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气氛有些沉默，甚至显得有几分尴尬。李书贤胀红了脸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陈广辉的话让他有些难以接受，即使是为自己全家着想，他这个表态也明显超出了李书贤的接受范围。

    陈广辉端起放在茶几上的杯子，轻轻地在手中荡了荡，凑到嘴边吹开浮沫，抿了一小口，也不看李书贤那张充满愤懑的脸，轻声说道：“我知道你这会儿很难接受，小飞毕竟是你的亲生骨肉，我说的话你这会儿可能觉得难听，但是你要仔细想一想你现在的状况。其他的先不说，就拿带孩子这件事来说，你觉得你自己一个人，既要忙工作，又要照顾生病的孩子，你忙得过来吗？”

    “我自己的孩子，我自然会好好带他。”李书贤气鼓鼓地回答道。

    “不是嘴里说的会好好带，我是问你究竟能不能把孩子带好？”

    “小飞我哪里带得不好了？有吃有穿的，没把他饿着也没把他冻着。”

    “我可听住宿舍的人说了，前晚你在家大发脾气，把孩子摔在床上，还说出不要他了这种话来。”陈广辉转头盯着李书贤问道。

    “那，那是我一时气急，还不是因为小飞拉肚子的事搞得我心烦意乱的。我以后绝对不会再这么做了，这只是个意外。”李书贤辩解道。

    陈广辉摇摇头：“我看未必，这次是拉肚子，下次遇到感冒发烧呢？或者是遇到其他什么意外情况呢？你是不是能一直这么耐心地对孩子？”

    李书贤语塞了，确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面对小飞成长过程中遇到的各种问题，会不会一直保持这种耐心。家里的几个孩子都是在许淑华的照顾下长大的，他长期在部队服役，一直没有机会亲自养育孩子。每次匆忙而短暂的回家探亲，他总是觉得孩子们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从未自己操过心，也就没有真正有过陪着孩子一点点成长的经历。也许正是如此，他才对抚养孩子的难处毫无思想准备。

    李书贤低着头一直在沉思，陈广辉又接着说道：“孩子现在需要的是母亲的陪着，就你这样的心性，我看孩子跟着你也是受罪。”

    李书贤抬起头想要辩解两句，可张了张嘴，又觉得不知该从何解释，最终还是放弃为自己辩解。

    “小李，如果你还想着把一家人的户口落到城里，那我只能说眼前这个机会很难得，你一定要抓住。这两年落户省城有多困难，不用我说，你这个办公室主任比我还清楚。当然，怎么做的选择权在你。是选择一家人进城落户而放弃孩子，还是选择留下孩子放弃一家人进城团聚的机会，都在于你自己。说句老实话，这种选择太残酷了，换到我自己，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不如这样，你先别急着做决定，回去自己好好想想，跟你爱人商量好了再做决定。记住，一定要跟你爱人商量，千万别自作主张，毕竟她是孩子的妈妈。”

    李书贤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陈广辉的办公室走出来的，他浑浑噩噩地朝着幼儿园走去。

    “李主任，你这会儿来幼儿园干嘛？要接小飞去看病吗？”幼儿园徐老师正在门口和熟人说话，看见李书贤走了过来，转身热情地招呼他。

    李书贤从懵懂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急忙摆摆手说：“不是，我刚好有事路过，不是来接小飞的。”说完慌忙掉头往自己的办公室去。

    徐老师看着他慌张的背影，撇了撇嘴，回头跟自己的熟人继续聊刚才被打断的话题。

    三天后的傍晚，许淑华风尘仆仆地赶回省城的家。镇上派出所的李公安给她带话，说她家老李让她赶紧上省城一趟，却又没说是什么事。

    坐在床上跟布娃娃玩耍的小飞，抬头看着这个推门进来的陌生人，瞪大了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叫了声：“妈妈。”

    许淑华快步走上前，一把抱起小飞，在他瘦小的脸上亲了一口，“我的小乖乖，妈妈好想你。”声音哽咽，紧紧把小飞搂在怀中。

    听到声音的李书贤拿着锅铲从厨房探出身来，“淑华，你来了。怎么这个时候才到呀？”

    许淑华抱着孩子慢慢摇着走到厨房门口：“今天错过了早班车，到省城都下午四点过了，紧赶慢赶地才赶在晚饭前回来。”

    “要喝水你自己倒，桌上温水瓶里有才烧的开水。”李书贤转身回厨房继续炒菜。

    “知道了。书贤，你急急忙忙地把我叫来有啥要紧事？”许淑华抱着孩子准备进厨房问李书贤的话。

    “别把小飞抱进来，当心油烟呛着他。坐了一天的车，你先去洗把脸，吃过饭我有事和你商量。”李书贤有点心虚，一手拿着锅铲，一手推着许淑华出了厨房。

    “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许淑华把小飞放在床上，自己去打水洗脸。一边洗脸一边回头看床上“咯咯”笑的小飞，满脸都是欢喜的表情。

    吃饭的时候，李书贤问了一下家里几个孩子的情况，知道小慕和小红的学习还不错，只是九九每次都考倒数第一，李书贤不禁有些头疼。

    “依我说，这乡下的老师就是比不上城里的老师，水平就在那儿摆着，我看他们有的老师还不如我这个初中生呢。”许淑华不无嫌弃地说道。

    “那是，不要说小小的罗泉镇，就是县里的老师也没法跟省城的老师比。”李书贤点点头，附和着说道。

    “唉，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说到这里，许淑华不由长叹一口气。

    李书贤不敢接话，如果继续这个话题，接下来很可能会破坏这个家好久都没有过的温馨气氛。还是吃了饭再说吧，李书贤沉浸在和妻子团圆的温情中。

    许淑华一边吃饭一边抽空喂小飞两口，眉开眼笑的乐在其中，李书贤端着饭碗，默默地看在眼里，心中却暗自叹息。上天真是不公，为什么生活就不能如眼前这般平淡美好呢？为什么非得要逼着自己做出残酷选择呢？李书贤心中愤愤不平。

    吃过饭，李书贤去厨房洗碗，许淑华把小飞哄睡着了。她轻轻把小飞放在自己的小床上，替他掖好被子，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小飞熟睡的面容。

    “小飞睡着了？”李书贤回到屋里擦干手。

    “嗯，睡着了，儿子看起来好像瘦了？”许淑华站起身，走到桌边坐了下来：“说吧，急着找我来什么事？”

    “小飞有些拉肚子，去了好几家医院，吃了药就好一阵，可总断不了根儿，时不时又要犯。唉，真是头疼。”李书贤也坐了下来，看着妻子说道。

    “啊？怎么会这样，什么时候开始的？”许淑华担心地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小飞。

    “你们走后没多久，他就这样了。医生说他的肠胃功能有点弱，要我注意别给他吃生冷的，剩下只能自己慢慢将养，也没什么别的好办法。”

    “小飞老是这样，肯定会影响到你的工作。”

    “谁说不是呢，为了小飞这病，我三天两头请假去医院，耽误了不少工作，厂里早有人开始说我的闲话了。可谁叫他是我儿子呢，我不可能不管呀。”李书贤叹了口气。

    “唉，要是我在家就好了，也不至于把你拖累成这样。”许淑华也不禁发起愁来。

    “淑华，这次把你叫上来，其实就是跟你说这件事的。”李书贤觉得老是拖着不说也不是办法，咬咬牙，心一横说道。

    “什么事？我们进城落户的事儿？”许淑华惊讶地问道。

    “对，现在有个机会，我要是能抓住的话，就可以解决你们母子进城落户的问题。”

    “真的？快跟我说说怎么回事。”许淑华喜出望外地站了起来。

    “是这样，我们厂有个比较特殊的车间，最近市工业局要把这个车间独立出去，单独成立一个电子厂。按照当前的政策，新成立的电子厂可以解决部分干部的家属落户问题。老厂长知道我家的情况，极力向负责筹建新厂的岳主任推荐我，岳主任也比较认同我，现在就等着办调动手续。”

    “太好了！我们一家又能在省城团聚了，真是太好了！”许淑华紧紧握住拳头用力挥了一下，脸上全是惊喜的神情。

    “可是......”李书贤声音突然低沉下来。

    许淑华一愣：“可是什么？还有什么可是的？”

    “前几天，我给岳主任递交工作报告时，岳主任原本打算和我交流一下。碰巧小飞那天生病了，我急着带小飞去医院看病，所以，我只来得及把报告交给岳主任，没有跟他沟通交流就走了，岳主任误会我对工作不上心。”李书贤声音越说越低。

    “你呀，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分不清事情的轻重缓急呢？”

    “那你说我当时该怎么办？小飞不是生病了嘛，难道你让我只顾工作不去管他？”李书贤急了，冲口而出问道。

    “算了，过去就不说了，后来呢？你没让老厂长帮着解释一下？”

    “怎么没有，可岳主任一听我现在单身带着个孩子，就犹豫了。”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谁家没个孩子呀。”许淑华觉得这应该不算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