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破山河在 21 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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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飞兔走,日不暇给,蜀汉国中,由太傅姜维主持的延和新政正在轰轰烈烈的开展,执政的姜维立志效法诸葛丞相,用三年时间劝农讲武、积蓄国力,然后率师出征北伐,与北方的司马家一争雄长。与此同时,魏、吴两国国中各自也有不小的动静。
首先是魏国国祚终于走到了尽头。子继父业的司马炎在第二年顺利篡夺皇位,依样画葫芦,按照汉魏故事行禅让之举,从魏帝手中夺取了天子之位。
至此,司马家三代孜孜不倦作家门之举,终于在司马炎手中完成,魏晋嬗代在后期阶段平静的画上了句号了。
得到大位的司马炎投桃报李,努力让支持司马家的所有朝野人士都得到了相应的回报。
刚刚建立的晋国任命安平王司马孚为太宰,郑冲为太傅,王祥为太保,义阳王司马望为太尉,何曾为司徒,荀顗为司空,石苞为大司马,陈骞为大将军,这八位德高望重的朝廷重臣号为“八公”,组成了晋国朝堂的顶层势力。
同时,以曹魏皇室孤立无援的弊害作为警戒,晋国立国之初就大封宗室,赋与他们更多的职权。
在所封的二十七王之中,若以司马懿这一辈来确立房支,共有六个房支的成员受封为王,若以数量而论,则以司马孚一支为最盛,其房支之内共有十人封王,除司马孚本人之外,尚有七子(望、辅、晃、瑰、珪、衡、景)二孙(分别为司马望之子洪、林)。
司马懿一支位居其后,共有九人封王,其中有六人是司马懿之子(斡、亮、由、骏、彤、伦),三人是司马昭之子(攸、鉴、机),司马道一支三人(权、泰、绥),司马询一支一人(遂),司马进一支两人(逊、睦),司马通一支二人(陵、斌)。
在这次封王的过程中,没有一人是司马炎的子孙,连司马懿一支封王人数也不如司马孚一支。
司马炎诸子没有受封为王的主要原因在于其尚处于襁褓之中,并无封王承担政治责任的能力,但也可以从中窥见帝系之孤弱。
诸王之中,反倒是以十人封王的司马孚一支人丁兴旺,多具政治才能,特别是司马孚、司马望父子二人,对于晋国的建立功勋卓著。
司马孚作为司马家的活化石,他的功绩延续司马家三代,自不必赘述。
司马望宽厚有父风,魏朝末年先是出镇关中八年,对抗姜维,威化明肃,后征拜卫将军,领中领军,肩负禁卫重任,负责控制曹魏宫廷,由此可知,这位司马望是司马氏家族中控制军权的实权派重要人物。
从这两件事上可以看到,虽然最终完成了亡魏成晋之业,但登上帝位的司马炎相对而言是一个弱势的皇帝。
他登基时已经三十岁了,却并无多少实际的政治历练,既没有担当过关键性的行政职务,也没有领兵出征或者出镇州郡的经历。
其父司马昭在完成了进位称王、开建五等、制定礼律等几乎所有嬗代的准备工作后,在距离帝位仅差一步时突然病重去世。
可以说,司马炎的继位是在出现意外的情况下进行的,当时距离司马炎被确立为晋世子不过一年的时间。
在这短短的一年之中,司马炎不可能建立属于自己的政治班底,其所能依赖的只能是父亲留下的老臣们。
为了尽快地确立君臣名分,司马炎在司马昭去世四个月后就完成了魏晋禅让。
但是司马炎建立西晋完全是依靠父祖遗业,并无自己独立的政治基础,甚至其世子的地位尚是在贾充、裴秀等重臣的拥戴下方才获得的,在此之前,司马昭一度钟意于过继给司马师一系的司马攸。
而以曹魏政治网络中长期形成的累世交往、通婚关系而论,当时主导朝廷政治的核心人物,无论是宗室方面的司马孚、司马望,还是功臣中的贾充、裴秀、羊祜,几乎都是司马炎的长辈。
在此情形下,作为一名缺乏政治经验的皇帝,司马炎所能运用政治资源相当有限,只能被动地继承司马昭后期形成的贾充、裴秀、荀勖、王沈、羊祜等人组成的政策决策核心。
因此,刚刚即位的这三年里,新皇帝司马炎表现得中规中矩,他的一举一行都努力去对应儒家礼法对皇帝的道德标准,他的每一项政令也尽可能去迎合朝野的舆论人心,每一次下诏都是为显露出自己仁厚节俭的作风,以纠正魏氏苛酷奢侈的政治弊端。
比如说,他废除了屯田制度;免除魏宗室的禁锢令;废除部曲将领及州郡长吏纳人质于京师的制度;解除魏国对汉宗室的禁锢、撤销了汉朝后裔居住的山阳国的监督卫队,解除了对山阳国的禁制;增加官吏的薪俸;身体力行节俭和勤政,在洛水之北耕种奉祀宗庙的籍田······
然后,新皇帝司马炎极其重视孝道,虽然没有废除汉文帝以来传统的官方守孝制度,但自己却坚持在宫中三年素食、素服来给自己的父母至亲守孝。
冬日,午后的洛阳城陆陆续续又飘起雪花,皇城层叠的金碧辉煌被皑皑白雪遮盖。
太极殿前的广场上,一群宦官正在打扫甬道上的积雪。
晋国皇帝司马炎饭后裹了一袭素色复絮长袍,在汉白玉的殿台上缓缓踱步,身后跟着近侍官和几个亲随宦官。
由于年近岁末,各地累计的奏章不少,这般散步的时候,勤政的司马炎仍是让人带着朝野上奏的公文,一边走一边读,一边批文。
“刚刚说到哪里了?”
“陛下,刚刚这封上书说的是祭天地的礼仪。。。”
“哦,那朝中诸公的意见呢?”
“朝中诸公以为,五帝,即天帝也,王气时异,故名号有五。自今明堂、南郊宜除五帝座。”
“嗯,那就按照批复准允即可。”
对于篡位者司马家而言,建国之后的礼法不容轻视,必须坚决全力重塑在乱世中被摧毁得摇摇欲坠的礼法框架,使得与新朝的皇权相得益彰,在去“五帝”这件礼法事情上,朝中重臣诸公都认同已故大儒王肃的意见,司马炎也从善如流,一如既往听取朝中重臣的意见。
无其他原因,司马炎就是王肃的外孙而已。
司马炎走了一会,停步在这座前朝曹魏皇家留下来的美轮美奂的宫殿最顶层的台阶上,默默看着广场上忙碌的人群。
此时一阵北风吹过,他下意识稍稍拢了一下衣领,一旁伺候的宦官连忙向后招手,让人把帝王华盖移过来遮住雪花,年轻的皇帝也没有拒绝。
“近日陇右地区可有军报到来?”
“有的。”近侍官明显知道皇帝会关心什么,当即答道,“是安西将军胡烈上书,说近岁以来,蜀兵在边境厉兵秣马,屡有抄掠,境内胡人蠢蠢欲动,恐有作乱之患,尤其是那内迁的鲜卑胡人,渐渐有坐大之势,而沿边军士兵额多有损耗遗漏,乞求发内地军户、钱粮补充戍边兵马。”
司马炎闻言轻轻皱了皱眉头,“诸公是何意见?”
“朝中诸公以为,当着安西将军胡烈不得以兵寡为由延玩,既都督陇右诸军事,应会同陇右各郡兵马紧守边境,防止蜀兵入侵,若彻查境内胡人真有骚动之象,即当先发制人,发兵奋剿。”
“诸公的意见没错,照例批复便可。”
他停顿一下又道,“听闻那邓士载(邓艾),虽然因为轻敌冒进,贪天之功以孤师取蜀中致使伐蜀大军损兵折将,可其人在陇右之时好歹还是屡破入侵蜀兵、安抚诸蛮夷,使边境无事安堵。怎么到了他胡玄武(胡烈)这里,就是要兵要粮了,若他都督陇右诸军事,都守不住西边陇右这一段边境,那关中、荆州、寿春等地又复何言。”
“以后胡烈若还是只请兵、粮,就按此言,不必拿来朕过目了。”
“唯。。。。”
“方才送来的,是否有涉及东吴的上书?”
捧着多份各地上书的近侍官立马答话,“陛下明鉴千里,是襄阳、江夏、寿春等地的军报都到了,言称接各处军情确认吴贼调集大兵,只等来年春潮大涨,吴地兵、船又将大举北上入侵。”
司马炎听说后,修长的手微微颤抖,他立刻察觉,将手握住了长袍的衣襟。
近侍官适时的住口,等待皇帝消化这个坏消息。
说起来,吴国的新皇帝跟司马炎判若两人,在司马炎这里坚持守礼克己的东西,在吴国皇帝孙皓那里是弃如敝履,他巩固地位之后,就清算异己,除了上一任皇帝孙休的遗孀幼子,还有张布、濮阳兴这些先帝留下来的碍手碍脚的老臣。
然后他崇尚享乐,大兴土木建造昭明宫,遍征采女充入皇宫,还生出削弱吴地世家大族实力,迁都武昌的疯狂想法,虽然因为发生了吴地施但之乱最终废弃了这个想法,可他还是,但在其他很多事情上还是丝毫没有把朝廷大臣和吴地大族反对意见当做一回事。
就是这样一个人,与司马炎治国理政事事相反,却偏偏能够以小国凌大国,屡屡挑起边衅,派兵进攻晋国辖区的城邑,掠夺晋国边境的民众财货。
之前孙皓效仿他的先祖孙权,组织了一场三路全面北伐,自己率吴都大军出东关,派他的将领施绩袭扰掠夺江夏,另一名吴地将领万彧入侵襄阳。
在三路进军相继失利之后,孙皓又派遣吴国大将丁奉、诸葛靓从芍陂出兵,攻打合肥,遭到安东将军、汝阴王司马骏的抵抗,丁奉的吴兵才退却回国。
就像是一只讨厌的苍蝇一样,整天飞到你的面前恶心人,你却还偏偏总是一巴掌拍不死他。
年轻的晋国皇帝想的入神,眼神显得空洞,双手不自觉将衣襟缓缓攥紧,过了良久之后才开口道,“想那蜀、吴二寇,在曹魏之时,也曾经猖獗肆虐一时,可在遭受边境将士屡次重创之后,都消停了许多,不敢再轻易侵犯边境,为何近年来又死灰复燃,屡屡寇边进犯?”
这个问题牵扯众多,既涉及到司马家的得位不正,即位之初肯定会引来蜀、吴两国想要挑动人心、趁虚而入,还有掌握朝野大权都是一大批晋国的既得利益者,他们通过拥立司马家即位获得功勋利禄已经够多了,还能够给子孙们继承,在攻灭对付吴、蜀两国上,反而不如寒门出身的邓艾等人积极进取。
近侍官自然不敢随意回答,他小心的道,“臣想来那吴地贼酋孙皓定是倒行逆施、胡乱兴兵的,诸边督将整兵筹粮、施展方略,定然能够击退吴兵进犯,只是国家初建,事务繁多,朝中一时之间也腾不出精力去收拾河山、攻灭这吴、蜀二寇,所以才暂时容得他们再喘息一时。。。”
司马炎脸色有些苍白,双手攥紧了长袍,粗重的喘息了几口,在空气中化为白色的雾气,随即又消散不见。
“吴、蜀之寇气焰复炽,军报频传,朕在宫中坐立烦躁,不知这边境的守将长吏又是作如何想的?”
“边境的守将长吏,戍边备寇,职责所在,用心办事,想必都是用心尽力的。”
司马炎目光扫过白雪覆盖的广场,语气突然冰冷的道,“用心尽力?”
近侍官观察了一下皇帝的神情,看不出端倪,不敢说话。
别看这位年轻的晋国皇帝以仁厚节俭的作风展露人前,但他的外宽内忌性格其实还是能够看到一些痕迹的,比如在处置石苞一事上,司马炎差一点就要因为一些空穴来风的流言,不听近臣羊祜的劝阻,残酷处置掉这位为司马家篡夺大位居功甚伟的大功臣了。
在一切迎合儒家礼法、世俗人心的下面,这位年轻的晋国皇帝也是认真谋划,要在暗地里通过种种手段,巩固皇权,抑制宗室、功臣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