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受的声音在天地间响起，再一次把诸天仙神的注意力转移回来，所有的目光都重新看向圆觉天上，等待燃灯道人的回复。

    三十三天外，圆觉天。

    亿万里翻滚的云雾正在慢慢平复，不久之前掀起的万道雷光也缓缓褪去颜色。

    灵鹫山中，元觉洞中。

    燃灯道人阴沉着脸，默然无语。昊天和瑶池的话，他自然也听到了，虽然他也觉得对方的话没有问题，却依然不敢轻易答应。

    帝辛的每一次仙神意外之言，必有算计。这已经是诸天仙神公认的一个准则了。

    燃灯知道自己比不过财大气粗的佛门，比不过深厚底蕴的幽冥血海，也比不过子嗣众多的北冥妖宫。

    他自立门户之后，几乎可以说就是孤家寡人。

    他经不起波折和意外，一旦被子受算计成功，那么他的麻烦可远比另外三家大得多。

    但此刻，他已经没得选择了。

    沉吟许久后，燃灯才缓声道：“帝辛，人族没办法在天外天生存。贫道这圆觉天就算割让给了你，又能如何？”

    “难道，你还想让人族来天上不成？”

    “天外天上，人族不可能活不下去。”

    天外天的环境可与血海不同。

    幽冥血海虽然也不适应人族生存，但只要有净化法阵建立大屏障，就可以保证血莲岛上九州人族的安全。

    但天外天的环境压力，可不是寻常法阵可以隔离的。

    要知道，哪怕是最擅长搞大结界大屏障的西方佛门，也没能在天外天建立起一个可以让西土人族生存的环境。

    西土人族与九州人族同根同源，西土人族不行，难道你九州人族就可以？

    便在这时。

    人间朝歌传来子受的一声嗤笑。

    这一声笑，就像是一记耳光一般，打得响亮，打得诸天仙神都是一阵眉框直跳。

    子受躺在快哉椅上，道：“人族活不活得下去，这就不劳副教主费心了。朕做事还不需要向你解释，副教主你只要回答行，还是不行即可。”

    燃灯被子受一句话激得心头怒火中烧，胸中一阵气结。现在他算是体会到了当初准提被子受气到失态的感觉了。

    这帝辛在气人方面，简直是洪荒第一，饶是以燃灯的隐忍城府，也被这一声笑，这一句话给气得难以压抑怒气。

    整个圆觉天再一次卷起重重惊涛，九万里云海起波澜，八千重山岳发狂啸，雷光闪耀天外天。

    但最终，燃灯还是压制住了所有怒气。

    因为，他没得选。

    这一次西游，他和鲲鹏那样的投机者不同，他对西方示好，就意味着彻底叛出阐教。

    派出马善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要是西游不成功，要是佛门不庇护他，他可挡不住元始天尊的怒火。

    燃灯目光看向圆觉天。

    这三十三天，每一天都浩大无比。有些天外天有灵山灵脉亿万万里，有些天外天深海千波不平休。

    而圆觉天中，则是浮空岛屿无数，哪怕是燃灯道人自己一眼扫过去，也是数之不尽。

    燃灯皱了皱眉，最后还是在心中妥协，道：“如此，割让一些倒也无妨。”

    于是，燃灯看向朝歌，开口道，“好，既然如此，本尊也就不管你要这圆觉天的租地有何用，此事本尊同意了，便签了这个协议。”

    朝歌中。

    子受闻言一笑，道：“那么副教主你就把这份条约签了吧。”

    话音落下，天地间再一次响起一声清鸣。

    如同前两次一般无二，人间升起一道金光，化为第三份租界条约，十四条条例，字字清楚，条条明白。

    和血海条约一样，子受选了一处大的浮空岛，以及岛周边百里为布阵所需，同时要求开一处通道。

    燃灯自然也提出通道要双方各控制一方。

    血海的要求，他圆觉天自然也要有，否则就是不公平。

    更重要的是，在发现不了子受的算计之前，燃灯要保证自己至少要和佛门以及血海的条件一样才觉得保险。

    子受也相当大方地同意了，完全没有在这方面有任何拉扯。

    元觉洞中，燃灯细细看了那十四条条约，再三确定没有问题后，心中冷笑一声，道：“本尊倒要看看，你到时候怎么在天外天安置九州人族。”

    “若是没有人族入住，那处租界就只会消耗你人间的气运，要是气运有亏，到时候就不要怪本尊出手了。”

    然而就在燃灯道人留下自己的印记，签下这份条约的时候，那条约的名目，终于缓缓显现出来。

    《燃灯条约》

    燃灯本来就枯黄僵硬的脸色，当场就又黑了几分。

    这条约名目他虽然不懂当中内涵，但此条约用自己的道名，这就让他相当不舒服。

    他脸色难看至极地开口，道：“帝辛，这是何意？其他两分条约都以地名为名，为何到了贫道这份，却以贫道为名？”

    子受轻描澹写地呵呵一笑，道：“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觉得，你的名字比较适合在这种条约上流传千古。”

    燃灯：……

    他瞋目切齿的地看着那条约名目，胸中郁气久久难平。

    “帝辛，虽然不知你玩的什么手段，但你想用此名羞辱本尊之意，真以为本尊不懂？”

    然而，张了张嘴后，燃灯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无奈之下，燃灯冷哼一声，忍下了这口气，随手在金纸条约上一点，算是最终确认了这份条约。

    嗡！

    天地间一声轻鸣，万丈金光从金纸条约上绽放出来。

    那一纸条约一分为二，一份立于元觉洞中。

    另一份则飞向朝歌，与之前两分条约一起，并立于朝歌之上，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展示于人前。

    九州人族一抬头，就可以看到这三份金光万里的条约，在天地道则和人间气运的加持下，不管身在何方，看到这三道金光的人族，都会立刻知道条约的内容。

    诸天仙神当然也能看得清楚这三纸条约，他们则更能从条约中看出其中的深意以及象征性。

    从这一刻开始，人族算是正式与诸天仙神有了平起平坐的资格。

    从这一刻开始，再也没有任何仙神可以居高临下地说人族低他们一等。

    哪怕心里再怎么不想承认，这三纸条约，也是三道最响亮的耳光，抽得诸天仙神开不了那个口。

    一些守旧的仙神，甚至痛苦地闭上双眼，不敢再看那三纸条约，似乎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继续去缅怀那仙神高高在上，对人族予取予求的日子。

    然而，在子受异军突起的时候，诸天仙神就已经没资格过这样的日子了。

    诸天仙神痛苦之际，人间却是一片欢腾，大商子民弹冠相庆，齐齐向朝歌方向拜礼。

    冀州，总兵府。

    总兵郑伦哈哈大笑，看着堂下的马善一挥手。

    “放人！”

    随着冀州总兵郑伦的一声令下，马善终于活着走出了总兵府。

    还没来得及多呼吸一口这自由的空气，马善抬眼就看到正等着他的释迦和湿婆。

    湿婆快释迦一步，一脸热情地上前，“师弟，你终于出来了，大师兄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活着的你了。”

    ……

    灵山，大雷音寺。

    诸天佛菩萨看到马善离开冀州总兵府，全都长长地松了口气。

    不管怎样，至少这一次的事件，终于结束了。

    药师如来吐出一口浊气，头顶不死瑶草也轻轻摆动起来，手中金莲缓缓旋转，散发出檀檀药香，他面带微笑，“如此，此难就算是结束。”

    “帝辛已经当着诸天仙神允诺，不会再刻意刁难，不会再设下人间律法的陷阱。之后取经人当会轻松许多。”

    诸天佛菩萨纷纷微笑点头，认为只要帝辛不设下这种人间律法的陷阱，那么取经人就不会有问题。

    毕竟人间律法全凭帝辛一张嘴，有罪没罪完全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这换谁去当取经人都挡不住。

    但只要没了这一招，按规矩真刀真剑地开打，取经人队伍也不会有问题。

    这可是佛门、幽冥血海、鲲鹏妖师三方势力在背后支持的队伍。

    正在诸天佛菩萨放松的时候，突然，大腹便便的弥勒眉头微起，略带疑惑地开口道：“贫僧怎么觉得，似乎有什么事忘记了？”

    药师如来连忙掐指一算，然而诸事皆了，因果已结，还能有什么事会被忘记？

    片刻后，他摇了摇头，道：“并无旁事，莫要自扰了。”

    然而，他话音刚刚落下。

    人间冀州的方向，幽幽传来一个弱弱的声音。

    “圣人，您把弟子忘了？”

    那声音显然是拼尽全力，才勉强传到三十三天的极乐净土，语气中还带着十二分的委屈。

    大雷音寺中的诸天菩萨神色齐齐一僵，这个时候他们终于想起来，弥勒佛祖所言，到底是什么了。

    西方还有一位护经之人。

    雷光护法。

    刚刚还信誓旦旦表示算无遗漏的药师如来，当场表情就是一僵。

    他们竟然把雷光护法给忘记了。

    两位圣人，以及大雷音寺诸天佛菩萨的关注，全都在取经人释迦身上，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有谁把雷光护法给想起来。

    但他们毕竟是仙神，亿万年前所见所闻也是铭记在心，此时想不起一位护经人，着实古怪。

    三十三天外，极乐净土中。

    准提尴尬的嘴角一抽。

    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

    他抬起头，看了眼大罗天八景宫，隐约听到太上圣人的鼾声从中传来。

    能让圣人都忘却一个人的存在，除了太上忘情，没有别的能力了。

    准提此时脸色凝重无比，眼神中生出浓浓的忌惮。

    要知道，如今的圣人都已经被天道契约禁锢在道场之中。

    太上圣人本不可能再影响现世。

    但现在……

    他和接引对视一眼，眯起眼睛，道：“太上又变强了，太上忘情已经能突破天道桎梏……”

    接引沉声说道：“很可能，太上圣人把天道契约给忘了。”

    准提从大罗天收回目光，生怕碰到太上忘情的力量，他道了声阿弥陀佛。

    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希望佛门大兴之前，太上不要出来插手。

    他随即收敛了心绪，声音传下人间，认真说道：“帝辛，既然释迦放了，不如将雷光一起放了吧。”

    说此话之余，准提心中也早已做好了准备。

    “若要为了赎回雷光护法，再被帝辛要去一块租地，那雷光护法也只能为了佛门自我牺牲一下了。”

    有一份租界条约，已经够了。

    万万不能再多一份。

    然而，就在准提盘算的时候。

    朝歌一方。

    子受听到准提的话，却只是澹然一笑，道：“可以，这雷光护法朕就当是赠送给佛门了。”

    他此时的目的已经达到，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兴趣，所以难得的没有再提任何条件，直接就同意放人了。

    子受的话让准提又是不满地冷哼一声。

    什么叫把雷光护法赠送给我佛门？雷光护法本来就是我佛门护法……

    但这一次难得子受大方，准提自然是不会再多说一个字，以免再起波澜。

    人间。

    子受的命令，很快就传到了冀州。

    于是，都已经在心里做好牺牲准备的雷光护法，跟在马善后头出了冀州总兵府。

    大为感叹自己居然能逃得一命的雷光护法，前脚刚出总兵府的大门。

    对面的释迦，湿婆，马善就一脸热情地上前，“徒弟（师弟），我们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活着的你了。”

    雷光护法：？？？

    师徒四个好一阵“寒喧”之后，释迦才心有余季地看了一眼冀州总兵府，犹豫了一下后，道：“徒弟们，我们真的不再等墟鲲徒儿了吗？”

    湿婆三个异口同声地开口，声音中带着十足的恨意，“不等！”

    他若真的能活着走出来，我们也要把他当场打死。

    就在这时。

    几名官员将押着墟鲲的天机囚车开了出来，从师徒四人身边走过，一路朝菜市口走去。

    墟鲲看着师徒四人大喊：“师父，救我！”

    然而，师徒四人当做没有听到，对他微微一笑，目送他远去。

    墟鲲：……

    “师父，听说人族菜市口砍口，围观者极多。”

    “我们要不要送墟鲲师弟最后一程，看他如何被斩首示众！”

    湿婆冷声说道。

    于是，师徒四人跟着墟鲲的囚车便一路前行……

    然而……

    囚车的确来到了菜市口，却不是刑场，而是真的菜市……

    他们只见一口化血魔刀从天而降，直接将墟鲲打回来巨鲲原形，接着一刀切掉了硕大的鱼头。

    这一天。

    冀州百姓人人大快朵颐，尝到了北冥美食，鲜美的鲲肉，让冀州人赞不绝口。

    很快，一道绝美的菜名在人间流传，名为墟鲲菜。

    翌日。

    伪装成冀州人族的师徒四人，剔着牙从城中走了出来，他们嘴里还嚼着鲲肉，行礼里还挑了一些。

    “师父，你吃饱了吗？”

    “饱了。”

    “没想到，师弟的肉挺香。不过，我们这么做，合适吗？”

    “如何不合适？这也算，让师弟以另一种方式，陪着我们一起去取经了。”

    “师父所言极是。”

    于是，吃饱喝足的四人，回头看了眼冀州城的城墙牌匾，第三次从头出发。

    他们看向前方，据说还会有新的墟鲲师弟在前方等着他们。

    ……

    此时。

    人间，朝歌。

    子受的声音从人间传出，传到了上青天，金鳌岛，碧游宫。

    他笑着开口说道：“多宝道友，朕这里有一个机缘要赠与你，你要还是不要？”

    “你要是要，只要答应一声，我这就送到你手上。”

    多宝：？？？？

    他正在通天身边坐着看戏，没想到看着看着看到自己身上来了。

    他愣愣的环顾四周，看着同样看着他的截教万仙，随之目光看向人间忍不住问道：“敢问商王，是何机缘？”

    子受澹澹开口：“这份机缘，名曰化胡成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