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兀术一夜之间好似老了许多岁。

    虽然他模样没有什么改变，但眼神里头却是露出了深深的疲惫，这种疲惫的感觉，出现在四太子的身上，是显得那么的突兀和不合理。

    从昨日下令抓捕城中汉人以来，到今日挥师西来至中牟，四太子竟然连一个女人也没碰……谁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他们都是晓得的，这位大金国第一人，大金国第二代里头唯一还在活跃着的中流砥柱，到底还是老了。

    由四太子散发出来的颓丧感，是黄天荡败给韩世忠的时候没有的，颍州输给刘錡的时候也没有的，后来郾城再输岳飞，甚至一度还被杨再兴给威胁到了安危的时候，依旧没有的，但在芮王完颜亨深受重伤的时候，每一人都切实的感受到了。

    这是一种绝望、压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出来，也不知道爆发出来会是个什么模样的窒息感受，唯一扎好的中军大营里头，所有的人说话走路乃至于吸气儿，都是小心翼翼的，就连那位面具军师，也保持着缄默。

    在四太子做出了一个错误决定之后的，缄默。

    金汉军数量之多，远非草原诸部和金辽军可比，更何况现在他们还没有了塔塔尔、克烈和蒙兀三部的协助，之前郦琼身死，完颜兀术就想要屠尽城中汉人，若不是被哈迷蚩给拦了下来，恐怕开封城还没等到宋军来，自个儿就先乱了。

    这次完颜兀术虽然没有朝金汉军开刀，却在城中大肆搜捕起了汉人来……之前就说过了，开封的汉人十几年前就没了，死的死逃的逃，几乎与空城无贰，现在城里头的汉人，要么是从北边来做生意的，要么是一些金汉军的家属，要么，则是并没有把自己当做汉人的汉人。

    如此行径，人心不稳是肯定的了，至于会乱到一个什么样的地步，谁也没有个底……汉人吧，你要说他们强，可是被辽国压、被金国压，甚至还能被夏国和安南给压这事儿确实是存在的，可你要说是他们弱，不管是以上的哪个，都知道这是块最硬也最难啃的骨头，总而言之，他们的下限很低，上限却是很高。

    饶是哈迷蚩已经做了万分的准备，心里头仍是没个底，从长远来看，四太子为了一时泄愤而杀汉人，必然是不划算的，可是从当下来看，除了屠杀汉人以外，还能有谁能担得起完颜亨重伤的责任呢？完颜亮吗？亦或者是完颜金弹子？还是说哈迷蚩本人？

    那不是简单的伤病，出刀的那人心肠也忒歹毒了些，别的不插，专门插到了完颜亨的命根子，听宫女说，这芮王殿下那地方几乎是只靠着些肉皮给连着了，随时都有脱离的危险……都这样了，估计有和没有也差不多了。

    这是完颜兀术活在世上的唯一一个儿子，他才刚刚成婚，连个孩子也没留下来，若当真是废了，照着四太子的脾气，还不如一刀了结了他的性命……完颜氏人丁越来越稀薄，可是谁能想到，第一个绝嗣的人，竟然会是四太子本人呢？

    这便是哈迷蚩不敢拦，谁也不敢拦的原因了，这口气儿若是不能让四太子给宣泄出来，恐怕金国许多的人，包括自家的小皇帝在内，都免不了受到波折。

    好在徒单月及时的把消息给带了回来，赵皇帝好似与岳飞生了嫌隙，她没说具体的原因，只是转述了一些个赵皇帝辱骂岳飞的话儿，那些话实在是难听极了，徒单月又断然没有骗人的可能，如此之下，哈迷蚩才让四太子把报仇的地方给稍微挪了一挪。

    既是不想让城中的金汉军见了，生出唇亡齿寒之感，也是想最大化的利用起来这些人的性命。

    要问如何利用？

    人是在你岳飞面前死的！

    到时候叫人到处宣扬宣扬那岳少保见死不救的故事，从民间给些压力出来，也给赵皇帝留给治他罪的把柄。

    再加上劝降的书信……反正就是没有矛盾，便制造矛盾，有了矛盾，就扩大矛盾。

    帘外守卫称了一声‘二殿下’，大家就知道是金弹子送信回来了，他个子高，掀开门帘进来的时候，还带了一阵风进来，终于是给这压抑无比的大帐里头，带来了一丝丝的生气儿。

    “四叔，信已经交过去了，岳飞……还是没能见到，只瞧见了他家那使铜锤的小子。”

    完颜兀术声音有些嘶哑：“人呢？”

    知道他问的是谁，金弹子道：

    “就地格杀了，没留下一个活口。”

    顿了顿，又补充道：“就在城门百步开外，岳家小子当是瞧了个清楚。”

    完颜兀术点了点头，金弹子咽了口唾沫，有些乖巧地站到了一旁。

    “再押几人上来。”

    这次动身的却是哈迷蚩，所有的人都是被他下令给拿下来的，城中的汉人也是他叫人去搜捕的，这时候四太子要见人，自然是要见那日在场的人了。

    出了营帐去，很快便回了身来，他也不作答，完颜兀术也不相问，只一盏茶的功夫，十几个被绑得死死的人，就被押了进来。

    瞧见领头的那两个，一个关路，一个欧阳愬，正是那日与他们两人缠斗，让四太子本人也受了不少的外伤，瞧见两人进来了，完颜兀术将手中的酒碗给扔到了地上，随后便站起了身来，从边上人的手里拔出了刀，径直走到这二人的面前。

    他死死的盯着两人，两人瞅这模样，这两日也是没少吃苦头，不过还是顽强得很，执意要与他对视。

    “喀~”

    完颜兀术一刀便砍在了关路的脖子上，这人的脑袋落了下来，滚了好几个圈方才停下，那脖子间犹如泄洪一般，不住地往外冒着冲天的血水，沾得周围的人都变成了红色。

    徒单月皱了皱眉，只觉得一阵恶心，差点吐了出来。

    四太子却是任由那血喷在自己身上、脸上，又看着欧阳愬，开口道：

    “谁派你们来的，说出主谋，给你一个全尸。”

    欧阳老头儿这才从同伴殒命的震惊里头缓过来，他们敢来，早就便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他之所以震惊，只是因为这完颜兀术动手实在是太突然、太快了一些。

    快到，他与关路连个告别都没，快到关路连个眼神都没能留下。

    他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哀伤从心里头蔓延出来，把他整个人都给圈在了悲痛的圈子里，他很想说点什么，一开口，却变成了干嚎。

    只嚎了两下，他的眼睛才反应过来这具身子现在的状态，热泪涌出，滴在了地上，和血混在了一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