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继成对方圆的语气极其温和，但压力还是扑面而来。很显然，叶继成已经了解到自己在杭江的有些情况。至于他是通过怎样的途径来了解，为什么特意把自己喊过来问询，其间的味道就有些值得琢磨了。

    方圆的心有点慌乱，但也算是经历过风雨，倒也不怕这种威压。方圆说：“叶书记，我确实不知道该向您请假。我特意询问了教育局的其他同志，他们告诉我，要向分管市长请假。在去杭江之前，我向马良禾副市长请过假，也得到他的批准。”

    像方圆这样主持部门工作的处级干部，不出国，就没有必要向市委书记或市长请假。

    叶继成说：“如果你仅仅是到杭江，确实没有必要请假。但你去杭江，见了那么多省领导，怎么能不向我请假？旅游也好，考察也好，这样的事情分管副市长知道即可；但是见省领导，你出了东州市，就要代表东州的形象。这么大的动静，我一个市委书记闷在鼓中，什么也不知情，你说会给我造成怎样的被动？”

    方圆在心里叹口气。叶继成说得不错，出了东州，自己不仅仅代表方圆，还代表东州教育，在一定程度上也代表着东州的形象。就像是许多国家的总统夫人，按说也是一个男人的老婆，只不过因为这个男人是总统，所以总统夫人时时处处都代表着总统的形象，代表着国家的形象，举手投足，言行举止，衣着打扮，无一不要注意得体合适。绝对不可以做出一些伤害总统形象、伤害国家形象的事情来，否则，不但自己被人责骂，总统的形象也大打折扣，国家的利益也会受损。

    自己去杭江，跟总统夫人出访差不了多少，只是二十步与三百步的差别。即便是私事，其实在一定程度上也代表着公家的形象。总统无家事，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至于自己这一次拜会这么多省领导，肯定有些人不高兴。至于叶继成为什么不高兴，这就很难猜了。

    方圆说：“叶书记，我去杭江，是因为省委赵书记秘书电话邀请。原来只想跟沈秀章处长见一面，但我在过去几年的工作中，得到了多位领导的关怀与爱护。如果到了杭江，登门而不入，是否合适？我的岳父就在杭江工作，所以我就跟我岳父商量。我岳父的意见很明确：知恩要感恩。所以，我岳父带我拜会了几位领导，我自己又拜会了几位曾经到过东州教育或者东州实验中学视察的省领导。”

    叶继成凝重地点了点头：“站在你的角度，孔校长的分析也是有道理的。小方啊，在杭江期间，可曾想过去省政府那边？”

    方圆这个时候知道了叶继成的意思。方圆说：“在我的心里，冯省长是排在非常重要的位置上的。只是在此之前，我从未与冯省长有过接触，更没有冯省长的联系方式。我心里想拜会冯省长，但又害怕冒昧，更知道，没有首长的同意，我根本就进不了冯省长的门。所以，最后就没有去。”

    叶继成的神色明显缓和了很多：“冯省长准备在春节后就来东州视察的。这个，已经列进了冯省长的日程。你们教育要做好准备，市委已经决定，教育是必定视察的部门。”

    方圆说：“好的，书记。不知道冯省长想视察哪个方面的教育工作？”

    叶继成说：“冯省长想看看东州的职业教育。你要代表教育局作汇报，既汇报过去的工作成绩，更要汇报未来的打算。职业教育怎样做好，回去好好琢磨琢磨。要拿出几个亮点，要提出几处创新，要在职业教育与社会需求的结合方面，让人眼睛一亮。”

    压力顿时扑面而来。叶继成要参加全市教育年度工作，已经让方圆心里沉甸甸的，今天下午还发了一通脾气；冯省长要来看职业教育，这一块工作自己业务并不熟练，要提出创新的东西来，怎么会容易呢？

    不过，当部下的，这个时候是绝不能示弱。可以提困难，但是必须要完成任务。方圆说：“书记，春节这个假期，我和班子的同志，和科室的同志，和职业学校的校长们，一起集思广益。我们一定不辜负叶书记对东州教育的期望。”

    叶继成说：“好。教育工作会议，我要参加；冯省长视察，我要陪同。这比前一次走马观花，要细致很多。小方，你在基础教育方面，经验不少，成绩突出；但一定要树立大教育观念，我们的教育不仅有基础教育，还有职业教育、高等教育、成人教育等许多方面。都说教育是民生之首，对经济和社会发展的贡献最大，除了高校的科研创新之外，在基础教育阶段，职业教育是直接为社会培养掌握一定劳动技能的工作者，是教育为社会做贡献的最直接体现。东州是民营经济特别发达的城市，如何发挥职业教育的作用，你要认真思考。”

    方圆说：“是，叶书记。”

    叶继成停顿了一会儿，又说出一句话：“不要让冯省长失望，懂吗？”

    从叶继成的办公室出来，方圆觉得脚步沉重。省长到东州来，就是对叶继成的最大支持；叶继成推荐的每一个考察点，都包含有重要的政治目的，绝不能让冯省长失望。冯省长如果看到的都是问题，都是不足，对叶继成的执政也会不满意，甚至很失望。既然是冯省长的兵，冯省长自然是希望叶继成能够在东州独当一面，展现出能力和水平，创造出政绩和声誉，这样，冯省长在省里的地位也会更稳固，冯省长的团队也会壮大，这个团队的发言权也会得到增强。叶继成现在的压力同样不小。而冯省长特意视察教育，不一定就是叶继成的安排，或许冯省长也有考校自己的意图呢！挑刺也并非不可能！

    这样的心境状态，方圆是真不想去金谷大酒店吃什么饭。走下台阶，方圆就看到一辆熟悉的车影从不远处驶过来，稳稳的停在方圆的身旁。司礼国跑下车，给方圆拉开车门。

    方圆坐进了车里，有些疲惫地倚躺在后座上。司礼国问：“局长，去哪里？”

    方圆这才想起司礼国竟然一直等在这里。方圆问：“小司一直没回家吗？”司礼国说：“局长还在忙，我怎么能回家？”方圆说：“辛苦了。”司礼国说：“不辛苦，这都是一个司机应该做的。”方圆说：“谢谢。去金谷大酒店吧。”司礼国说：“好。”然后闭上了嘴巴，一言不发，专心开车。

    方圆看看表，已经7点03分了。方圆连忙给孔双华打电话：“双华，你们开始了没有？”孔双华说：“还没有。司姐给大家上了四盘水饺，孩子们饿了，先垫垫。”方圆说：“我不是说过，让你先招呼开始吗？”孔双华说：“你是家长，你不来，大家都在等着呢！”

    方圆说：“这样也好。告诉爸妈，我再有10分钟就到了。”孔双华说：“好。”

    方圆利用这几分钟的时间，打电话给汪兴邦：“兴邦，还在忙呢！”汪兴邦还在教育局，领着政策法规科的申军等人改稿子！汪兴邦极少听说方圆会发雷霆之怒，内心也有不小压力。就在这一个半小时的时间里，他也忍不住火气，训斥了申军好几回。甚至张元庆也被汪兴邦训了一次，为李金贵的事情。

    接到方圆的电话，汪兴邦在极短的时间里调整好了状态：“局长，有什么指示？”方圆说：“兴邦，我刚刚从叶书记的办公室出来。有个不好的消息要告诉你！”

    汪兴邦的心一下子紧到了嗓子眼儿，声音都有点发颤：“什么不好的消息？”

    方圆说：“我们去杭江拜会省领导的事情，已经被叶书记知道了。”

    汪兴邦的心马上就要蹦出来了。

    方圆又说：“以后咱们出去，一定要向叶书记请假。光向分管市长请假，是不够的。今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官员无私事。私事也是公事，公事更是公事，时时处处都要维护我们的形象，不然就会被人诟病。”

    汪兴邦理解方圆的意思，虽然方圆的话里似乎有些漏洞。汪兴邦说：“是。以后我一定会提醒局长的。”

    方圆说：“初十，我们召开教育工作会议。可能在正月里，省政府一把手冯省长，就要来东州视察了。”

    汪兴邦说：“我们做好接待工作，没有问题。”

    方圆说：“这一次，冯省长视察东州，教育是必选项。但冯省长不看我们成绩突出的基础教育、义务教育、普通教育，而是要看我们的职业教育。兴邦，你分管职业教育，任务很重啊！”

    本来是笔直站立的汪兴邦，现在不得不用手扶着桌子。自己刚刚分管职业教育，里面的水情还没有摸透呢，人家就来了。省长的视察，效果好，皆大欢喜；出了问题，这可真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方圆说：“叶书记对我们的职业教育寄予厚望。兴邦，职业教育就是为社会经济发展培养合格劳动者的教育，我们怎样创新，怎样高效，怎样更紧密与社会需求衔接，要做的题儿很多。冯省长要视察的亮点，你要考虑考虑，我们争取领导参观一个点，就让省长说一声好；冯省长要听取汇报，你和职教科的同志准备一下吧。三分之一篇幅谈成绩，六分之一篇幅谈挑战和困难，二分之一的篇幅谈设想。设想要和叶书记的指示精神结合起来。”

    汪兴邦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半天说不上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