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车，方圆觉得自己应该去池丽萍家了。想了想，正准备给池丽萍打个电话，手机倒是先响起铃声。方圆看了一眼，心里就有些不情愿。这是岳父办公室的座机号码。方圆接起来：“爸。”孔子田笑呵呵地说：“怎么，早晨与小华闹别扭啦？小方啊，我今天是严肃地批评了小华！她忘记了你的生日，这很不应该。小华也认识到自己错了，今天晚上将给你补办一个生日。晚上，我也回家。”方圆说：“不用了。”孔子田说：“小方啊！还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都是一家人。我敢肯定，以后小华再也不会忘记你的生日了。”方圆说：“这件事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有对比就会感觉到有差距，心理不太平衡而已。”孔子田说：“小方，上午有没有时间，来东州大学，爸想当面跟你谈谈。”方圆不想去：“爸，晚上回家再谈不行吗？”孔子田坚持：“为了让你的生日宴能够开开心心的，现在把问题谈开了，比晚上在吃饭的时候谈，是不是更好些呢？”方圆很有些无奈：“好吧。我现在就去东州大学。”张国亮说：“好的。”

    方圆与孔子田面对面。孔子田亲热地给方圆倒上一杯茶，说：“小方啊，爸也有日子没有见到你了。不过，你最近的工作情况，爸都了解得很清楚，无论是在东州5中，还是在东州教育局，都很有声有色啊！”方圆说：“我倒没觉得做出什么成绩。最近，倒是得罪了不少人。”孔子田说：“为了做好工作，为了问心无愧，得罪少数的人，又怕什么？只要不得罪关键的人，得罪几个无关痛痒的人，坏不了大局。”方圆说：“爸，也不能这样说。学校这一块工作，现在主要是压力很大，市委王书记、市政府宋市长，都对素质教育现场会期望很大。教育局这一块，现在看党委成员不是铁板一块，自己夹在里面，常常成了出头羊。就说这依法治教示范县的推荐吧，反对我的，是我尊敬的老领导邹志刚；支持我的，似乎又是翟局长平常没有亲密接触的耿清。虽然最后通过了，但造成的影响不是很好。还有，龙湾区窦书记是市委常委，他和罗殿章区长，都期望龙湾区能够被推荐，但最后还是没有被推荐，我得罪的人不是无关痛痒的人，而是市委常委啊！”

    这几句话都是方圆的心里话。孔子田说：“这很正常。在任何地方，在任何组织，都不是铁板一块。就拿东州大学来说，我刚刚担任常务副校长时，在党委委员中只是孤零零的一票，什么事情想通过都通过不了。现在呢，已经有了铁票四票，有三位党委委员在关键的时刻都能够坚决支持我，加上我的票，加上游离的票，11位党委委员，党委那一边也不能呼风唤雨。整个党委会呈现出党委、行政和游离三大各不相同的力量。再看市委，也同样如此，王国栋书记、宋云生市长，各引领部分常委，此外还有一些相对独立的常委，像万大全，像黄杰等。应该说，教育局当前的情况是很正常的。在许多事情上，这些游离的、独立的党委成员，也最终都会表现出支持或反对，这往往是与更高层领导的意图、这件事对他们的利益、以后他们身上固存的党性正气等许多因素所决定。在这一次党委会上，他可能支持你；到了下一次党委会上，可能就支持对方了。像你局的耿清，恐怕就是这样的状况。就像你的学校，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情况？”方圆想了一想，说：“是这样的。平常我在的时候，大家至少表面上都支持我的工作，倒是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反对我的工作。”孔子田说：“那是因为你是副局，更是教育局的党委成员，级别比他们高不说，将来他们能不能进步，你在党委会上也有关键的一票。”方圆的心里有一点像明镜一样敞亮了：原来道理是在这里啊！方圆说：“如果我不在学校，学校的情形与爸说得很相似，绝不是铁板一块，而是5个副校长，大概就是5派，当然，这5个人，都有想干好工作的愿望，平常工作也比较努力，但做事方法、治校理念，各不相同。因此，彼此之间观念差距较大。常务副校，非常敬业，自从担任常务副校后，天天加班到很晚，就想把工作做得扎扎实实，但也有事必躬亲的缺点，什么事情都要亲历亲为。”孔子田笑着说：“这样的同志，会把自己累死，会把别人闲死。还是你比较适合当校长，该放手的工作放手，该抓在手里的，紧紧抓在手里。”方圆说：“原常务副校，表面上支持我的工作，实则喜欢自己拿主意，有些事情不打招呼自己就决定了。所以我是坚决把她拿下来，换人做常务副校。她现在估计心里很失落，对我有怨气，但不敢当面表现出来，而对于新常务副校的工作，很显然，支持、配合力度不够。”孔子田点点头：“你分析得应该是差不多。”方圆说：“还有一个副校，很有才华，但只关心做一件事能不能在上级领导们面前展现展现，关心这件事能不能给她带来好处。过去的时候，基本闲置；现在，我把她用起来了，也发挥了她的特长，发挥了她的作用。但她对于与她利益无关的事情，坚决不管。”孔子田说：“这样的人，只能使用，不能重用；可以给一些小甜头，但重大利益重要的好处，给她估计也是白眼狼。她会认为她所得都是应该得到的，是她努力的结果，而不是你这个上司奖给她的。”方圆点点头：“是这样吧。还有一位副校，勤奋工作，教学管理专长鲜明，做事有板有眼，目前看，教学工作交给他管理，很让人放心。但他似乎有些不灵活，认准的事情，如果不是我亲自纠正，他就会按照自己的思路一直办下去，在某些方面表现得有些固执。”孔子田说：“这样的人，当领导的十有**不会喜欢。但是我认为，真正能够帮助领导独当一面的，还是要靠这样的人。”方圆点头称是。方圆说：“其实我对他还是很尊重的。今年的高考，我就授权给他了。我也知道，让我亲自来抓高考，恐怕抓得不如他来抓更出色。为了激励他，我已经推荐他从教导主任担任副校长了。在这一点上，我还是能分得清轻重的。谁是可用之人，谁是不可用之人，我会以工作的需要来决定人员的进步。”孔子田说：“最理想的状态，就是既能干，又忠心的部下。可惜这样的部下少之又少。如果为了工作取得成绩，或者说创造政绩，这样的部下还是要多用，让他们冲锋陷阵、创造成绩，而这些成绩既属于他们，更属于领导，你的工作就会更出色了。”方圆说：“我会从学校里多物色几个像他这样的同志，逐步地用起来。”孔子田说：“人事的变动一定要稳重，不要轻易动；如果动，就要时机合适，动得让对方必须接受，似乎有些不奈，但又无话可说。外地城市有一则例子，我说给你听听。”方圆说：“请爸爸多指导。”孔子田说：“外地某城市，下属的两个区，在两区交界处，各自建立了经济技术开发区。结果呢？由于两区共同努力，这两个经济技术开发区竟然连成了一片，成为全省有名的高新技术产业集聚区，招商引资、财政、税收、就业，都成了该市最亮眼的明星。市委早就想把这两块区属的经济技术开发区收归市直管，名称甚至都确定好了，就叫xx市高新技术产业区，但多年来，因为两区的坚决反对，一直没有能够收上来。在税收即将破亿的时候，市委实在是看到了这个桃子再不摘的话，以后恐怕永远没有机会摘了。市委想了一个办法，把两区的区委书记都推荐为副市长。在省委党委会通过了两位新副市长的审核后，市人大迅速开会，确认了两位副市长的任命。这个时候，市里决定，将这两个区所属的开发区收归市属并合并，成立xx市高新技术产业区。这个时机的把握，充满了政治智慧，两位新任的副市长，已经离开区了，不会再为区考虑更多的事情；而新的区委书记没有任命，两个区的区长都有想法，都想当区委书记，这个时候对于市里的‘霸道’决定虽然很想反对，但怕影响到自己的前途而不敢反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开发区被收归市管了。这个例子，已经被引入到我的行政管理学的讲义里。今天讲给你听，就是告诉你，要有重大决策的时候，一定要慎重，一定要确定好最佳的时机。人员的调整是领导手中的一把好牌，用好了，万众一心；用不好了，众叛亲离。”方圆这个时候，已经很感激孔子田了：“谢谢爸的指导。这让我眼界大开，今后在人事方面一定多思考，慎决策。”孔子田说：“我们是一家人呢，你这样说，就是见外了。”方圆说：“还有一位副校长，非常能干，同时对我可以讲是非常忠诚，我怎么指挥他就怎么干。最近，因为教育局的事务比较多，我也不想管学校里太具体的事情，就把1000元以下的财务签字权授权给他。学校里杂七杂八的事情，还有一些几十元、百十元的报销，我都就不管了。这样，我感觉解脱了许多。”孔子田说：“对于忠诚，其实也分为表面上的忠诚，和真正的忠诚。在唐明皇面前，李林甫绝对忠诚，把朝政管理得井井有条，但实际呢？李林甫借助相位，口蜜腹剑，排除异己，党同伐异，让朝廷里的官员敢怒不敢言，让地方的大员节度使们与朝廷离心离德，最终，在唐明皇被蒙在鼓里的情况下，安禄山起兵造反，形成了安史之乱；在乾隆皇帝的面前，和珅精明能干，无限忠诚，皇帝想干什么，他就想办法满足皇帝的这个心愿，也确实很惹皇帝的欢心。那么多的清官想要弹劾和珅，但都不被乾隆采纳，并把两个与皇家紧密相关的部门户部相当于现在的财政部、国税总局，内务府相当于现在的中央办公厅交给了和珅来管理。最终导致的结果是什么？和珅在乾隆的儿子嘉庆上台后被查处，光从家里搜出来的白银超过9亿两，所以民间也有说，和珅跌倒，嘉庆吃饱。我举这两个例子，不是说明这位副校长不是真正的忠诚，而是提醒你，看人有的时候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对于部下的忠诚，还是要一分为二来看待。”

    方圆对于孔子田的推心置腹，充满感激。本来是抱着一肚子怨气，不得不来；现在，方圆觉得来得真是太好了，在很多工作中遇到的困惑，在这一刻，都得到了最真实最实用的回答，心里头亮堂多了。方圆说：“谢谢爸，您的这些教诲，我受益匪浅，今后也将成为指导我工作的重要理论思想。”孔子田笑着说：“你看看，你总是把自己当成外人。其实呢，我们就是一家人，你也是我们这个家庭的一员，而且是非常重要的一员。”

    橄榄枝递过来了，结结实实地送到了方圆怀里，方圆就是想拒绝，也难以拒绝了。方圆说：“爸，您也太客气了。”孔子田说：“怎么叫客气呢？我们翁婿在一起，就是推心置腹嘛！今天听小华打来电话说，你对于睿睿姓孔，是不是有些不同的想法啊？”

    呵，正题这个时候才来。现在，方圆真是抹不下脸皮，直接呛声孔子田。方圆说：“爸，这件事确实在我心里疙疙瘩瘩不舒服，平常的时候还没有什么，一到了与双华闹矛盾，或者不愉快的时候，就会想起这件事。”孔子田面容严肃起来：“这就叫心病啊！”方圆说：“爸说得对，这是心病！我觉得很对不起我的父母，爸您也知道，东北人对这个很讲究的，孩子要是不跟爷爷姓，那绝对会让人瞧不起的。还有，我现在是5中的校长，也是教育局的党委成员，如果我的孩子要上学了，竟然不跟我姓，我的面子往哪里搁？”孔子田问：“还有其他原因吗？”方圆说：“没有了。”孔子田说：“关于睿睿姓孔的事情，你还真怪不到双华身上。双华不止一次劝我，让我把睿睿的姓给改回方。女生外向，在这一点上，双华还是偏向你，而不是偏向我这个爸爸的。”

    方圆相信这一点，孔双华确实曾经提过，愿意让孩子姓方。

    孔子田说：“为什么我一定要让睿睿姓孔？我50多了，我心里也有一些封建思想，认为应该有个男孩子传宗接代。双华是我唯一的女儿，难道我孔家就传到双华，就要摘了门牌吗？所以，在这个问题上，我有我的坚持，睿睿一定要姓孔，他的身上流着我孔子田的血脉，有我25％的基因在里面。小方，你答应了我这个条件，在其他的方面，我可以让步，哪个方面都可以。而且，作为你的岳父，我会毫无保留地支持你的进步。当然，我也知道，你的进步，有你努力的一面，也可能或多或少与我有一点关系，当然，还有别的许多因素在推动。但是我要说，我会尽我最大的能力，支持你进步，前提是，你与双华还是夫妻，睿睿还姓孔。”

    面对着孔子田如此和颜悦色地坚持着他的底线，方圆也犹豫了：是否答应孔子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