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济知道这群人来得厉害，都是些金国的王公贵族，照着他师父的说法，完颜氏立国三代，如今第二代还活着的，还能够做事儿的，有且只有完颜兀术一人而已，其余的，要么昏聩老迈，要么全都死了，所以这几人，将会是日后女真一族的中流砥柱，他们要礼佛，便由着他们去礼佛。

    不过佛海还是保守了些，金国对于佛家的态度甚至要比大宋好上了许多，它终究还是年轻了不少，其武力虽然昌隆，但却少有自己的文化，好不容易有个造女真文字的大才完颜希尹，也被四太子一刀给斩了去……它夹在宋辽和高丽之间，深受三国影响而不自知，辽国和高丽的存在，让佛教在女真这边发展得极快，早在完颜吴乞买的时候，皇室就开始在宫中供奉佛像了。

    到了现在的完颜亶继位，这小皇帝是由汉人韩昉给一手教出来的，如此才踏上了尊儒的路上去，但无论如何，佛教依旧是金国民间的第一信仰。

    所以完颜亨对于道济非常的尊重，也就不是空穴来风了，而这般尊重，恰好也是佛海意料之中的事情。

    大和尚本来是想自己上的，偏生跑出来了只猫儿，把道济的魂儿给勾了去，佛海阻止不得，只得看着自己徒弟与他们一齐去了，心里头焦急，又无法生出苛责的情绪……

    他也知道，自己的徒弟，实在是太命苦了些。

    几人一路通过罗汉殿，到了后方的桂籍堂里头，这桂籍堂和寺庙外那个桂籍堂不一样，那个是礼部的差馆，专门用作记录和储存当科进士的档案，而这里的，则是寺庙自个儿拨钱造的。

    说是当年登了进士榜的人，全都要来这大相国寺游一番，许多人也想学着吴道子之流在寺中留下点自家的墨宝，蹭蹭大相国寺的名声，但人大相国寺又不是收破烂的，不可能什么都留，来提这种条件的人，要么是贵人，要么是即将成为贵人的人，寺庙也不好得罪紧了，便专取此地，每年刻石雕名，将每一科的进士姓名，都给记录下来，如此，便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一到这里，大伙儿都来了兴趣，毕竟从小到大，就听过了不少宋国名人的事迹，大伙儿顺着第一榜挨个看下来，若是瞧见了有认识的人，马上便叫上别的人一齐来看，然后说说这位的功绩作品，几人对宋人之了解，丝毫不逊色于道济这个本地人，甚至有几位的名字他连听都没听过，反而是这几人了解得深得很。

    之前来的一路上，完颜亨与这位小师父聊了不少，深知这人绝对不能小看了，不管是佛法还是见地，都是完颜亨见过的顶级人才。

    心里头对他有着极大的好感，又惦记着他的身份，便特地指着边上的一块石碑道：

    “诸位请看，原来这便是徽宗皇帝继位后的第一榜人了，快来瞧瞧，竟有熟人在此！”

    “王兄，哪里，哪里？”

    那踢猫儿的青年方才完颜亨替道济引荐过了，叫作完颜亮，亲爹是完颜宗干，即是完颜阿骨打的长子，也是世人常叫的大太子，四太子杀完颜宗磐的时候，便是大太子帮的忙，去年大太子刚刚病逝，按照规矩，这位其实还在守孝的时节，如今跑到了南边来……确实不是个守规矩的人。

    而且吧，他亲奶奶是裴满氏，和当今皇后一个娘家，他亲娘……则是渤海大氏，与那权宦大兴国，也是一个娘家，如今才二十岁，便已经是奉国上将军了，之前四太子喜爱他，还特地拨了一万金汉军归他使唤。

    此时他听见完颜亨说话，立马就小跑了过来，他自家或许觉得没什么，旁人却难免察觉到一丝他的讨好之意，他这一动，所有的人便都跟着围了过来。

    大伙儿顺着完颜亨指着的方向看去，果然，很快便找到了他们的熟人了。

    刘麟和刘猊两堂兄弟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刘麟更是不断暗骂，早知道当日就该这寺庙里查探一番，不然的话，今日怎会露出此等纰漏，在几位贵人面前把脸都给丢光了去！

    完颜亮与完颜亨接触得多了，知道他的这位王兄一向沉稳得很，若是平时，他就算看见了也会假意无视，可今日他特地指了出来，便是想让自己来羞辱人了。

    想到这里，他便做出了一副夸张的表情，瞪大了眼睛道：

    “刘……刘豫，怎的会有咱们曹王的名字？怎么回事？曹王还来宋国考过科举不成？”

    刘豫本来就是徽宗皇帝慧眼识珠的钦点进士，天下间的人都是知道的，可是完颜亮这么问，就代表着他不想承认自家知道了，刘麟问候了一百多遍他的亲娘，终于还是赔上了个笑脸道：

    “殿下说得极是，确是臣的父亲……那进士，也是考过的。”

    完颜亮一拍巴掌：“原来还有这般的缘故，曹王原来是宋臣啊，那之前他不断叫咱们大金出兵，不是在叫咱们打他的皇帝？”

    他做出了一副惊讶的表情：“连祖宗都不要了，曹王，还真是脸皮厚得厉害，佩服，佩服！”

    旁人说这话，刘豫恐怕恨不得要生啖其肉，可偏生说这话的是自己的主子，他连半点不豫的神色都不敢有，只得在一旁嘿嘿干笑，尴尬极了。

    完颜亨对完颜亮的表现颇为满意，又指着上方一人道：

    “还有一个人，你看漏了去。”

    “张邦昌！”

    几个金国人对视一眼，随即便爆发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出来。

    完颜亮更是夸张得很，连眼泪都给笑了出来：

    “咱大金一共给汉人立了两个皇帝，未曾想，竟然，竟然全都是那昏德公亲自给挑选出来的人才，哈哈哈，他倒真也配得上他的封号了。”

    完颜亨没想要羞辱徽宗皇帝，只是想羞辱一下刘家两兄弟而已，让道济这个宋人开心一些，对自己也生出一些好感来，拉近拉近关系。

    此时朝着道济看去，却见他面色自若，既没有因为羞辱刘麟而高兴，也没有因为徽宗皇帝受辱而感到愤怒。

    这芮王，对他更是敬佩得厉害。

    完颜亨把他给带到了一旁，行了个佛礼，终于是开口道：

    “三日后伽蓝菩萨圣诞，本王要行祈福之事，之前来时，陛下曾吩咐于本王，需得找齐高僧、名士和道长一起，方可表现诚意出来。”

    “这三者都已经有了，但常言道‘好饭不怕多’，若是大师愿意一起，当是帮了本王极大的忙了。”

    道济看着他：“真的有了吗？”

    完颜亨抿嘴笑道：“迟早会有的。”

    道济轻叹了声，终于是诵道：

    “阿弥陀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