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焦急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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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钟山脚下,盘江之畔,蒙家庄。这日,天刚蒙蒙亮,在庄主的庭院外,便早早立起了一根花旗,灰暗的天空中,荡漾着悠悠的芦笙曲,那曲声悲怆凄婉、如泣如诉,微风拂过,曲声凄凄地向人们诉说着这天地间的哀凉。
不多时,一个微胖的约莫四十岁的中年人走出庭院,迅步来到花旗下,对看到花旗而聚拢来的衣冠不整的人群高声道:“族亲们,我们祖祖辈辈在此镇守魔陵,然而如今我们却不得不离开,作为伟大的祖奶奶的子孙,纵是艰难困苦,我们都不能屈服,我在这里向天起誓,总有一天,我们会再次矗立于这天地之间。”
这个中年人,原来是蒙家庄庄主,名叫蒙仲。
庄主的话音刚落,便有人叫道:“梅老先生和尤杨姑娘还没有来呢。”
蒙仲似乎没有听到有人喊话,他抬起头看了看天,然后把目光移向远处,颊前几缕头发被风吹起,焦急之情跃于脸上。
“仲儿,你是忘了让人知会梅老先生么?”一旁的蒙老爷子心中着急,责问道。
蒙仲见老爷子责怪,便轻声对老爷子道:“阿爹,我已差人前去相告,回话说梅老先生已准备妥当,随后就来。”
然而大伙等了许久,梅老先生和尤杨依然没有来。
“阿爹、阿哥,莫急,梅老先生和尤杨妹妹会来的。”尤莲走到蒙老爷子跟前道。尤莲是蒙仲的妹妹,小蒙仲八岁,如今三十有二,是个秀外慧中,通情达理的人。
“哥哥,你带大家先走,再等,怕是会出什么差错,我留下来等……”萧黎对蒙仲道。这萧黎,平日里话不多,总给人一种千年冰霜的感觉,可能是因为他父母早逝的缘故。萧黎是蒙老爷子一手拉扯长大,他打小叫蒙仲为哥哥,蒙仲也不把他当外人看待,做什么事都护着他,所以他对待蒙仲与对待别人不同,除了敬重,还是敬重。
“再等等。”蒙仲道。
突然,金钟山上闪电雷鸣,狂风骤起,树木摇曳,绿浪翻滚,乌云密布。一个沙哑而凶狠的声音传来:“你们再不离开,就都得死……”
有小孩受了惊吓,哭了起来,有妇人也跟着哭泣,人群开始骚动。
蒙仲这才一挥手,大声道:“大家出发,沿着高处而行。黎弟,你留下等,快些跟上我们。”
“是。”萧黎答道。
“庄主,我们何不沿江而去?”众人中有人问道。
“正是,山路陡滑芜秽,能走得?”另一人问。
蒙仲看了后面问话那人一眼:“眼下人多,脚船不敷,若是再下起雨来,怕是大家都没了活命。”
那人不再说话。众人明白,如今,只有听庄主的,才能保住性命。
“走,都不要命啦。”蒙老爷子吼道,径自上了路。蒙仲之妻格芈氏和尤莲扶着蒙老夫人跟着起了步,众人也才起步跟随于后。
众人都走后,庄主庭院外空旷的地上,只剩两个孤零零的身影,不消说,一个便是那萧黎了,而另一个,是一个刚刚满十四岁的少年郎。那少年郎身躯修长,面容俊朗,他原地定定的站着,目不转睛的看着远处。少年眼中虽然藏着一丝焦急,但更多的却是坚定。
“幺弟,你怎么还不走?”萧黎见少年没跟众人一道上路,探问道。
“我陪阿哥一起等……”少年答道。
说起这位少年,在金钟山可是个传奇,他是蒙仲和尤莲的幺弟。那年,蒙老爷子老来添丁,甚是欢喜,取名蒙白羽,希望他长大后如羽箭一般锋锐,杀狼御虎,保卫家园,弥月当日,还请了所有族亲来吃酒,宴席过后,向来吃酒的族亲送银送粮,以示感谢。这少年,生来与人不同,降生之时,身裹光团,周身隐约有幽蓝之光升腾,他人还长得特别快,不到八岁,就长得像大人一般高,且身手敏捷,力大如牛,如今刚刚满十四岁,已是气概高敞豁达,气度不凡。不过因是家中老幺,颇有些娇生惯养,性格也颇为高傲霸道。
萧黎看了蒙白羽一眼,没再说话,算是同意了。
梅老先生和尤杨究竟是何许人,竟让蒙白羽如此关心,非要亲候?
蒙家庄十里开外,有个村庄,叫梅庄,梅老先生便是这梅庄上的人。梅老先生原名梅昊天,是个有名望的祭司。梅老先生有一孙女,名尤杨。梅老先生一生未婚,所以尤杨的身世,对大家来说,始终是一个秘,也有人问过,但梅老先生始终三缄其口,后来就没有人再问起。虽然尤杨不是梅老先生的亲孙女,她但自小长得皓齿明眸,天资聪慧,深得梅老先生喜爱,每每梅老先生外出,都会带上她。每年开春,梅老先生都会到蒙家庄来主持祭山镇魔活动,尤杨每每也跟着来,因这缘故,蒙白羽结识了尤杨。蒙白羽平素虽有一些霸道,但尤杨对他也不害怕,还常常跟着他玩,因此,两人建立了一些感情。金钟山人与外界联系不多,但梅老先生因祭司的身份,常常出山帮助人们主持祭祀活动外,还帮有丧事的族人主持烧灵仪式,引领逝者的亡灵返回到祖灵所在地——祖奶奶的居所。早些年,梅老先生外出,逢年过节都会回到梅庄,后来因年岁渐老,回梅庄的次数也少了起来,这次回庄,据说是回来收拾一些还能用得着的东西——他和尤杨要在外面安家了。
多年不见,蒙白羽似乎忘记了尤杨的存在,然而这次相见,有种东西在他心中悄悄萌动——尤杨已出落得亭亭玉立,超凡脱俗——况且尤杨还送了他礼物,一个漂亮的挂坠。那应该是一个定情之物吧?
“我要讨她做新媳。”蒙白羽心想。
然而蒙白羽心中的想法还未得付诸行动,金钟山却来了一条法力高强的黑龙。相传,只要黑龙现世,世间就会有浩劫。果不其然,这浩劫很快就来了,那黑龙盘旋于空,威胁众人,说看上了盘江之水,欲在此养身,要众人离开。
众人觉得那黑龙着实可恶,坚决不从。黑龙盛怒,飞上金钟山顶,施法降雨,淹了几个村寨,死了许多人。为了不枉送更多性命,众人只得离开大山,去寻找新的栖息之地。然众人走得匆促,加之人多,谁都没注意到,蒙白羽竟没跟着大队出发。
“黎哥,你看,是梅老先生他们来了。”蒙白羽正焦急万分之时,梅庄方向出现了人影。
虽然相距甚远,但蒙白羽一眼便认出了梅老先生。梅老先生手握人面碟身手杖,肩上褡着两个褡裢走在前面,他身后空着手走的,不知是不是尤杨。但蒙白羽心中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下了。
“阿弟,快去接人。”萧黎道。没等潇黎说完,蒙白羽已冲了过去。
等到来人走近一些蒙白羽才看出,走在梅老先生身后的正是尤杨。此时的尤杨一头秀发,秀发虽有些凌乱,却杨柳般轻柔洒脱,面容虽显痛苦,却三月梅花般透出一股红晕。她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似乎受了伤。
“尤杨妹妹怎么了?”与梅老先生打照面的时候,蒙白羽问道,他话没说完目光已投向尤杨。
“杨杨走路不小心,扭伤了脚。”梅老先生答道。
“尽往人家脸上看,不知人家脚受伤了么。”见蒙白羽愣愣的看着自己,尤杨忿忿道。
蒙白羽这才回过神来,急忙蹲下身去查看尤杨的伤势,发现她的脚踝骨已经红肿,看是不能再长久走路了。
“要不,我背你吧。”蒙白羽像个大人一样,把背靠向了尤杨。
“对,背着走,要不就赶不上前面的人了。”此时,萧黎也赶了上来,气喘吁吁道。
“咦,才不要。”尤杨说着,满脸通红,“他那么单薄,能背得动我么?”
“我说是我。”萧黎说着,也把背靠向尤杨,做了个半蹲姿势。
“不要。”尤杨断然拒绝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倔。”梅老先生在一旁道。
虽然梅老先生发了话,但尤杨却磨蹭着不肯上这兄弟二人的背。这时,金钟山上又一记闪电雷鸣,看似黑龙发怒了。尤杨这才上了蒙白羽的背。蒙白羽背着尤杨,健步如飞,朝前方赶去。萧黎接了梅老先生的行囊,和梅老先生一道紧跟其后。
“白羽哥哥,你慢点走,等等爷爷和萧黎哥哥。”
一路上,蒙白羽并不与尤杨交谈,只顾着赶路,听到尤杨在他背上说话,才发现萧黎和梅老先生落了后。
“尤杨妹妹,你要下来歇一下吗?”蒙白羽停了下来。
“不,我就在你背上歇着。”尤杨道。
“刚才还不要背,现在就赖着不下来了么?”蒙白羽道。
“听说你力气如牛一般大,在你背上呆一下怎么了,况且我的脚痛得紧,怕是无法着地呢。”尤杨怼道,“只是一路上,你为什么都不与我说话呢,几年没见,就那么生分了么?”
蒙白羽思索了片刻,道:“背着人,再说话,就没力气赶路了。”
“没力气,怎就能把爷爷和萧黎哥哥落下了呢。你是想要与我说话,故意拼了命往前走的吧?”
听到尤杨如此说话,蒙白羽愣了一下,才道:“谁说我想跟你说话,我只是习惯了走快一些。”
“可是我分明感到你想跟我说话。”尤杨又道,“你是不是害羞?”
蒙白羽装着没听到尤杨的话,不再作声,只是僵僵的站着,如磐石般凝然不动。他是想跟尤杨说话,他有好多话想跟尤杨说,但他说不出口,正如尤杨所说的,有一股害羞的力量在控制着他,让他惊喜又惊慌,他的心砰砰的跳着,长久不能平静下来,他无法开口,他不知道要说什么,虽然心里想说,但他说不出来。他虽然说不出来,但他心里有一股傲气,就是尤杨上了他的背,而不是那个非亲爹亲娘所生,自己又要称为“哥”的萧黎的背。在潇黎跟他抢人的时候,他心里就有一股酸酸的气,但尤杨上了他的背,他心中的那股酸气才消除了一些,此刻,尤杨主动跟他说话,他心中的酸气才完全消除,但转而心中又生出一股傲气来。
“白羽弟弟,你在想什么呢?”见蒙白羽不语,尤杨又问。
“我是想,先生他们怎么还没追上呢。”
正说着,萧黎和梅老先生赶到了。蒙白羽放慢了脚步,继续往前走去。夜幕降临时,四人终于赶上了前面的队伍。此时,天空闪电雷鸣,暴雨倾盆而下。好在蒙仲已让众人驻了下来,并用砍下的方竹、树枝树叶和带来的牛皮兽皮在林下搭了营帐,才不至于暴身雨下。
蒙老爷子知道尤杨崴了脚,拿了膏药让尤莲给尤杨敷上。待尤莲为尤杨上好药,蒙老爷子才道:“莲儿,你去帮杨杨铺床,雨大生不了火,多加些被褥。”
“是。”尤莲答道,披戴蓑笠转身去了旁边的营帐。
尤杨自小患有寒疾,所以大家平日里都会给她一些特殊的照顾。只是她的寒疾,与一般患疾者有所不同,据说好像是和宿命有关,与生俱来的,本来就比较体寒,加上自小没有父母照顾,心性脆弱,十分敏感,激动不得,发作起来,旁侧似乎都要被寒着,而对于她自己,每次发作,都犹如渡劫。因此,认识她的人,都无不小心翼翼的呵护着,不敢有所怠慢。
待四人休息片刻之后,大家开始分食干粮,食完后,男人们拿着弓箭、棍棒围着女人和孩子就地睡了,一夜无话。
天亮后,雨终于停了下来,众人在蒙仲的带领下,又出发了。尤杨的脚因敷了膏药,已好得差不多,她不再要蒙白羽背着前行,而是挽了尤莲的手,夹在人群中走了。
因洪水淹没了通往外面的路,众人只能在荫暗潮湿的深林中估摸着方向前行,这样行了十来日,前方已无路,出现在眼前的,是满山的怪石嶙峋和藤蔓缠绕的矮小的树木。蒙仲只好带了身强体壮的年轻人在前面开路,这样又走了几日,终于出了山。
眼前,是一片开阔之地,地上长满了青草。蒙仲让众人就地而歇,并吩咐萧黎去清点人数和粮食。萧黎清点完毕后回来报告说无人掉队,只是一些粮食受了雨水,发霉变质,丢弃了,余下的怕支撑不了几日。
“哥哥,我们何不去打了些野物来充实粮食呢?”萧黎问。
“我们走了这些天,何曾见到一只野物?怕是它们也像我们一样逃命去了。”蒙仲沉思了片刻,举目看着潇黎,“黎弟,你去把梅老先生请来。”
萧黎点头离去,不久领来了梅老先生。
“先生,我们的粮食已快吃完,您见多识广,您看,我们该何去何从?”见梅老先生到来,蒙仲站起来问道。
梅老先生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着远方。正当蒙仲准备再说话的时候,一缕微风拂来,几缕散落于梅老先生面颊上的白发被吹起,他发现,梅老先生整个脸上透出一股深邃的沧桑和悲凉。蒙仲于是不再说话,只轻轻站到梅老先生身边,把目光也移向了远方。
“去蒙都,那里是族中之人,想必会给我们一处栖息地。”过了良久,梅老先生才道。
有了目的地之后,蒙仲叫众人吃了些东西,在梅老先生的指引下,继续往前方进发。
走完了开阔之地,前面是一座山丘,爬完山丘,准备下山的时候,蒙白羽却偷偷停了下来,他转身凝望着连绵起伏的群山,眼泪不禁流了下来。他知道,过了这个山丘,就算离开家了,离开那个生他养他的地方。金钟山主峰依然高崇,它飘渺于云雾之中,渐渐的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萧黎本走在前面,他觉察到蒙白羽没有下山,回过头来,却看到了蒙白羽的背影,于是折了回来。他走到蒙白羽身后,小声道:“幺弟,走吧,他们都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