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大相国寺。

    自打北齐的时候建寺开始，到这绍兴十二年，这庙就快六百岁了。

    六百年间，这江山早已经是换过了无数个主人，从本朝太祖皇帝时期扩建之后，历代赵官家都曾反复拨钱修建，到了神宗皇帝的时候，大相国寺在这寸土寸金的开封城占地已有五百四十亩，分四百五十五区，下辖六十四禅律院，它就在御街的边上，北边就是皇城，东边则是太庙……当年大宋国鼎盛之时，各律院主持皆有太常寺任命，说起来，这还是个吃皇粮的差事哩。

    时高僧达官、文人使节、百姓商贾出入其中，好不热闹，又有佛事、巡幸、商贸、文娱汇集其中，用老王头的话来说，临安城够热闹吧？连开封的一半都赶不上！而这大相国寺，便是开封城里头最热闹的地方。曾经有人描述过，说其‘金碧辉煌、云霞夫容’，‘千乘万骑、流水如龙’，‘构此大壮、宜扬颂声’，其宏大场景，可见一斑。

    自然了，靖康的时候，整座城里的人都没能幸免，或多或少的被波及到了一些，这大相国寺和它的佛爷们也是如此，许多镀金菩萨被刮了外层就不说了，许多珍贵经书也被金人给带到了北边去，若不是金人不识得那吴道子在墙上画的壁画，恐怕连做墙的砖头都得被人给拆了……可怜那些个佛爷们，都是生平不事农桑的人，在开封府既不用纳税，也不用服役，平日里还能分得不少的房地租子钱，也被当成了战利品，随着两位皇帝陛下一齐押到了北边，至于到了北边是不是继续念佛，那就没人知道了。

    现在开封城里头的百姓，比起当年来未及一成，相国寺虽然是留了下来，但比起当年的盛景来说，确实是要逊色了不少，而且以前归属寺庙的田地房产，全都归了金人，城中又是汉、女真、契丹三族混杂，还有许多道爷抢饭吃……反正这庙里现在的日子，确实是不太好过，很多时候甚至要动员大师们出去化缘，方才能填填大师们的五脏庙。

    不过今日不一样，今日的大相国寺，要热闹了许多。

    当年每逢初一、十五，还有逢三逢八的日子，大相国寺都会开放庙市，任由百姓来此交易，收的租子钱也还算合理，让许多贪了钱的官员都把东西摆在这儿来卖，所以它还有个外号，叫作‘破脏所’，以至于高丽使者为了这事儿，专门去求见了神宗皇帝，希望皇帝能允许他们高丽人，也能进去摆摆摊子，卖卖人参什么的，都说当时的庙市，只有你想象不到，没有你买不到的东西。

    如今人少了，不过这庙市还是定时开放了出来，为佛爷们挣一些个生活钱，今儿个是五月初八，恰好就是开庙市的日子，飞禽猫犬，衣帽首饰，文房四宝、书画古董，样式是少了许多，不过依旧是丰富得很。

    此时一个卖猫的摊子面前，一个小沙弥正不断地摸着那些小猫儿的脑袋，一会儿抓抓狸猫的下巴，一会儿又拍拍花猫的肚子，沾了一身的猫毛，仍是不知，看他的样子，倒是像极了个花心的公子哥儿，到了妓院里头了。

    摊主等了一日也没撞到个顾客，又见他一身僧衣，不好说些什么，但见他的动作越发放肆，甚至整个人都快钻进笼子里去了，终于是忍不住开口道：

    “大师，您若是瞧着喜欢的，下一纸聘书，直接把猫儿纳了去便是，为您抓抓偷香油的耗子也成，平日里诵经累了，也有个解闷儿的玩意不是。您这般触摸，这狸奴若是习惯了您的气味儿，再去到别家，恐怕就不太适应了，这对别的主顾来说，着实是不太公平了些。”

    这宋人养猫讲究得紧，就跟娶个小老婆似的，不但要挑选迎猫的良辰吉日，还得准备一张纳猫契，要让神仙来做个见证，最后还要下聘礼……这摊贩说得婉转，不过养猫的就讲究这个，都聘礼了，不是小老婆，又是什么？

    自家的小老婆被人给这么摸……任谁也是不好受的。

    小和尚看了他一眼，先是双手合十道：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能婚娶，施主让小僧下聘书，这不是在与小僧说笑嘛。”

    “此乃佛门重地，还望施主慎言。”

    摊贩被噎了一下，摆了摆手道：

    “反正您别再摸就是了，隔着远远地看着就行，想看多久看多久，俺绝不说半句多余的话。”

    小和尚又朝着他施了一礼：

    “不摸，如何能挑，不挑，又如何能纳猫？”

    “可你不是说……”

    小和尚打断了他：

    “出家人忌婚娶，既是忌色欲，小僧对这些猫儿，确实是无愧于心的。”

    “那你便是要纳？”

    小和尚摇了摇头：“不纳。”

    摊贩差点破口大骂：“不纳就不能摸！”

    “不摸，如何能挑，不挑，如何能纳猫？”

    ……

    摊主被他给气笑了：“还大师呢，这不无赖吗？你师父是谁，就是这么教你的？”

    “阿弥陀佛，道济，莫要胡闹！”

    佛海大和尚及时的出现在了小和尚的身后，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顺便朝着摊主赔了个不是。

    随后他便带着小道济，往外头走去。

    “你现在是越来越随性了，随性是好，但也得恪守本心才行。”

    “我知道，”短短一年的时间，道济个子又长高了不少，虽然不过十三岁，整个人却好像和十七八岁的人一般。

    “我是看他没有生意，这才与他说些话儿逗逗闷子，叫他不要那么无聊。”

    “是你无聊了吧。”

    佛海一下子便指出了自己徒弟的诳语，但道济却非常认真的说道：

    “确实是为了他，并非是为了我。”

    “罢了罢了，”佛海也有些习惯了道济的风格，“五日后，便是伽蓝菩萨的圣诞了，到时候还得再来一趟，你需得注意一下，不可再像今日这般率性而为。”

    “师父，”道济并没有答应他，而是问道：“您与他们已经说好了？”

    “算是说好了吧，”佛海眼睑低垂，“无论如何，这里暂时是赵官家管不到的地方，咱们一切，都要小心谨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