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本是人静时。疗养院的一楼大厅，除了一名坐在服务台后的工作人员外，只有马良禾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客人等待区的沙发里。看样子，他是坐了不短的时间，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已经有3支香烟的蒂。

    方圆走过去，马良禾站起来，跟方圆握了握手，意味深长地说：“小方，今天一个人出去的时间挺长啊！”方圆有些不好意思：“马主席，今天我出去，没有向您请假，请您批评。”马良禾看看方圆，指了指沙发：“坐下吧。”方圆坐下后，马良禾对服务台说：“泡一壶好茶。”

    很快，茶水端过来了。服务员给马良禾和方圆倒上茶，蹑手蹑脚地离开了。马良禾说：“小方啊，当一把手什么时候都是要担责任的。”方圆有些不理解，但还是顺着马良禾的话说：“是啊！”马良禾说：“我这个总工会的主席，虽然不像区、县一把手那样事无巨细，事事担责，但也是个货真价实的一把手。”

    这个时候，方圆有点明白马良禾话里的意思，再一次表达歉意：“真是对不起，马主席！您为我担惊受怕，都是我的错。以后我要再出门，一定提前向您请假。”

    跟明白人说话，不需要多费唇舌。马良禾说：“是啊，有事提前请假，这样就能避免很多问题。千岛湖的治安总体还是好的，但黑咕隆咚的晚上，黑灯瞎火的地方，谁敢保证不会出现一个坏人？要是我带的劳模们出了一丁点事情，恐怕要承担的这个领导责任还是很重的，毕竟我是带队的。”

    方圆说：“马主席，千错万错，都是小方的错。”马良禾说：“你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你出去的情况，算是事后补假？”

    马良禾的话轻描淡写，却一下子把方圆逼到了墙角。呵，自己出去的这件事，还真是难以说出口。

    马良禾的态度很是和蔼：“是不是信不过我马良禾啊？如果觉得为难，可以不说的。”

    这话可就重了许多。方圆看着亲切神情的马良禾，深深感慨：政治人物的语言，可千万不能听之信之。如果方圆真是顺着马良禾的话，不提下午和晚上的事，那么就意味着将在马良禾这里永失信任，马良禾将永远都不会再给方圆一个机会。哪怕是上级硬要压下来的空降指标，马良禾恐怕也会找个恰当的理由把方圆拿下，更别说像现在这样事事优待方圆，什么都想着方圆了。

    方圆说：“东州大成公司的董事长和老总过来了，她们也是来放松放松，休息休息。正好有些大成公司的事情，我在前期给谈了些建议，提了些想法。朱总和宋总知道我在千岛湖疗养，所以特意来征求一下我对大成公司下一步发展的想法。因为谈的事情比较多，谈的问题比较深入，所以时间长了一点。晚上，也一起在宾馆的餐厅吃了一份简单的晚餐。”

    马良禾微笑着倾听。方圆的话，经不起推敲，漏洞百出的。当然，“深入”这两个字用的还是比较贴近的。估计今天下午或晚上，方圆深入浅出，出了不少力吧。

    听完方圆的话，马良禾点点头：“大成公司是东州在面对美国次贷危机和出口形势更加严峻的形势下，保持良好经营的企业典范，市委王书记至少在两次会议上提到大成公司，我印象很深。小方，不管是国有企业，还是民营公司，按照《工会法》的要求，都应该建立起工会组织，以更好地维护产业工人的合法权益。不知道大成公司是否已经有了工会？”方圆说：“我还真不清楚。”马良禾说：“能不能给大成公司的领导递个话，就说我马良禾想见见他们，专门谈在大成公司建立工会的试点问题。”

    见方圆有些为难，马良禾说：“在民营企业搞工会的试点，谁能当上试点，就是谁的机会。第一呢，工会的一些扶持政策可以直接在试点企业实施；第二呢，如果工人找麻烦，工会可以出面协调；第三呢，既然试点，肯定要全方位打造，工会也会有一些资金投入；第四，试点取得一定成效之后，会有大量的各级领导到试点企业参观、视察，对于提高企业的知名度和信誉度，好处更大；第五，当省、市级甚至是中央的领导前来视察之后，哪个部门想给大成找麻烦，那就是给自己找麻烦；第六呢，这个好处与小方你有关。”

    马良禾不再说下去，故意卖了关子。就凭着前5条，就已经打动了方圆的心。作为体制内的人，方圆深知上级领导的支持对于做好事情、推进工作、事业发展的巨大好处。如果大成公司能够成为工会试点企业，可以讲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可马良禾故意卖了关子，更勾起了方圆的好奇心：“马主席，话我一定带到，哪怕与我没有什么关系。这样的好事就像是天上掉馅饼，几百年也遇到不上一回。也就是您马主席，格外关照，才让大成有这样一次吃馅饼的机会。如果大成公司不识时务，错过去了，一定会是终生的遗憾。”

    马良禾说：“你一点也不关心第六个好处？”方圆说：“其实我心里也迫切想知道，但实在是不好意思开口。”马良禾哈哈大笑：“你呀你！”顿了顿，马良禾说：“你进入隔壁的宾馆一天不出来，已经有人在我耳边打小报告了。大成的朱董事长把女儿一个人留在隔壁的宾馆，自己在马上上溜达，也有人亲眼看到。不管是什么时候，都会隔墙有耳，都会背后长眼。这就是国情，这就是社会。没有人能够避得开，没有人能够有机会在世外桃源一样的环境里生活。而我们个人的解释再严谨，再圆满，被人相信的程度也是极其有限的。”

    方圆细细地品味着马良禾的话，感觉这朴素的话里其实是包含着丰富的人生哲理。是啊，自己解释得再多，谁还信自己的话？罢了，如果真地因为这件事而受处分，自己就认了。不当副局长、校长，就当了总经理也挺好。

    方圆说：“马主席的话，发人深醒。”马良禾说：“明天和我大成公司负责人的见面，你就是我打前站的。小方你说说看，有我在当你的挡箭牌，是不是到目前为止最理想化的化解方案啊？”

    方圆对马良禾充满了感激：“谢谢马主席！谢谢您为我考虑得那么周到！”马良禾说：“我们总工会的人，心眼儿好，没商量。”方圆说：“只是我不知道能为马主席做些什么。”马良禾说：“后天，你陪我去省城一趟吧。”方圆说：“好。”马良禾说：“十一假期，虽然省领导们还会是日理万机，但总归比正常工作日要稍微地轻松一点点。我想让你陪我拜会一下几位省领导。”

    方圆的心咯噔一下：莫不是马良禾还希望担任龙湾区的区委书记？

    方圆很显然不能问这样傻的问题，而马良禾也不点破。方圆说：“谢谢马主席对我的信任。我一定为马主席此行，做好服务工作。”马良禾说：“都说机遇稍纵即逝，努力过，不后悔。”马良禾仰面望大吊灯，感叹道：“许多人都是这样，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可这话又说回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小方，你说这两句话哪一句更有道理。”

    方圆说：“我觉得两句话，前句的意思更多地偏向于明知事情不可为，却一定要去做，是一个傻瓜行为。我更偏向于后句。要获得回报，就必须付出，就必须冒险，就必须另辟蹊径。咱东州也有这样的典型例子。市委常委、警备区前政委万大全，是我的大哥。他能当上将军，与这一次在四川汶川地震发生时，他率领着一个解放军的连队，在天空伞降映秀镇。没有任何通讯设施，只有随身携带的干粮和饮水，冒着可能回不来的风险，勇敢地跳下去了。他对我说，富贵险中求。不付出，不冒险，又怎么有回报呢？”

    马良禾呆呆地看着方圆，眼前的年轻人仿佛让人有些陌生，而又是那么熟悉。方圆，多么像年轻时候的自己啊！敢想敢干，魅力十足，勇于开拓。官场就是一座独木桥，越向上越窄，自己能够从一名普通的工作人员成长为副厅级的总工会主席，如果不是大量付出、多次冒险、另辟蹊径，又怎么会坐到今天的位置？现在，龙湾区区委书记的职位，已经没有多少吸引力了。自己当初看上这个位置，也是因为这个位置容易挂常委。但挂常委，也并非就这一种途径。由于全总的王主席是政治局委员，所以许多省的工会主席也挂着省委常委头衔，像河北、辽宁、安徽、湖北、青海等省，也有许许多多地级市的工会主席，挂市委常委的头衔；如果挂不上市委常委的头衔，也常常挂着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的头衔。自己呢，虽然明确为副市级干部，但前面既没有市委常委的头衔，也没有市人大副主任的头衔。窦党济的叛逃，让一直相当紧缺的市委常委终于空出了一个位置。估计现在想戴上这顶帽子的人，肯定少不了。自己不努力，肯定与这机会擦肩而过；自己努力了，冒险了，最后成功了，皆大欢喜；没有成功，也不会遗憾。这些话不能对方圆讲，但这一次去省城，自己就是要想方设法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方圆在省里肯定是有关系的，如果方圆能够发挥积极的作用，那么自己成功上位的可能性会提高很多。利用手中的工会资源，给方圆一点甜头；利用自己的政治智慧，帮方圆度过一个难关；方圆就算是不想为自己做点事，恐怕也不好意思吧。

    马良禾说：“万政委说的话，虽然不长，但意境深远，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体会得到的。”

    方圆说：“是啊！现在万大哥已经将星闪耀，他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马良禾说：“江山就是这么一代一代传下去的。万政委还年轻，还有15年的好年景啊！而我，也将只有三、四年的光景还有点机会，否则就只能等着回家抱孙子了。”

    马良禾的年纪确实不小了。方圆说：“马主席，需要我做点什么，您尽管说。”马良禾说：“等到了省城再说吧。来，先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