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总是这样匆匆来到。当方圆还沉浸在梦乡的时候，手机闹钟已经提醒：早晨6点半了。痛苦地睁开眼睛，方圆梳理了一下今天要办的事：要去父母家，跟姐姐说说在幼儿园的事情；要去实验幼儿园的园长、老师那里，郑重地道歉；要去东州实验中学，着手化解班子之间的矛盾；要去教育局，着手准备去江南县调研，要在翟新文不在的情况下，全面部署全市教育12月各项工作。就算是没有人提醒，自己也得明白：到年底了，东州实验中学一学期的工作即将进入尾声；教育局的各项工作也进入尾声，该总结全年工作的时候到了。

    方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想起了岁末年初的市党代会、市人代会、市政协会。自己是党代表，也是政协委员，又该进行选举和递交提案了。今年的党代会，很有可能会有选举任务，明裕云这个常委的位置有可能不保，梁兆朋、盛建涛都是有力的竞争者，而马良禾恐怕也盯着这个常委的位置。还有王楚尹，他恐怕是盯着副市长的岗位，虽然他从来没有说，但方圆有这样的直觉。不过，刚刚提拔为正局长，再进一步的时间有点短，相信王楚尹也很清楚。

    这些事情，都是省领导和市主要领导们头疼的事情，但似乎哪一个人都与方圆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在不知不觉中，方圆已经成为众多人物之间协调联系的纽带，成为许多关键事件的重要支点。

    起床了，来到客厅，就看到厨房里亮着灯。方圆走过去，看到妻子孔双华正在准备早餐。方圆说：“还要在家做饭吗？”孔双华说：“我就简单做个蛋，做个汤，切几片火腿。面包可以吃咱自家生产的，我昨天带了些回来。”方圆说：“双华，你现在已经具备妈的一些品质了。”孔双华笑笑：“结了婚的女人是会慢慢长大的。你洗脸去吧，我一会儿就做好，再叫醒儿子。”方圆说：“好。今天我送睿睿去奶奶家。”孔双华说：“我和你一起去。”

    方圆给宁中原打电话：“小宁，在医学院教工小区等我。”

    一家三口吃过早饭，方圆抱着睿睿，孔双华开着车，直奔医学院教工小区。方圆的到来，让一家人都很高兴。孔妈妈摸着儿子的脸，说：“圆圆，你现在脸色不太好。”方圆说：“累的。操心的事情太多。”方萍抱着睿睿，亲了又亲，对方圆说：“弟，你可不能把身体累坏了。公家的活儿，能多干就多干点，不能多干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咱一家人老老小小，可全指望着你才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你不知道，你二姐现在在家一天也呆不住了，天天打电话问，什么时候可以搬到东州来。”方竞材说：“是啊圆圆，你快让你二姐一家搬来吧。这样，咱一家人就团圆了！还有你叔、你姨、你二舅姥爷家的弟弟、妹妹们，都想到东州来找个活儿干。我说，咱自家的事情，还靠自家人，不能相信那些外人。”

    方圆眉头皱起来，竟然吓得方竞材硬是把话逼了回去，没敢再往下说。

    方妈妈瞪了方竞材一眼：“你在那里瞎咧咧个啥？你也不怕家里那些亲戚到时候正事没干多少，把咱家圆圆给害了？”方竞材嗫嚅着：“这不都是亲戚嘛，打断了胳膊还连着筋呢！”

    方圆陡然想起了历史上的那些内戚外戚的故事。自己才是一个小小的副县级干部，这老家的亲戚们就已经盯上了，好像自己就是一块肥肉，亲戚们也要来啃一块才舒心。大姐的事情还没有摆平呢，如果老家再来一群亲戚，那日子还不乱了套？

    方圆说：“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养活得了那么多亲戚。二姐到东州来，这个今年或明年就给办，在我同意来之前，谁也不能答应什么。那些亲戚，谁也不能同意他们来。谁要同意了，谁自己养活。我绝对不管，出了任何问题，也别来找我。跟你们实实在在地说，我就是一个副县级干部，东州市的副县级干部几百个人，比副县级大的正县长级的也有200个，在职的市长、副市长级的也有四五十人，跟他们比，我官很小，他们哪一个人都可以直接或间接管着我。别以为我多么大的官儿，更别以为我什么事都能管！如果老家来的亲戚来添乱，逼急了我把你们再迁回老家去！”

    孔双华说：“方圆，好好跟老人说话。”方圆火气很大：“我倒是想好好说话，可这气就不顺，也火也发不出。大姐我要说说你，你带着睿睿去幼儿园上亲子班，你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方萍看孔双华。方圆说：“看双华干什么？跟双华有什么关系？我是教育局的局长，人家把状告到我这里，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大姐你是不是犯了跟爸一样的毛病，就怕别人不知道你是教育局副局长的姐姐，就怕别人不知道睿睿是我方圆的儿子，对不对？”方萍嗫嚅着：“我就是说过这么一两回。”方圆说：“一两回也不应该说！你这点小心思我还不懂吗？在幼儿园，你希望幼儿园从园长到老师，都宠着睿睿，都让你这位局长的姐姐，对不对？”

    方萍不敢顶撞弟弟。方妈妈打圆场：“圆圆哪，你有什么事，好好跟你姐说。你姐拿睿睿，比拿自己都要紧。姑亲侄，实打实，那个是不掺带一点水分。你这样说你姐，你伤不伤你姐的心哪！”

    孔双华说：“是啊！大姐为咱家睿睿，操碎了心。有什么事情，好好跟姐说。”

    方萍那边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方圆的心也软了，语气也缓和了下来：“大姐，你爱睿睿，爱这个家，我也知道。但是，你得顾全你弟弟的名声。你弟弟当这个局长，很不容易，想把我从背后里绊倒的人很多！所以当官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你在幼儿园里指责幼儿老师，没有人给你这个权利。幼儿老师很不容易，工资不高，责任很大，几十个孩子都要教好，而不是只教睿睿一个孩子。你说说你，在幼儿园里批评这个，点划那个，人家幼儿园的老师们怎么想？这是局长的姐姐啊！这是什么素质？别的家长恐怕也是敢怒不敢言，人家如果写一封举报信，就说教育局局长的姐姐在幼儿园里耍威风，我就有可能被撤职查办！如果我撤职了，你说幼儿园还会要睿睿这个孩子吗？大姐啊！我和双华忙，不能亲自带睿睿去上亲子班。你每周三次带他去，我很感谢！但是以后千万别像咱爸这样，到处显摆自己家里的这点事儿！低调做人，低调做官，越低调越好。你在幼儿园的行为，败坏的是你弟弟当局长的形象，你知道吗？”

    虽然语气缓和了，但是方圆还是把心里话说给一家人听。孔双华说：“爸，妈，大姐。谁都知道，方圆是家里的顶梁柱。大家要一起来维护方圆的形象，不要给方圆的工作带来一些不好的影响，更不能伤害方圆的形象！方圆现在是副局长，暂时主持教育局的工作。教育局里也是想害方圆的人很多。如果像大姐这样，让幼儿园的园长、老师到处宣扬说，局长的姐姐在幼儿园里如何如何，这不正是让那些想害方圆的人找到了攻击方圆的把柄吗？”

    方竞材竟然第一个急眼了：“萍子，我跟你说，要是你把圆圆给害了，我就不认你这个闺女。”

    乡下人，特别是长期生活在东北林场，与外面的世界接触不算多的农民兄弟，心眼子就是不多。方萍也没有想到，自己不过就是在幼儿园显摆了几次，会有这么大的负面影响。她不敢看弟弟，抱着睿睿站在一边。

    方妈妈说：“老头子你胡说什么？萍子再做错了什么，那也是我闺女！不过圆圆说得也对，咱是圆圆的家属，做什么事都得考虑考虑后果，会不会给圆圆带来不好的影响。圆圆，你说妈说得对吗？”

    方圆把方妈妈搂到怀里：“妈，这也是我最近迟迟不允许二姐到东州来的原因。大姐是个老实人，老实人都能捅这么大的篓子，像二姐那样性格强亮、愿意自作主张的，到东州来我很担心她来惹祸，我没有办法收场。妈，我大大小小是个官儿，如果要进步，就得多做好事，多出成绩，而且家里面也有人给捣乱。现在比我官大的人，多了去了，光东州在职的官儿里，就有接近300个。越往上，位置越少；越往上，竞争越激烈。每一个想进步的人，都恨不得把对方踩在脚底下，这样才能扫清进步路上的障碍。我现在已经是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如果后方再出了问题，我是想哭都找不到调门啊！”

    方妈妈说：“儿子，你的大后方，妈来给当管起来。你大姐、二姐不听话，就都回东北老家去。至于老家的亲戚，这坏人就由我来当，我不同意他们来，让他们来找我。”方圆紧紧地搂住了方妈妈，心里松了一口气，内心对母亲充满了感激。

    孔双华说：“妈，您能帮方圆把后方管起来，方圆和我都放心。”方妈妈说：“媳妇啊，以前爸、妈，还有你大姐可能有些地方做得不好，你该提的时候就提出来。”

    孔双华苦笑：“好呢，妈！其实一家人都挺好的。”这可真是一个聪明睿智的婆婆啊！一句话，包含着太多的含义。不用说，婆婆认为这是自己在方圆那里上了眼药。这感情易碎，误解难除啊！

    方圆说：“大姐，以后亲子班，我再听到有人向我反映任何有关你的问题，我是绝不手软。”方萍说：“我知道了，弟。”方圆看看手表，说：“时间不早了，我还得去实验幼儿园一趟。”

    方妈妈很警觉：“圆圆你去幼儿园干什么？”方圆说：“我去向幼儿园园长、老师道歉！大姐做的事，我得给兜兜底，不能再严重下去了。”方萍说：“不用你去。你是局长，去了多丢面子。你姐老皮老脸的，我去道歉！”

    方竞材说：“就让萍子去！给圆圆带来这么大的麻烦，谁做的谁去。”

    呵，老头子这个时候硬起来了。方妈妈瞪了方竞材一眼：“你喝好你每天的小酒就行了。以后什么事也别掺和！从现在开始，这家啊，我说了算！圆圆，你真地要去道歉吗？”

    方圆说：“视察工作为主，中间时夹一两句话，给双方各一个台阶下。”方妈妈说：“萍子下一次去的时候，也向老师陪个不是，这个也必要。你那边的事情，你看着办，怎么办合适就怎么办。”方圆说：“知道了，妈。大姐，以后做事一定想一想，会不会产生什么不好的后果啊！”方萍抹着眼泪：“我知道了。”

    从父母家出来，方圆的心情有些沉重。方圆说：“双华，你去上班吧。小宁已经等在那里了。”

    崭新的帕萨特轿车正停在那里，宁中原站在一边，向这边招手。孔双华说：“我有点担心大姐、妈这边，认为我给上的眼药。”方圆说：“不要想太多，我还要感谢你，及时地提醒我，让这个错误还可以亡羊补牢。”孔双华说：“工作别太累着。”方圆说：“你也是。”

    两个人都有一种老夫老妻的感觉。左手拉右手，没有了激情，却多了几分默契。

    上了车，方圆下达指令：“去实验幼儿园。”方圆又给孔丽丽打电话：“孔局长，我今天准备去市实验幼儿园调研。”孔丽丽感到震惊：方圆去实验幼儿园干什么？方圆又给托幼办主任习春花打电话：“习主任，我要去实验幼儿园调研。”习春花也吓了一跳：我的个方圆大爷爷，你冷不丁要去实验幼儿园干什么呀！

    方圆低估了自己现在在市教育局的影响力。自己是真心准备给幼儿园那边道歉的，但孔丽丽和习春花已经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向市实验幼儿园狂奔！在路上，两个人都拼命地给实验幼儿园园长彭茹打电话，给幼儿园的办公电话拨号。一时间，市实验幼儿园鸡飞狗跳，好一通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