靠谱的监管人……勉强吧。

    这就够了。

    这些对他而言就够了。

    不然他的人生会是大海上的无轨之船，没有动力也没有锚点。虽然川上济自己也能找到追逐的东西，但三分钟热度的性格让他很难在没有外力驱使的情况下一直走下去。

    反正组织还行，凑合着过呗。

    清洗记忆这件事倒是没办法，规避起来有些麻烦。不过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组织掌握了这项关键技术，跳槽了只会离目标更远。

    本来川上济进研究组就是为了这个，他还咬牙念了个药剂学博士，结果一年的时间就在哪里呆腻了。

    先是有讨厌的同事，然后又调到连柠檬糖都买不到的鸟不拉屎的地方。

    现在先生更重视雪莉，他再去研究组不合适。暂且试试系统这条路。

    而且关于关键人物这一点，川上济也有了勉强靠谱的猜测

    ——从松田阵平，苏格兰，雪莉和宫野明美身上总结出来的，只是那个猜测他不喜欢。

    想到系统，川上济没忍住把面板打开。

    他现在的人物点只有57，而【记忆存档】的人物点需要一百。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攒下来，也堪堪过半。

    人类的激情和期待是有一定周期的，人物点获取难度过大，反会使人懈怠。

    交易的绝大多数情况都是卖家获利，系统身为卖家，对此却并不急切。既没有降价又没有推出新产品来诱导他消费。

    好像真的只是死物。

    但它不可能是死物，就从【个人档案】上能看得出来。

    “爆破能力”这一栏的评级依旧是B，但是后面的评语变成了：“厂子炸得不错”。

    只有知晓他的近期状况，才能够更新评语。

    表现得像死物，却可能在监视他。恰到好处地卡在川上济警惕心和好奇心平衡的位置。

    “啧……所以你为什么不识别巴罗洛呢？”川上济没忍住训斥道，“千木良辰那家伙如果配合，我还能再薅点羊毛……”

    和往常一样，这东西没动静。

    “啧，要你何用……”

    川上济慢吞吞地从沙发上挪起身。

    柠檬糖已经化到只有绿豆大小，他把它咬碎，最后一点酸甜感弥漫在唇齿间。

    总赖在下属的地盘上也没意思，他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