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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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眉山茶馆,高秋江要了一个耳房,点了一壶金寨翠眉,再要了几碟烘糕瓜子之类,两个女人一边品茶一边拉起了家常,做出亲热的样子,乍一看像一对姐妹。

    茶是今春刚采的新茶,果然属上乘佳品,滚烫的开水浇进去,嫩嫩的叶芽滚了几滚,便一根根竖立起来,在水中上下沉浮,一会儿开水就变了颜色,碧绿澄澈,尚未入口,已是清香四溢了。

    高秋江品了一口茶,问:“你这一手是怎么学来的?”

    女子说她亲娘早逝,老爸在庐州当小职员,续弦娶了一个悍妇,待她十分恶劣,她便投奔了堂兄。堂兄是上海滩上的著名大盗,供养她在上海爱群女校读书,但是住还住在堂兄的公馆里。堂兄有时候高兴了,就给她传几手绝活。起先只是好玩,后来学多了,手就痒了。第一次偷的是先生的怀表,因为先生为一件小事训斥了她。偷了怀表又偷眼镜,眼镜偷完了又偷礼帽,后来又偷先生的金笔、钞票,连假牙也给偷出来。弄得先生神经错乱,成天都在窜来窜去地找东西,连上课都提心吊胆东张西望。当然这些东西她也不要,过了一阵子就放到一个地方,让先生陆续地把它们找回去。

    女子的故事讲得有声有色,听得高秋江忍俊不住。

    “你叫什么名字?”

    “眼下我还不能告诉你我的名字……要不,你就叫我小于吧。干勾于。”

    “那你为什么不再读书了呢?我看你这个年纪,也就是十六七岁吧?”

    “十八。”小于回答说。低下头想了想,眼睛就红了,“后来出了一件事,我在堂兄家里结识了一个同乡,他是个大学生,堂兄常常接济他,他本来对我也很好,我爱他爱得死去活来,可是盐碱实业家的千金横插了一杠子,他就疏远了我。我堂兄要揍他,被我劝住了。”

    高秋江心里怦然一动,又是一个薄命的红颜。

    “可是你为什么要偷呢?”

    “我恨透了钱,它毁了我。我争不过实业家的千金,因为他需要钱。我没有别的办法,我跟他讲,别希罕她的钱,你要钱我也有。那时我真蠢,我真的天天去偷,恨不能攒一座金山,把他的心收回来。有一次被人逮住了,不是我堂兄出面,他们就把我活活打死了。后来堂兄被官府抓住了,我去探监,堂兄对我说:听着老妹,这个世界太不公平,我偷是为了打抱不平。你一个姑娘家,就别偷了,回家找二伯,相中一个差不多的就嫁人吧。可是回到庐州,老爸因了继母的挑唆,根本就不认我,说我是贼。我一恼之下就走了,我还是要偷,我现在有很多钱了。”

    “有了钱,你的情郎就会回心转意了吗?这种人本来也不值得留恋啊。”

    “是啊,他还是跟她到英国去了。有时候我恨他恨得牙痒,恨不能杀了他。可是想把他忘了吧,又忘不掉。你说咱们做女人的怎么就这么傻呢?”

    “你现在不缺钱了,为什么还要偷呢?”

    “不知道。反正无所谓,我总得有事做吧?我偷的人可多啦,当官的,实业家,阔佬,尤其是阔太太。在洛安州,我最乐意偷日本人和汉奸。全国都在抗战,我也不能闲着。今天那个被偷的女人,就是汉奸马翻译官的老婆,我盯她盯了好几天了。你说,偷日本人和汉奸的钱也算是抗日吧。”

    高秋江被问得哭笑不得。凭借女性的直感,她判断这个自称小于的女子说的话大都是真的。这可能真是一个被抛弃从而变得颓废和玩世不恭的爱情傻瓜。如果有这样一个帮手,那实在是天助人也。

    当然,高秋江也绝不会轻信,她还要进一步地摸清楚小于的真实身份。

    “如果我告诉你,我也是一个贼,并且是一个大贼,你愿意跟我一起干吗?”

    “不愿意。”小于回答得很干脆。

    “为什么?”

    “我现在跟过去不一样了。我现在偷钱不是为了钱。”

    高秋江笑了笑说:“跟你开了个玩笑。你我既然萍水一逢,也算有缘。你看我不像坏人吧?”

    “说不准。”

    “跟你说实话,我是南洋商团的一个雇员,近日因为生意上的事遇到了一点小麻烦,需要打点。我看阿妹身怀绝技,想重金聘你帮个忙。”

    “大忙帮不上,小偷小摸还行。不过我得问清楚,是个什么事儿。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可不干,我从来不偷穷人。”

    “绝不伤天害理,而且是正义之举。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小于瞪着一双澄澈的眸子,认真地看着高秋江,说:“如果真像你说的这样,我可以试试。”

    让高秋江始料不及的是,就是这个俏皮漂亮又身怀绝技的小女贼,在她此后的情报工作中,立下了汗马功劳,并且成为她生命中的第二个手足。高秋江只用了两个半天,就证实了小于的身份并不是编造的,而小于只用了一个半天,就从一名汉奸翻译那里窃取了一份重要情报——日军正在调集兵力,准备大举进攻凹凸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