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夜已深，三人便决定在原地暂作休整。

    霄逸从收纳器中取出三个便携睡袋，分别递给夕柚，只野二人。

    他们的计划是休息到凌晨四点，各守两个小时。今天虽然没有经历战斗，但跋涉的距离也足够长，因此必要的休息还是不可少的。

    夕柚被安排在第一个两小时守夜，两个少年对女队友的关心不言而喻，第一个两小时是最轻松的。

    历史悠长的树林有着不可磨灭的忧伤，世间万物都在变，只有自然最包容这不可违逆的变化。

    树枝与树叶相间的地方恰好有一处能看到夜空的洞，天上缀满了闪闪发光的星星，像细碎的流沙铺成的银河，斜躺在青涩的天宇上，大地悄悄融入了一片温馨夜色中。

    三人躺在地上，谁都没有睡着，不曾见过的繁星之景任谁都为之心动，三人难得地享受此时的安逸。

    “霄逸，只野。”夕柚突然开口。望着监视摄像头，喃喃自语地问道：“你们说，真的有神明吗？神明究竟是什么？”

    被世人憧憬的神明，被万物赞誉的神明，真的存在吗？

    他们真的都是站在人类生灵这边的吗？

    异鬼出现，世间生灵遭受灭顶之灾时，他们在哪里？

    又或者这本就是神明为了惩罚人类而降下的灾厄？

    高高在上审判众生？还是怜悯世人降下祥瑞？

    如果神明真的存在，为何又对人类遭受的苦难视而不见？

    夕柚只是随口一说，却不料自己想得最多。

    神明，多么虚无缥缈的存在，却在某一刻确确实实是不少人生存下去的寄托。

    原本以为这个问题不会有答案，直到只野开口。少年的声音揉碎在晚风里，却显得孤傲而又坚定。

    “柚子，我从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所谓的神明。如果他们真的存在，那为什么他们高高在上注视着世界上的万物生灵，却又对万物所遭受的苦难无动于衷？神爱世人？才不！”

    被神抛弃的少年踏不入凡尘，走不进世间，只得在远方停驻脚步，他是被常人排斥的异类，他是不被神爱的人。

    “只野......”夕柚自责地咬了咬唇，没想到这样随意的一个问题对少年来说如此沉重。

    只野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周身的怨愤，很快扬起一个开心的笑容，只是其中有几分苦楚，只有他自己知道。

    “没事的，柚子，我只是恰巧想到了罢了。”

    “夕柚，为什么问这个？”霄逸及时打破了僵局，他也没想到少女会突然提出这样一个问题。

    夕柚抬眸再次看向移动摄像头，解释道：“只是刚才提到了玄家与神明比肩，突然有感而发罢。在世人眼中，神明是否就是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存在。我以前总听人说起神明掌握着人的生死，掌握万物生灵的命运，但这又是否正确？人的命运难道不应该自己谱写吗？”

    良久良久都没人再说话，晚风带着丝丝凉意透进人心。

    ******

    树林的另一边，三个隐入黑暗的人影在树枝交错的地方摇晃。

    “幸好没被发现，这片树林到处都是异能禁制，真是麻烦。”暗阳骂骂咧咧地将缠于肩膀上的树枝胡乱拿下。

    红月咬了一口手中的苹果，稍稍移动视线，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看着树林深处星星点点亮光的少年，开口道。

    “池余，你为什么会加入重生？”

    一轮圆月挂在空中，散发着幽明的银光。

    池余扭动魔方的手在听到这个问题时突然顿了一下，又迅速将六面拼好，塑料相互碰撞的声音干脆快速，

    “因为对现在的人类感到失望。”

    “哈？你还真是搞笑啊小孩。”暗阳擦去笑出来的眼泪，尖齿咔嚓咔嚓地咀嚼着牛肉，“半大点儿的人居然说出这一番话，明明和这群小孩一般大，却对这个世界这么苦大仇深，听好了，我们可都是人类。”

    男人眼神沉了沉，又咬下一大口牛肉，继续道：“但却不是那些贪婪而又愚蠢的人类。”

    “池余，我之前一直没机会问你，你当时是想杀了那几个孩子吧......”

    红月所说的是清剿青白蛇时，池余控制着长矛攻击Dx学院的三个学生。

    池余站起身，将月光遮住，漆黑的线条在他周身晕染，像是堕入地狱的六翼天使。

    “敌人不应该杀死吗？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

    说完便一跃而下，踩在草地上，自顾自地朝树林深处走去。

    “哈——这小子，这是性格扭曲。”暗阳不自觉地吐槽，“喂，红月，你知道这小子的过去吗？”

    “我知道还会问他？”红月没好气的说道，“怎么？你知道？”

    “其实我也不太知道。”

    “......”

    “不，不过啊，我听说，他是杀了人逃出来的......”

    “杀了人？我们这些‘恶人’谁没杀过人、不过他年龄这么小，也算是令人惊讶的一点吧。”

    “不，他杀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的父母......被发现时，他的父母被无数金属尖刺钉在墙上，就像是受刑的犯人......”

    凌晨四点多，夜露深重，寒冷代替了白日的温暖。

    池余在不远处停下脚步，扭过头来看向二人，冷冷道：“不走吗？先生的任务还没完成呢。”

    少年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自从进了重生后，只听从先生的命令办事，丝毫没有自己的想法。

    少年手中的杀戮早已不比她少，甚至更多。

    红月不禁打了个冷颤，看向池余的眼神变得复杂晦涩。

    她知道自己不是个正常人，但眼前半大点的少年，在她眼里，更不正常。

    真是个疯子。

    “你知道只野在哪吗？”红月冷言道。

    池余挥了挥手中先生给他们的装备，说：“异鬼的气息被放大了数倍，只野的位置早就在我们的掌握之中了。”

    暗阳耸耸肩，也随之跳下树，还顺手捏碎了一个孔家的结界口，道：“那我们走吧，我也想看看这个叫只野的小子，到底有哪里不一样。”

    ——————

    只野守着最后一轮岗，今夜很安全，甚至连鸟雀也没看见几只。

    四点一到，霄逸的手表刚刚开始震动他就醒了，并不拖延地从睡袋中起身。

    紧随其后的，夕柚的闹铃也开始响起，霄逸快速的关闭，又看了看身旁熟睡的少女。

    动静幅度不大，并没有惊扰已然进入深度睡眠的夕柚。

    夕柚今天一天消耗的精神力比平时任何一次的都要多得多，此时平稳的呼吸看样子没做什么噩梦，睡得很香。

    霄逸本想叫她起来，但想了想，让她多睡几分钟也毫无不可，便没有叫她。

    看着霄逸起床，只野才缓缓抬头，他沉重的模样仿佛刚刚经过一场巨大的心理斗争。

    “霄逸，你认为人类的命运是由神谱写的吗？”

    原来是这事，霄逸浅浅叹了口气。

    “信则有，不信则无，我亦不信这所谓的天道命运。”霄逸坐起身，臂膀随意地搭在腿上，微微亮光让他的瞳眸闪亮异常。

    “命运不公，便踏碎命运；天道无情，便跟随本心。人本就该自由而活，何必拘泥于他人的评价？”

    讲到这，霄逸有意无意的斜睨了只野一眼，继续道：“某些人自诩不信天，不信神，却深陷所谓命运的沼泽，可笑可笑。”

    只野听出来了这是在暗喻他，想争辩却发现无话可说。

    霄逸说得很直白却又很正确，他的怯懦被生生撕裂出来，虽然痛，却使混乱的内心变得平静许多。

    “你还真是不留情面啊......霄逸，谢谢你。”

    这是只野第一次向霄逸道谢，虽情绪低落却格外真诚。

    在他眼里，霄逸总是很成熟，不同于同龄人的冷静与内敛，让他天生有一种他人勿扰的清冷。

    但实际上霄逸人很好，很温柔，这是柚子悄悄对他说的，经过他观察，的确如此。

    霄逸虽然很多时候怼他，嘲笑他，但他从来没有看不起他，也没有一次因为他的血脉而厌恶他。

    霄逸轻笑一声，随后慢慢垂下眼眸，道：“只野，其实有些时候我挺羡慕你的。”

    “啊？羡慕我？”

    “嗯，羡慕你能够肆无忌惮地表达自己的情绪......”说到这，霄逸不自觉地低下头，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野，在你眼里的八御宗，好么？”

    “嗯......应该算好吧，毕竟是那么多人都崇拜的存在？”只野无法对八御宗进行评价，大家都崇拜的存在，应该是好的吧......

    “呵，它或许是好的存在，但它也有着不为人知的黑暗，人人都崇拜它，向往它，不过是因为它是权利的象征。身处八御宗的人，活的都不像自己......”

    霄逸淡漠的脸上浮现出自嘲的笑容，其实所有人都在自欺欺人，霄逸自己所说的‘自由的活’，就连他也做不到，这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只野虽不明白八御宗内部的生活究竟如何，但他分明能感受到霄逸的身不由己。

    人生在世，谁能说自己什么烦恼都没有？他感同身受，却无法说出半句安慰的话语。

    两个少年就这样沉默了许久，直至夕柚翻了个身，升起懒腰做起身，睡眼惺忪地望向他们。

    “我知道了！最后颜色的‘星星’在哪里！”少女虽然还没睡醒，眯着眼睛，音色沙哑却很大声的说道，“就在那些个监控摄像头里！”

    当夕柚将眼睛勉强的睁开，却见二人以一种奇异的目光打量自己时，倒先是她不好意思了。

    “哎呀，我做梦就一直在想最后的‘星星’究竟会藏在哪里，倒是睡前只野的话给了我启发。假如有神明的存在，那神注视着一切，决定着命运，这不就和监控是一个道理吗？再说了，即使是神，也无法改变我们自己不是吗？所以我们要打破这命运的束缚，拆了监控，‘星星’自然就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