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孔淑芳决意要离婚的严肃宣告，方圆和孔双华都大吃一惊。

    其实真没有什么可吃惊的，孔淑芳与孔子田在感情上越走越远，已有前迹可寻。当孔子田在担任东州大学校长期间，与女学生之间发生婚外情，孔淑芳已经对孔子田产生深深的不满。在女儿和女婿的劝说下，孔淑芳原谅了孔子田，一度跟着孔子田到杭江共同生活。但是在杭江的日子里，孔淑芳过得并不顺心，孔子田几乎夜夜围着桌子转，天天不回家吃饭，让孔淑芳跟寡妇没有多大区别。在孔淑芳的眼里，家不过是孔子田睡觉的旅馆，每天孔子田醉醺醺地回家，也与孔淑芳没有多少话可说，而是一个人钻进了书房，看书也好，睡觉也好，只把孔淑芳冷落在一边，视而不见，熟视无睹。孔淑芳不堪忍受，回到东州，与女儿女婿外孙在一起生活，孔子田竟然同样对她不闻不问不管，连打个电话也只是跟方圆、孔双华有交流，跟她这个妻子已经不愿意多说半句话。这一次过春节，孔淑芳受到的伤害是空前的。孔子田竟然以团拜为理由，不回家过春节。今天，孔子田回来了，先是大醉而归，然后吃完晚饭就跑出去，完全视孔淑芳不存在，就算是孔淑芳能忍，又怎能连续忍受这样或那样的屈辱？忍无可忍就无需再忍，孔淑芳抹着眼泪，发出了内心最强音：我要离婚！

    方圆在第一时间就计算出了利害得失。在官场的时间越长，每做一件事，就会越多地考虑利弊得失。如果孔子田与孔淑芳离婚，孔子田的政治生命恐怕就要完蛋，最多也就是再回大学当个教授。当然，省委党校是参照公务员管理，因此也有可能给安排到省人大或省政协，甚至是完全二线的省文联、省科协等单位干一个带括号的正厅级。而孔子田政治上完蛋了，方圆受到的冲击肯定小不了。虽然在外人看来，方圆认识七、八位省委常委，根本不需要孔子田这样的政治后台，但方圆清楚，在最关键的时刻，能帮助自己的，只有岳父孔子田。所以，孔子田完蛋了，方圆自认为离着完蛋也就是咫尺之遥了。

    孔双华也不希望父母离婚。哪个儿女希望自己成为单亲呢？单亲家庭，对孩子造成的伤害最大。孔双华甚至认为，如果孔淑芳和孔子田离婚，受到影响最大的第一是方睿，第二就是自己。

    小夫妻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神中的震惊和无奈。这个时候，肯定是顾不上送秋天的菠菜了。方圆轻轻地摇了摇头，孔双华轻轻地点了点头，彼此已明白对方的心意。

    孔双华说：“妈，你要三思啊！”

    孔淑芳说：“我三思什么？我已经三十思、三百思了！我思前想后多少回了，这样的日子我再也过不下去了！”

    方圆说：“妈，是日子过不下去了，还是觉得婚姻维持不下去了？两个不同的词，意思完全不同的。”

    孔淑芳看着方圆：“你真是教语文的哈，咬文嚼字的。”

    方圆苦笑：“妈，其实我觉得，爸不在东州的日子，妈每天的生活还是很充实的。而且女儿女婿在身边，心爱的外孙在身边，我看妈总体来说还是很开心的。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似乎对妈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孔淑芳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是啊，多一个，少一个，日子一样地过。”

    方圆说：“这样说来，不离婚与离婚，又有什么区别呢？如果您和我岳父离婚，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双华成了单亲，睿睿好像也过上了外公与外婆不是一家人的生活，这对双华和睿睿的伤害有多大？”

    孔淑芳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何尝又想走到这一步的？今天看到他醉着回来，本来确实有一肚子的怨气，但我还是心疼他，给他熬醒酒汤。也罢，不离了，我就当他不存在了。他回家也好，不回家也好，我都视他为空气。”

    方圆觉得一颗石头落了地。看看孔双华，孔双华似乎也有些释然。方圆说：“妈，双华，我们也不光在家坐着看电视了。让双华开着车，我们一起去逛狂街，散散心吧。”

    孔淑芳说：“好啊，出去转转，散散心。”

    孔淑芳、方圆、孔双华，带上睿睿，开着车，绕着东州的城区肆意驰骋。霓虹灯下，东州的夜色五彩斑斓，绚丽多姿，不时腾空而起的烟花，把天空装扮得更美丽。

    孔淑芳抱着睿睿，忽然感慨道：“外面的世界多美好啊！”

    方圆坐在副驾驶位，回过头来：“妈，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孔双华猛地刹住了车：“老公，你什么意思？”

    方圆愣了半秒钟，立刻醒悟过来：“我还有半句话，家庭的港湾更温馨。”

    孔淑芳感叹道：“是啊，外面再美好，也比不上家里的好。外面的美好，就像那年轻的小三，固然美丽，但却没有真心实意；家庭的港湾，或许因为挡住了风浪而不再有激情，但那里一直都给在外面飘荡的男人回家的路。只要他愿意回家，家的大门其实一直都敞开着。”

    原来，岳母的心里其实还是有岳父的。只不过，高级知识分子有她的矜持，有她的偏执，有她的骄傲。同样，岳母的话里似乎也有弦外之音，方圆听得出来，孔双华也听得出来。

    开够了车，在市中心，一家人又闲庭漫步在商场超市，不为真正的购物，只为放松一下疲乏劳累的心。近些年来，哪怕是过春节，这超市商场依旧开门营业，而大街小巷摆摊卖鞭炮、卖各类食品水果礼盒的，就像是雨后的春笋，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知道在哪里，就钻出来了——挣钱比过年更重要了。春节期间，开门纳客的地方可真不少，浮商游贩更是遍布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这些人不过年吗？不！他们也过年！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会返回家中，凑合吃顿饭，然后再高兴地跟家人分享一天的收获：今天卖了60个水果礼盒，一个水果礼盒净赚8块钱，我一天赚了500块钱呢！这又是与方圆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种人生！

    从商场出来，一家人又来到了一家咖啡屋。坐在幽暗的灯光下，方睿很快睡着了。孔淑芳说：“这个地方，挺适合谈情说爱的。小方，双华，你们来过这样的地方吗？”

    方圆笑笑说：“来过的。我和双华通常都在蓝岛咖啡，那是我和双华的据点。”

    孔双华说：“妈，有的时候，白天把孩子送给睿睿的奶奶和大姑，你也不必天天守在家里。到咖啡屋来品品咖啡，挺好的。”

    孔淑芳说：“是啊，挺好的。等我找到了能谈得来的，一定也坐在咖啡屋里，找一找初恋的感觉。”

    方圆和孔双华幸亏没戴眼镜，否则眼镜一定会摔到地上，摔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