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破山河在 71、相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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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维府邸,大堂上。

    堂中的烛火已经点燃,老将姜维安坐在堂上,披甲按剑的姜述匆匆而入,快步走到他的身边,低声说道:

    “大人,刺客都是阎宇派来的,一共五个,都被雷白骑给宰了!”

    姜维微微颔首,身躯依旧纹丝不动,似乎这个结果是在他的预料之中。

    姜述等了等,却有些按捺不住,欲言又止,迈着步子来回走动。

    姜维挑了挑眉,问道:“还有何事?”

    姜述停住脚步,咬了咬牙,干脆把心声脱口而出:

    “大人,情况紧急,不能再等了!”

    “你想想,这阎宇为何要派死士冒险前来刺杀,必定是举兵作乱在即,顾忌大人在军中的威望和用兵才能,才铤而走险出此下策!”

    “如今已经是图穷匕见,唯有拼死一战,方才能够有一线生机,否则一旦乱起,那将是困守府中,坐以待毙啊!”

    “恐怕此时那阎宇,已经举兵起事了啊!”

    姜述这些日子跟在姜维身边,还是知道一些朝局变幻和自家谋划的。

    以他掌握的信息和情报来看,现下阎宇不愿意退出朝堂和拱手交出兵权,又冒险派死士来刺杀姜维,那就是已经下定决心要举兵清君侧,企图一举推翻当前朝中外戚掌权独大的局面。

    他能不能成功两说,但与实力强大的外戚一方在成都鏖兵相攻乃是必然的了。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姜家不能无所作为了。应该趁机打出城去,摆脱这个已经软禁他们多时的牢笼,最好是能够直接南下,赶到犍为郡与掌握了郡中大权的大兄姜绍汇合。

    这样一来,有了犍为郡的兵马,加上姜家父子在军中的名望和影响力,不管接下来是战是守,是进是退,都有了一定转圜的空间。

    反观继续留在成都作壁上观,那阎宇、张绍两家相攻分出胜负,谁又能保证这大司马张绍会继续容得下他们姜家人在这偌大的府邸内钓鱼、养病、练武、射箭,而不是趁机清除隐患,把他们也牵扯进阎宇的谋反案之中,来个斩草除根、一劳永逸。

    至于若是那阎宇侥幸获胜,结果更是不言而喻,难道还能够指望那阎宇会放过他们。

    阎宇获胜之日,就是养病避祸的老父和还没娶新妇的自己人头落地之时。

    “你待如何做?”姜维看着越说越激动的儿子,漠然问道。

    “先杀了潜伏在府中的耳目,然后召集府中能战之人,护卫家眷开门一路杀将出城,趁乱直接南下犍为,与大兄的兵马汇合,再做计较!”

    姜述神色夹杂着紧张激动之色,仿佛被扣中了心头一条紧绷的弦,整个人身躯一震,手中剑也拔出半鞘,目光紧盯着自家老父,只等他一声令下,就要拔剑冲杀出府去。

    姜维却依旧保持着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他眼睛在烛火下明亮锋利,缓缓开口道:

    “鲁莽!敌不动,我不动,眼下虽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可有的人弓箭还引而未发,如何能够贸然行动,再等等,让这成都上空的箭矢再飞一阵吧!”

    ···

    阎宇这边打算潜入营地,举兵突袭成都,但计划有得有失,却也未能够如愿实现,终究还是露出了破绽。

    那张绍既然敢下达最后通牒逼迫阎宇束手就缚,那也就留了后手预防阎宇顽抗到底。

    阎府内外都安插了耳目人手日夜监视着,张绍一方打足了十二分精神关注着阎宇、刘恂等党羽的异动。

    当夜里,阎府之中的眼线迟迟不见阎宇及其幕僚踪迹,也没见到阎宇幼子行踪,当即猜测到情况有变,不顾身份暴露,连夜出奔禀报张绍一方。

    张绍这两日本就是在等着阎府的消息,一听说阎宇在府中不见人影,顿时预感不妙,也不打算等到天亮之后再走正常途径让阎宇体面收场了,立马就下令中护军关彝动手,全面收网拿下阎宇、刘恂等人。

    先发制人,后发者制于人的道理,张绍也很清楚。

    早就枕戈待旦的关彝得到张绍提前动手的命令之后,旋即召集城中大量禁军人马,携带兵仗器械包围阎府、新兴王府等处,勒令府中之人束手就擒,否则就要直接发兵攻入府中了。

    阎府上下此时才发现没有了阎宇坐镇,顿时群龙无首,哪里还敢生出抵挡汉家禁军的心思,在关彝的一番武力威慑之下,最后乖乖的出府束手就擒。

    只是阎府内一众老小不少,唯独少了阎宇和他的心腹幕僚以及幼子三人。

    而新兴王府则表现得激烈得多了,刘恂拒不出降,执意负隅顽抗,召集他府上的护卫、宾客、健仆等可战之人,坚决抵挡城中禁军的进攻。

    奈何这是以寡击众、徒劳无功,不管是人数上还是甲仗上,新兴王府显然都不是关彝率领的汉家禁军的对手,一通厮杀过后,新兴王刘恂和他宾客都被关彝带兵擒拿,府中些许凶悍之辈也被禁军人马当场格杀。

    城中至此收网完毕,除了阎宇和他的心腹幕僚以及幼子三人提前走脱之外,其他人等皆数收捕下狱。

    对于这个有点瑕疵的结果,张绍虽然有些不满,但也没有自乱阵脚,他传令城中禁军严守各处城门,准备人手在全城大索。

    然后一面派人告喻宫中、台省各处,说明阎宇谋反阴谋败露、畏罪潜逃之事;一面全面布防,以关彝为统帅调兵遣将,让他拿上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诏书,会合各营禁军,天亮就出城去,收编驻扎在城东那阎宇从巴东带来的旧部兵马。

    若过程顺利,则只收缴他们的兵仗,扣押他们的军官,对底层普通士卒仍以安抚为主。

    若那阎宇早已潜入营中准备举兵谋反,则宣读平叛诏书,以大兵攻之,有胆敢抵抗阻挡者,无论军职,一概格杀毋论,将士以杀敌斩首记功。

    最后,得知姜府报官府中遇袭的消息,张绍也加派一屯城中禁军到太傅姜维府外守卫。

    名义上是保护姜维周全,防止再有刺客潜入,实际上就是担心老将姜维在这个平叛的节骨点上出现什么异动,干脆派兵马把姜府给死死看住了。

    ···

    这边城中胜负已经分出,虽然有阎宇等人走脱,但是占尽优势的外戚一方仍牢牢控制了局面。

    放眼成都,尽是外戚一方的人马,唯一还要拿下的,就只剩下城东军营阎宇旧部这一个点了。

    中护军关彝受命统帅禁军收编阎宇旧部,他也是参与大司马张绍府中谋划的心腹之人,早已提前做好了各项军事准备。

    按照蜀汉成都的兵马构成,首先是宫中、城中的汉家禁军,由昔日的禁军残存底子加上成都炎兴新军、边境战兵挑选补充的精兵共同组成,拢总有上万兵马。

    因为掌控了成都武库的原因,他们的甲仗器械也最为齐全,称得上是坚甲利兵、兵强马壮。

    其次是将领柳隐、句安受命从北境带回来的近万兵马,这一支兵马组成是二将原来的部曲加上边境战兵和南中部分精锐,平时拱卫京畿,战时奉诏出征,乃是一支挂着禁军名号,实际是中央平定四方专用的战兵。

    这支兵马驻扎在城西的军营,与关彝的宫城禁军互为表里,也有互相牵制制衡的意味在。

    最后一支兵马就是阎宇从巴东任上带到成都的旧部,兵马已不足三千,这也是当年唯一一支得到刘禅允许、入京拱卫的边境兵马。

    因为种种原因,跟着留在成都的阎宇一样,变成了一支京畿兵马,虽然没有前两支兵马那样挂着大汉禁军的名头。

    张绍一方开启全面清算的同时,也是要从阎宇手中收回这支人马的兵权,将他们收编到关彝麾下的禁军之中。

    所以本身就是这场清算的受益者的中护军关彝早就磨刀霍霍,跃跃欲试的他从城中抽调六千禁军,汇合奉诏调度的四千柳隐、句安营中战兵,共有一万兵马,浩浩荡荡地提前出城,开赴城东军营,准备连夜接收阎宇的巴东旧部。

    以他想来,自己这一万禁军兵马对上不足三千的阎宇旧部,以众凌寡,稳操胜算,料想就算有阎宇的旧部内心不愿,当场也掀不起什么水花来,趁势将他们一举收编,纳入自己麾下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一桩小事情。

    太阳照常升起,一切尘埃落地,城内城外好像发生过什么事情,又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根本不会大动刀兵,流血丧命。

    只是,事情的发展,还是跟关彝的想象有了一点出入。

    城外官道上。

    “你说营门紧闭,营中兵马皆严阵以待,严禁任何人马出入?”

    关彝驻马听取麾下斥候的汇报,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半响没有出声。

    此时天色未明,他身边皆是明火执仗的禁军将佐,道路上则是举着火把、被甲持兵通过的大汉禁军。

    身边的将佐见主将好一阵子不出声,当即开口试探问道:

    “莫非是那阎宇已经潜入营中,召集旧部准备负隅顽抗不成?”

    “那又如何。”关彝闻言停止思考,而是看向开口的将佐,冷然笑道:

    “阎宇潜行入营,无非就是想要出其不意举兵突袭城中,如今阴谋已经败露,城中人马皆被某提前带兵擒下,早失了里应外合的机会。就他此时的这点兵马,如何抵挡得住某麾下的大汉禁军。”

    “那营中阎宇旧部抗拒收编之事,要不要先派人回程禀明大司马?”

    将佐也知道阎宇多年来镇守边境,素有功绩威望,他能够一路做到右大将军的位置上,绝不是没有几把刷子的庸人,虽然有人攻讦他阿谀宦官,但之前实打实的守边功绩,军中之人内心还是要承认的。

    “不必了,出兵之前,大司马已有明令,不管营中阎宇旧部接受收编与否,阵前权衡之事皆由某一言决之,营中若不受命,妄图顽抗王师,某则宣读平叛诏书,以大兵攻之,有胆敢抵抗阻挡者,无论军职,一概格杀毋论,将士以杀敌斩首记功。”

    关彝摆了摆手,他事前已经得到了阵前决断之权,现下显得自信满满,根本就不畏惧阎宇旧部那不足三千的兵马。

    唯一想不明白的,就是那阎宇到底是否就藏在营中坐镇指挥,妄想以劣势兵力与自己麾下的禁军对抗?

    但是此时多想也是没有用的,反而会动摇了自家将士镇压阎宇旧部的决心。

    于是关彝大胆挥手下令,让众将士加快速度,赶至城东军营,一切仍然按照原定计划行事。

    ···

    城东营中。

    顶盔掼甲的阎宇安坐在帐中,他的那些旧部军官分坐两旁,个个恭敬小心,俯首听命,听着阎宇带来的幕僚在讲话。

    盖因久掌戎事的阎宇潜行进营,干净利索做了三件事情。

    第一件,秘密叫来心腹部曲把自己这些日子探听明白与外戚一方有走动往来的军官杀了,人头就挂在辕门上示众。

    第二件,击鼓召集中层以上军官,让心腹幕僚宣读矫诏,宣告外戚把控朝局、谗害忠良,自己要奉密诏清君侧, 逐恶臣。当场稍有异动的军官,阎宇也不客气,立马让亲卫就地扑杀。

    第三件,将自己营中剩下的财货金帛尽数分赐给底层士卒,告诉他们城中准备派兵前来坑杀,他们都是自己从巴东一地带来的旧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眼下唯有拼死一战,否则个个都要人头落地。

    这三件事情做完,不敢说营中人人齐心,但至少大多数人敬畏阎宇平日的威严和如今战时的雷霆手段,轻易不敢三心二意,对阎宇的军令小心遵行。

    也因此,虽然得知城中有变,关彝率兵前来收编,但走出城外、掌握旧部的阎宇也没有过分恐惧,而是下令全营严阵以待,准备与这个侥幸得登高位的关家竖子过过手。

    他也派斥候去打探前来收编的禁军人马旗号,得知那有名有姓的旗号不少,中护军关彝已经把禁军中最能战的各营大多数召齐,还加上了柳隐、句安营中的战兵,可谓是精兵云集了。

    “呵呵,关家小儿不过是幸进之徒,连几场小仗都没有打过,一下子领这么多兵反成累赘,二三子只管听命行事,看某如何破此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