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破山河在 67、诡谲(请继续订阅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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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京!

    储君之争后,留在汉中的姜绍收到姜维提前发来的书信。朝廷已经下诏召自己回京,汉中前线军务将交由董、张、廖三将负责,其中以辅国大将军董厥为主。

    很明显,在确定魏国再无大规模入侵的迹象之后,巩固好朝堂权势的外戚一方很不放心姜家人留在汉中军队中,不管是久掌军权的大将军姜维,还是在军中风头正盛的自己。

    随后接到诏书的姜绍可没有像姜维那样拥兵自重的资本。

    明知这是朝中有人不想自己染手汉中军权,却也只能在心底暗骂一句牝鸡司晨后,老老实实交接军务,办完自己的事情后带领心腹和亲兵奉诏返回。

    当下这种微妙的政治形势,就是个“首祸者死”的大坑,姜维也在书信中反复叮嘱他不要轻举妄动,姜绍自不敢当出头鸟,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以免被朝中有心人抓住把柄后当鸡一样给宰了。

    只是一入京,姜绍还是觉得自己之前把朝中的事情想得简单了。

    他的这一趟回京境遇与之前的完全不同,浑身仿佛投入深不见底的潭水之中,真切感受到汉宫内外波谲云诡的政治氛围。

    表面上,立下大功的姜维、姜绍父子名列朝廷论功行赏第一位,宫中赏赐的金帛财物远超规格。

    朝廷除了给位极人臣的姜维的食邑继续增加户数外,还要荫其子,授予姜述朝中官职,只是被大将军姜维以幼子姜述年纪尚小、名德不显等理由坚决推辞了。

    而之前已经被授予辅汉将军的姜绍,这次回京索性被朝廷封了亭侯,连带着赏赐了良田美宅,火速享受了一波封侯拜将、富贵逼人的殊荣。

    更重要的是还得到了汉家天子的赐婚,经过姜、张两家家长的事前磋商,姜绍与张苞之女的婚事大体也定了下来。

    得知这桩联姻后,后知后觉的姜绍总算是明白过来之前天子刘禅在榻前以及虎贲中郎将关彝宴会的种种行为。

    实际上,被解除军权后的姜维、姜绍二人更像是被明升暗降,困在了都城的浮名虚利之中。

    多年来戎马征战、落下一身病痛的姜维干脆居家养病、闭门谢客。

    正值壮年、有关任命却渺无音讯的姜绍也只能有样学样,在家侍奉双亲,带着姜述读书习武,对外则摆出一副修身养性、淡泊明志的模样。

    虎贲中郎将关彝等之前一班热络的勋贵子弟仿佛嗅到了什么气息,也异常地少来走动,每日姜家的府邸车马稀少、门可罗雀。

    眼见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柳隐、句安、蒋显、文立等一批在外抵御魏国入侵作战中立下大小功勋的文武先后回朝,或晋升官职,或封侯增加食邑,纷纷在朝中都有了明确职务。

    只能缩起头来,过着平静日子的姜绍开始有些沉不住气,内心忍不住生出阵阵焦虑。

    倒不是他一心汲汲于名利权势,只是经过此番魏国伐蜀的战事,他手下已初步聚集起了一小股班底人马,目前来看虽然尚不成规模,但胜在如日初升、朝气蓬勃,未来大有可期。

    可要是作为核心的自己久困都城、再无寸进,那不仅对军中的徐遵、范周等将佐的影响力会持续下降,而且李毅、何攀这类刚发掘提拔的蜀地世家子弟也会离心离德,先后脱离自己,各奔前程而去。

    就在姜绍彷徨烦躁之时,黄门侍郎陈裕一封赴宴的请帖送到了他的面前。

    ···

    陈府内。

    “子复,来,再饮一杯!”

    身着宽袖大衣、扎了简单发髻的陈裕十分热络,向宴会上唯一的客人姜绍殷勤劝酒。

    席上的姜绍颇为豪爽,也不推脱,举杯回敬,又满饮了一杯美酒。

    身陷政治漩涡、无人问津的姜绍对陈裕的邀请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应约前来赴宴。

    出人意料的,这陈府的宴会竟只邀请了他这一个客人。按照陈裕的说法,这不足为怪,今晚本来就是自己专程为姜绍接风洗尘而设下的酒宴。

    姜绍内心对这套说辞不太相信。但借此契机,两人私下单独交谈相处,又在陈裕的陪同下参观了他收藏的奇珍、乐器和各类古籍图书,这倒使得姜绍对陈裕认识更加全面,个人印象也有了不小的改观。

    不成想,这陈裕还是个家财丰裕、多才多艺的收藏家。

    姜绍见他谈笑间诗书经典信手拈来,还精通算术,对兵法、射御也有一定见解,所学可谓博采众家,与他平日所见的儒士官吏、勋贵子弟有很大不同,跟之前那副一心钻营权力的政治投机者形象也大相径庭。

    他放下酒杯,拿在手中的是在陈裕喜好的藏书中看到的一篇文章《儒吏论》。

    “至乎末世,则不然矣。执法之吏,不窥先王之典,缙绅之儒,不通律令之要······先王见其如此也。博陈其教,辅和民性,达其所壅,祛其所蔽,吏服雅训,儒通文法,故能宽猛相济,刚柔自克也。”

    看文章署名竟然还是个自己知道的汉末名人,王粲。

    在原有印象中,姜绍以为王粲是“建安七子”之一,就是个文采斐然的名士,不曾想在政论上也有文章流传,而且读起来还让自己颇有同感。

    这陈裕既喜读《儒吏论》,加上今夜更深层次的交谈接触,姜绍也清楚对方是个既修习儒学,又兼通法家刑名之学的人物,内心暗暗称奇。

    陈裕自己也喝了不少酒,兴致颇高,指着姜绍手中文章说道:“王仲宣的才华,我是很佩服的。可惜了,他英年早逝,一身才华不能尽情施展哪!”

    说着,陈裕竟撑起身子离开坐席,举着酒杯在堂上边踱步,边高声朗诵。

    “惟日月之逾迈兮,俟河清其未极。冀王道之一平兮,假高衢而骋力。惧匏瓜之徒悬兮,畏井渫之莫食——”

    陈裕忘我地挥洒衣袖,饱含深情,热泪盈眶,一派翩翩名士形象,可惜对姜绍这个糙汉来说就是对牛弹琴。

    他虽然通过“之”啊“兮”啊听出对方咏诵的是《离骚》之类的辞体,但愣是听不懂对方句子里面究竟在表达什么深意,只能够在陈裕话音刚落时就大叫一声“好”,拍案拊掌,趁势打断了陈裕的诗歌朗诵。

    陈裕看了姜绍一眼,他也不恼,卷起衣袂,自顾自地感叹道:

    “子复,这就是王仲宣的《登楼赋》啊!”

    等陈裕解释了这是羁留荆楚的王粲在登高怀远,感叹漂流异乡、郁郁不得志,不能施展才能报国安民,担心自己像葫芦瓢一样徒然挂着不被使用,害怕像清澈的井水那般无人饮用后,姜绍才哦了一声,他感觉之前都听明白了。

    见对方哦了一声没有下文,陈裕只得一屁股坐到姜绍面前,目光炯炯,盯着姜绍说道:

    “子复,那一夜我曾经对你说过,他日不管朝堂上谁掌了权,眼见君家父子大功在身、兵权在握,岂能不心怀忌惮,日后必寻机削弱。现在君家父子置身这都城之中,冷暖自知,不知可还记得我这番话?”

    姜绍默然。他稍稍低头,避开了陈裕的目光,心中根据形势快速盘算着这场酒局上陈裕有何目的,原有的那些酒意早已消失无踪。

    “事已至此,夫复何言。”过了许久,姜绍抬起头,悠悠叹了口气。

    “我当然得说。子复,疆场上用兵打仗、克敌制胜,我不如你;朝堂上纵横捭阖、趋利避害,你不如我。这些日子我是急得啊,待我将这朝堂局势细细与你分说。”

    陈裕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他酒也不喝了,身子又凑近了些,指着案几比划着,仿佛面前的杯盘狼藉就是一片混乱的朝堂。

    “朝堂之上,没了那些宦官插手,局势是会好一些,但子复眼下的处境,真的好了吗?”

    “千万不要以为没了黄皓,就可以高枕无忧。这些宦官,虽然弄权一时,可就是一副挡箭牌罢了,大军战败、亡国失土,罪名都要摊到他们阉人头上。”

    “宫中、朝中那些有心人,他们要的是你们手中的兵权。这一点,大将军之前也是看明白的,所以景耀年间朝中有人要夺他的兵权,大将军就先发制人, 先上书弹劾黄皓,敲山震虎,又上书屯田,屯兵边境,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让那些人投鼠忌器,避免了手中兵权被他人夺走。”

    “可如今这一步棋,着实是下错了。子复先前没真把我的话听进去就算了,但君家父子为大局先后奉诏入朝,可最后不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么。不管谁家执政,断不可能再让大将军重掌兵权了。”

    “时下大将军闭门养病作如何想,我不敢揣度,但子复你正值壮年,如此闲置,岂不可惜!”

    说到这里,陈裕又瞅了瞅姜绍的脸色,看到他在皱眉思索后,又等了片刻,才话音一转。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眼下这朝堂局面是不可翻转了,但子复你嘛,似乎还有一线机会。”

    “哦?”姜绍闻声看向陈裕,心知话说到这份上,这场酒宴的重头戏终于要来了。

    陈裕迎着姜绍的目光,笑了笑。“依我看嘛,大将军府虽大,日后却未必有子复的一席之地,有些事情,当断不断,反受其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