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破山河在 40、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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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太守姜绍问起犍为最大一股贼寇盘踞在南安境内山上,但南安治下地方却很少被入寇,反而是邻县僰道县频频遭殃的惨况。南安令吴柝脸色有异,欲言又止,斟酌了好一会之后才拱手说道:
“启禀明府,进剿失利之后,郡县都曾派人去招抚那‘三将’, 对方虽然拒绝了,但对外声称苛政猛于虎,自己是因为乱世纷争、世道艰难才不得以落草为寇的,仅仅是为了在山中乞活求生,并不想与犍为官府对抗。”
“只要有海晏河清、世道清平的一日,他们仍然愿意弃械下山、复为良民。此后他们倒是言而有信, 很少入寇南安治下乡里百姓,至于为何频频祸害僰道县,这就不是下吏所能够了解明白的了。”
吴柝倒是不敢睁眼说瞎话,没有当众自称自己治下备寇各项工作开展得好,那山上的贼寇“三将”这才舍近求远,频频跑去隔壁僰道县去祸害他们的百姓。
但他明显有所顾虑,没有把话全部说明白。
姜绍也没当众怪罪他,而是呵然一笑。
“这么说,这山上的盗寇还是盗跖一类的人物,盗亦有道了,苛政猛于虎,呵呵,听起来倒是地方官吏的罪过了。”
吴柝无言以对,只能尴尬地陪了个笑脸,不过看起来比哭丧脸也差不多了,其他人也不好插话。
姜绍作为一郡太守,在场的最高长官,可以没有顾忌地说笑, 他们作为地方郡县官吏,不少还是官宦、大姓出身,对“苛政猛于虎”这个敏感话题还是少掺和为好。
地方上有地方的难处, 完不成上头的任务,压不住底层的百姓,两头吃瘪两头难受。
所幸姜绍也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深究,又问了几个问题后就让大伙散会了,只留下了南安令吴柝一人。
现下堂上就剩下他们两个人,再没有第三个人。姜绍也不客气,径直问道:
“伯声啊(吴柝字),现下没有旁人,出得君口,入得我耳,就不要再藏着掖着了,你们是用什么法子能让这山上的大股盗寇舍近求远,不来南安打家劫舍的,说一说吧!”
见姜绍再一次说起这个话题,而且似乎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吴柝脸色大变,他心里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一时心神俱乱的他竟不顾长吏威仪, 免冠下拜,叩首哭诉道:
“明府恕罪。那‘三将’为首的金将, 据说以前是李严李正方的旧部,得罪上官后落草为寇,后来流窜至犍为啸聚山林,不仅善于用兵,还颇能蛊惑人心。”
“那一次官兵入山进剿大败,地方如惊弓之鸟,郡县兵力空虚形同虚实,本以为南安治下各乡将惨遭屠戮劫掠,没想到那‘三将’却释放善意,放回俘虏官兵,并派人私下求见,要与地方郡县罢兵言和。”
“哦。”没想到,南安这里也能和李严牵扯出故事来,姜绍倒是颇为惊奇。
他也听说过李严这个人跟关羽有点类似,能力虽然很不错,待人接物却不太行,经常与同僚、属下发出矛盾冲突,之前麾下还发生过牙门将王冲得罪上官、被迫叛逃魏国的骇人事件。
只是若真是李严旧部,那怕不得是个流窜抢掠、聚啸山林三十年以上的老寇?
这其中不合理的地方太多,以姜绍猜测,多半还是个想借着在当地有些名望的李严当幌子的心机大盗。
不过这些都是旁枝末节,看南安令吴柝吓成这个样子,姜绍就知道这南安剿匪后面还另有隐情。
“郡府起初不许,只同意招抚,结果招抚失败,那寇患炽张,随时有席卷南安各乡之势。”
“迫不得已之下,郡县只得私下派人进山再与那‘三将’匪首议和,最终双方各退一步,达成约定。”
“只要郡县不再派兵严查卡口、禁止百姓入山,那匪寇也就不再为祸犍为地方。”
“至于僰道被寇,却是后来王太守病重、李郡丞代理郡务,一时疏漏了此事,那县令谢揆之又上任之初急于求成,不明地方情况就急于剿匪所招致的匪寇报复。。。”
说到这里,缓缓抬头的吴柝已经偷眼看到姜绍脸色愈发严肃,他吓得又赶紧低下叩首,哭丧着脸继续说道:
“明府明鉴,这私下与盗贼约定言和,都是昔日王太守、李郡丞暗中下的命令,下吏位卑权轻,既不敢擅作主张,也不敢不从啊!”
听完南安令吴柝的哭诉,姜绍一脸严肃。
他看着面前这具拜伏在地、瑟瑟发抖的身躯,既觉得官匪之间私下达成罢兵言和的约定十分荒唐,但却也有些懂得对方的苦衷和心思。
在他们脑海之中,地方不靖、盗寇为祸是一害,自爆短处、上表求兵也是一害。权衡之后,无非就是肉食者两害相权取其轻,只能苦一苦百姓了。
反正前任王太守病情日益加重,这太守横竖是当不下去,李郡丞又是想着最后来一波权力寻租后就卸任归家的奸猾老吏。
至于这个吴县令,他守土有责又首当其冲,见堂堂郡府都靠不住,巴不得顺水推舟达成这种不会留下证据的兵匪默契。
只要那大寇“三将”能够去祸害别人,别来影响自己的地方治绩就行。
这些肉食者既然作如此想, 那就不会去“自寻烦恼”了。
向朝廷自爆短处、招惹外兵入境、入山与悍匪恶斗,莫名其妙搞出这一大摊子的麻烦事,于己无利,何必呢?
于是乎,在肉食者的一通忙活下,竟活生生在地方造出了“盗亦有道”的荒唐匪情。
若不是后来郡府压不住、僰道县捅娄子、姜绍新上任这一连串事情接连发生,还不知道要让这股“三将”大寇盘踞南安、为祸地方到几时呢?
“你们为求一时平安,私下与盗贼议和,这是在养虎为患啊,这种事情一旦被朝廷得知,那可是要被论处的重罪!”
上首姜绍的声音传入耳中,似乎在为自己的遭遇感叹,又似乎是冷酷无情的催命,这可让内心破防的吴柝顿时心惊胆破、哭泣不止。
当日首当其冲的自己不这么做,要么惨死于盗寇刀下,要么因守土不力被朝廷问罪下狱。
哪里能够平平安安当着这个南安县令一直活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