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聿鼓足勇气说出要和妻子离婚的话，其实是想表达出对方圆的一种忠诚之态。方圆真是想不到，因为陪床这件事，竟然到了要让余聿跟老婆离婚的程度。

    方圆说：“真是罪过。余聿，赶紧回家，跟你媳妇好好沟通沟通。离婚，不可以；和好，是我的期望。”余聿说：“我就让她做个饭，她就跟我吵，一赌气带着孩子回娘家了。这么一个不通情理的女人，我还跟她和好做什么？”

    孔双华对“不通情理”几个字很敏感。毕竟过去两年里，自己也做过不通情理的一些事情。哦，就因为不通情理，就跟老婆离婚，这样的男人算什么好男人？原本对余聿印象不错，就因为这几句话，孔双华对余聿印象转眼变坏了。毕竟，孔双华回想回想自己以前不通情理的地方，如果按照余聿不给做个饭就要离婚，自己跟方圆早就离婚了。

    孔双华说：“男人胸怀要宽广，要懂得包容老婆。女人心眼儿普遍小，哄一哄就好了。你把个离婚放在嘴上，是不是显得你心眼太小啊？”

    按说孔双华没有资格管余聿，但孔双华是方圆的老婆啊！余聿不敢反驳，但内心世界里并不服气。一个老婆，不支持自己的工作，不把自己的前途放在心上，要这样的老婆干什么？自己现在是到了当办公室主任的关键时候，看到阮少修从办公室主任晋升副校长，黄嘉伟从教导主任晋升副校长，余聿的心里很热，产生了热切的渴望、殷切的期盼。其实，余聿与妻子的矛盾，也并非一天两天了，从暑假余聿几乎天天加班，余聿的老婆就有不小的意见，后来看在一天200元的加班费上，倒也不反对余聿去单位，但是这仅仅是看在钱的面子上，因为余聿如果在家的话，就没有这200元。200元是什么概念，余聿现在月收入3000多元，如果余聿加班一个月，就是6000元，再加上3000多元的工资，就接近1万元了。对于普通家庭来讲，这样的月收入能让家庭生活极大地改善；对于余聿的妻子来说，又可以再为自己和孩子买几件漂亮衣裳，就算是回娘家，底气也足一些。至于是否考虑到余聿的前途，当然也是考虑的，只不过，是排在后几位了。余聿陪床，她从心里不支持，觉得没有必要这样伺候一个小小的校长，现在，让她伺候着一个小小校长做晚饭，她自然更不乐意。于是，就和余聿吵，一向在家里比较强势的她，在这件事上更是不甘示弱，在她根深蒂固的概念里，夫妻吵架，只要有一次示弱，以后就永远都处下风了。她不想在每一次吵架中示弱，因为以前每一次吵架，都是以余聿示弱而告终。这一次，当然不能例外。余聿是真生气了，历数她以前的种种不是；她也真生气了，收拾自己和孩子的几件衣服，拿着包就回娘家了。她相信，用不了一天，余聿一定会示弱，到娘家来求自己和孩子回去，到时候自己和娘家妈妈再数落数落余聿，找个台阶，自己就跟着余聿回家。看余聿以后再敢不敢跟自己吵？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余聿动了离婚的心思。

    有方圆在，阮少修、张巧都说不上话，几个人的目光都停留在方圆的脸上。方圆说：“少修，既然两家都做饭了，我看我们这些人，一起吃个饭。椅子今天也搬来了，这么多，够坐。把两个床头柜摆到房间的中间，咱一起吃。有什么事情，吃完了再说。”

    两家的饭菜放在一起，自然格外丰盛。孔双华、小清和孔淑芳都已经吃过，就坐在一边看着大家吃。剩下的几个人方圆、阮少修、张巧、阮晋生、余聿，都没有吃饭，就一起吃饭。方圆似乎忘记了余聿的事情，每吃一道菜，就点评点评。张巧是个有心人，把方圆爱吃的菜默默地记在心上。余聿的妈妈做的菜，也有一些比较好吃的，方圆也不吝惜赞美之辞，并向余聿表达了对阿姨的感谢。

    吃完了饭，倒也没剩下多少。张巧麻利地把一些空的碗碟收拾起来，端到了卫生间里洗刷；阮少修麻利地给方圆端来了水杯，让方圆喝水。方圆忽然开口：“余聿，如果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任教导处副主任，分管一个年级的教学；二，任办公室副主任，为学校服务，你会选择什么？”

    阮少修立刻听出方圆的话外之意：不想让余聿担任办公室主任了。余聿没听出来，说：“我想担任办公室副主任。”方圆说：“办公室主任的岗位，有几个特点，第一是服务意识和能力特别强；第二是协调上下左右的能力特别强；第三是文笔功底比较好；第四是保密意识要特别强，该守口如瓶的时候一定要守口如瓶。余聿，你的文笔功底不错，阮校长已经提到过多次，我也相信你能胜任。其他几个方面的能力，你自我评价一下。”

    余聿不说话。方圆说：“妈，双华、小清、嫂子，你们先回避一下。少修留下来。”

    房间里只剩下三个人。方圆说：“什么叫保密意识？昨天晚上来的三个人，是不应该来的。之所以来了，是因为你保密工作没做好。”余聿语结：“她说如果我不告诉他，后果自负。”方圆说：“什么后果？是能把你吃了，还是能把你抓起来？你没犯什么错误，就算是纪委，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余聿说：“我错了，校长。”方圆说：“什么叫协调能力？一个连家庭都协调不好的同志，能协调好社会上更复杂的局面吗？”

    余聿沉默了。方圆的话是有些尖锐，但不是没有一点道理。

    方圆又说：“什么叫服务？心口行如一才是一流的服务，有的时候，表面上服务得很认真，但内心却在腹诽，很是不满，很是不平，很是觉得自己委屈，这样的服务，就算是表面看起来到位，实际上也不是真的好服务。”

    句句话都刺中余聿的心窝：敢情校长都已经看出来了。

    方圆又说：“真正用心服务了，被服务者都不是傻子。你听说过34岁的地级市市委书记吗？”余聿摇头。方圆说：“温总的秘书，兢兢业业服务了七、八年，34岁就被任命为广东省xx市市委书记，现在40岁不到，已经是省委常委了。”

    阮少修也同样震惊。方圆说：“有付出，一定会有回报；真心地付出，这回报或许更加丰厚。有的时候，回报不在眼前，而在长远；有的时候，付出的同时，也就有了回报。”方圆若无其事地看了阮少修一眼，阮少修心知肚明：自己老婆的命运正在改变，就是自己在方圆来东州5中一年来兢兢业业服务的结果啊！只要用心服务好方圆，只要用心做好事，未来的教育局办公室主任似乎也是大有希望，自己的命运，也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发展机遇了。

    方圆说：“领导是一份责任，也需要有一份真本领。为什么把有些做得特别好的领导称为有领导艺术，当领导下属工作都成为一门艺术的话，就说明领导的过程、领导的手段、领导的效果，都像艺术一样精美，值得人去鉴赏，去回味，去思考。协调是一份职责，也同样需要有真本领。协调得好，上下同心，形成合力，事业就会蒸蒸日上，成绩就会滚滚而来；协调得不好，矛盾重重，内讧不断，谁还有心思做工作？谁还有心思创业绩？事业自然就会萎缩或出现隐患。余聿，如果你想要当这个办公室主任，我还会给你机会。今天晚上，让少修在这里陪我，你回家，先完成第一个任务：协调得让你的妻子痛痛快快地跟你回家；协调得让你的妻子不但不反对你到医院来陪床，而且还能把明天我的早餐做好；协调得让你的妻子心甘情愿地支持你的工作；协调得你们夫妻感情融洽，而不是闹到你想离婚的程度。怎么样？这个任务能完成吗？”

    这可真是比登天还难的任务啊！余聿说：“校长，我……能行吗？”方圆说：“东州5中现在是东州市第一名校，表面看起来无限荣光，但是恰恰因为这个第一，恰恰因为今年的高考放了卫星，所以更受社会和媒体的关注，东州5中出现任何一点负面消息，都能让老百姓和友们批评声一片。这协调的责任，自然是落在办公室主任头上。东州5中这么大，师生这么多，老师间的矛盾，会影响学校的工作；学生发生一点体伤事故，除了要应对家长上访、闹学校外，如何消除社会的不良影响，都是办公室主任的重要职责。家里这点事，还算是个事？如果连家里这点事都协调不了，学校更复杂的局面，又如何能协调得了？”

    余聿脸一阵红一阵白。

    方圆说：“最近，我想了很多。特别是这几天因为考察纳斯集团，引起了我更多的思考。为什么我要保密我的病情？就是因为我不想让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更不想因为生病而犯了不必要的错误。如果大家都知道我生病了，别的先不说，就说东州5中，会有多少干部、老师来探望？300人络绎不绝地来医院，医院成了什么地方？下个周，教育局党委要研究人事问题了，局属72所学校，有多少校长、书记、副校长？局机关21个科室，有多少科长和科员？就说一个人带一个水果篮吧，这病房能不能盛得下？如果再有人来送钱，我如果收，就是犯经济错误；我如果不收，这些基层的同志、一线的同志就会惴惴不安：是不是方局长不把我当自己人啊？是不是这一次人事调整，我被排除在外了呀？如果浩浩荡荡几百人到医院来看我，媒体的鼻子是相当灵敏的，如果媒体有报道，再有好事的护士、医生把这件事曝光到络里，我怎么办？我能承受这种压力吗？我的病本身就是因为压力太大而晕倒，再承受这么大的压力，我能好得了吗？余聿，所以，看似我生病很简单，其实一点也不简单。一点想不到，后面就会面临更多的麻烦！就算是我现在这样低调，你看看，医药费有人已经悄悄地垫交了，笔记本电脑也送到案头了。所以，我一个人生病，因为我是校长，因为我是在教育局党委会上有发言权和投票权的副局长，就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了。你再不能替我保守秘密，这个办公室主任的职责干得不称职呢！协调好周围的一切复杂事务，是一个优秀办公室主任必备的素质，这个方面，你跟少修有很大差距。就是跟陈秋苹主任相比，也差距不小。”

    余聿这一回是心服口服了。方圆虽然比自己年轻，但见识之深、思绪之周全，自己是远远比不上。余聿说：“校长，我做得很不好。谢谢您的教诲，我这就回家，去协调我的媳妇。如果我明天早晨还协调不好，我请求回去做普通老师，不当这个办公室主任。如果我能协调得好，明天我就和我媳妇一起来，请校长给我一个做办公室副主任的机会。”方圆点点头：“机会的主动权，是把握在你的手里的。”余聿说：“校长，您要的有关资料，我今天也搜集了一些，并打印出来，希望能对校长有用。”方圆说：“好，谢谢你。”余聿说：“我现在就走。阮校长，不好意思，我给丢脸了。”阮少修说：“校长能跟你说这么多，又何尝不是对你寄予很大的期望。小余，你要体会到校长对你的良苦用心，感恩校长对你的培养。”余聿抿着嘴，眼睛里有晶莹的光在闪动。余聿说：“校长，谢谢您。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方圆微笑着：“家和万事兴，老辈子的话了。”

    余聿毅然转身，拿着那些碗碟离去，出了病房的门，泪水已经夺眶而出。太受刺激了，没想到自己是这样的无能！原本还以为自己挺厉害的，没想到在校长面前，自己嫩得跟那刚生下来的小牛犊子，是啥也不懂，狗屁不是啊！今天晚上，智勇双全也好，阳谋阴谋也好，也要先把家给摆平了，先把老婆也协调顺了。无能者才离婚；真正协调能力强的，哪个不是把老婆协调得像小绵羊一样听话，真正地成为贤妻良母，成为自己事业进步的坚强后盾？

    孔淑芳、孔双华、张巧都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个泪流满面的汉子快步离去。张巧不敢多说，孔双华也不多说，孔淑芳说：“小方现在越来越有官威了。”

    几个人进了房间。方圆说：“少修，你先陪嫂子回去吧。”阮少修说：“让张巧打个车。”方圆说：“双华在这里呢！你晚上七、八点钟再回来就成。”阮少修说：“好的，校长。晋生，跟叔叔、阿姨和奶奶再见。”阮晋生按照爸爸的要求做了，拿着东西离开了病房。

    方圆说：“我抱抱睿睿。”小清走过来，把睿睿交给方圆。睿睿看着爸爸，忽然吐出清晰的两个字“爸爸”，方圆的心一阵温暖。方圆亲了儿子一下：“睿睿，这么小就能叫爸爸了呀！”孔双华说：“爸爸、妈妈都会叫了呢！还会说‘奶’字，每到了想喝奶的时候，就会喊‘奶’字。”方圆说：“咱儿子，真聪明啊！”孔双华微笑着，说：“咱妈对睿睿，那绝对是按照最科学的养育办法，伺候睿睿吃，伺候睿睿成长，每天睿睿吃的，都是咱妈亲手做，就是我和小清想插手，都不让呢！”方圆说：“妈，说起来，您真是一个好妈妈，好姥姥。您的善良、慈爱，天下无双。”孔淑芳脸上没有笑容，看着方圆，忽然问道：“小方，跟妈说实话，昨天晚上来看你的一家三口是谁？”

    方圆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