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勋觉得自己再这么跑下去肯定要断气。

    自打从警校毕业之后，他就没再用这种直逼极限方式地狂奔过，脚上皮鞋都跑飞了。如果不是前面小孩儿被石头绊了一下，再有一百米，他就只能看着这孩子从自己眼皮子底下逃脱。

    他实想不通一个十五六岁半大孩子怎么这么能跑。

    好小孩儿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叶勋看准机会冲上去一把抓住了他胳膊，熟练地一拧，把人按了墙上，从他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女式钱包。

    “警察叔叔，您可真能玩儿命追啊……”这孩子脸被按得贴墙上，说话都不利索了，一个劲大喘气。

    “你……”叶勋一时半会也倒不过气来，说了一个字就停了，好半天才把下半句接了出来，“叫什么名字。”

    “张小四。”

    这名字一听就知道是胡诌，叶勋也没多说什么，自打分到辖区派出所之后，这种老油条孩子他见过不少：“好吧，张小四，跟我回派出所。”

    叶勋把张小四拎回了所里，这孩子跑方向挺正确，再往前一条街，就是派出所，省了叶勋不少力气，终对于这个叫张小四实际叫陈小四孩子，处理结果是批评教育然后让学校来领人。

    叶勋处理完这事以后坐办公室里捏腿，同时发现自己买皮鞋从侧面裂开了一道口子，他轻轻叹了口气，毕业一年多了，又重温了一次体能训练。

    “我靠，这活没法干了，”门被人一把推开，一个灰头土脸人进了办公室，一边拍打着身上制服一边喊，“通烟囱这种事也打11，整死我了，上回猫上树也是我去，下回再有这种埋汰事我可不去了！”

    不大办公室里瞬间腾起一股烟尘，叶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捂着鼻子就往外走：“你不能院子里拍完了再进来么……”

    “对了小叶，”这人叶勋经过自己身边时伸手往他肩上拍了拍，“听说今天星光那个老总家，小三登门闹事报警，你去了没？”

    这人是叶勋同事，叫秦伟，身高一米九体重二百斤，一看就是个正宗东北大汉，大爱好却是扒拉辖区里各种八卦。

    但此刻叶勋顾不上回答他话，只是死死地盯着秦伟沾满了泥灰手，接着迅速地扭头看了看自己肩，上面已经留下了秦伟灰白色两根指头印，他用手拍了两下，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办公室。

    叶勋站院子里，午后阳光暖地晒身上，让人有点犯困。

    秦伟紧追不舍地又拍着衣服跟到了院子里，把衣服脱了叶勋身旁边一边抖一边说：“不就拍你一下么，跟个老娘们儿一样这么讲究干嘛……你早上去了没啊？”

    “没去。”叶勋觉得有点崩溃，转身又往办公室走，顶着秦伟鼻子把门关上了。

    秦伟还外面念念叨叨说着什么，叶勋没细听，把椅子往后靠到墙上，还有半小时下班，今天不用值班，他答应了老妈晚上回家吃饭，现眯瞪一会时间正好。

    手机发出了电量不足滴滴声，他拿过来看了一眼关了机，留着点电下班路上用，防着老妈三分钟一个短信，五分钟一个电话地催。

    叶勋闭上眼睛，今天有点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午追着那个叫陈小四孩子跑了几条街原因，他觉得很累，困得厉害。

    本来只是想眯一会，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如果不是有人叶勋腰上连捅了好几下，他估计还能继续睡下去。叶勋有点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扭头看了一眼把他弄醒人。

    这一看却有点傻眼。

    身后站着个人，看起来十岁样子，正冲着他一个劲儿地挤眉弄眼。

    这人穿着件藏青色对襟小棉袄，脸上还有没刮干净胡子茬，再这么一脸又是挤眼又是努嘴表情，看上去很可笑。

    不过叶勋注意力只这人身上停留了很短几秒钟，他本来正奇怪派出所里怎么会莫名其妙地跑出这么个人来，但很就发现了一个重要问题。

    他不自己办公室里，根据这间屋子情况，他甚至可以立刻确定，自己现不所里。

    “你想什么呢，”他身后人看他半天没反应，又上来用手推了他一把，“你看啊！”

    叶勋没顾得上问要他看什么，那人推他瞬间，看到了他指甲盖里黑色油泥，一下觉得有点恶心，猛地站了起来，条件反射般地被碰到地方拍了几下。

    拍到衣服上时，他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穿，竟然已经不是警服，而是一件已经因为褪色严重而无法再分辨颜色外套！

    这一发现让他完全僵住了，这是怎么回事？

    “看到什么了？”身后有个略显苍老声音问了一句，叶勋这才发现屋里还有别人。

    他转过头，环视了一下这间屋子，除了他身后这个人，屋子中间一张条桌两边还分别坐着三个人，说话是个老头，或者说看起来是个老头。

    这人面相不老，但山羊胡子留了老大一截，看着跟个小老头似，正冲他绷着个脸。

    山羊胡子对面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女人五十来岁样子，穿得很时髦，一脸期待地看着他，男人看上去三十多岁，只盯着桌子出神。

    “柯阳！”见他半天没反应，山羊胡子轻轻咳了一声。

    柯阳？这让叶勋没法出声了，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人，是叫这人？

    “阳哥你怎么了？”身后人也急了，凑了一步过来，压低声音，“你看到了没，这可是大生意，你想搞砸么！”

    叶勋这才明白过来，这声柯阳是叫自己。

    “你们……”叶勋实想不通自己究竟是碰上了什么情况，一觉醒来怎么就成了现这个样子。

    “看到人了没有？”山羊胡子轻轻拍了一下桌子，继续追问。

    “这不一屋子人么……”叶勋被这种莫名其妙地追问弄得有些烦。

    老头对他回答显然有点始料不及，顿了一下：“几个？”

    “……五个。”叶勋怀疑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就这么几个人都数不明白么。

    没想到他这句话一出口，本来坐着女人突然跳了起来，非常惊慌地向四周看了看，猛地尖叫着扑向山羊胡子，一把掐了他脖领子上：“天哪——哪里！他哪里——”

    “大姐，冷静！冷静！”叶勋身后人赶紧跑了过去，把女人从山羊胡子身上拉开，又回过头看着叶勋，“哪？”

    “什么？”叶勋发现坐桌边那个男人这一阵混乱中竟然没有任何反应，始终静静地坐着。

    “多出来那一个哪！”山羊胡子有点想发火了，他不明白一向聪明并且反应极柯阳为什么今天跟梦游似总是迷迷糊糊。

    管叶勋觉得眼下事他无法理解，可还是有些回过味儿来了，他开始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看他们这意思，这屋里似乎并不像他看到那样是五个人，似乎是多了一个人，而这人只有自己能看见？

    如果一定要说有一个人是多出来，是所有人都看不见，那就只有他了。

    “是说他么。”叶勋往桌边男人方向指了指。

    “天哪——”女人又尖叫起来了，情绪有些失控地向门外跑去，混乱当中一脚踢到了那男人正坐着凳子上。

    凳子完全不受力地应声而倒，男人却依旧保持了坐姿，仿佛被踢倒并不是他正坐着凳子。

    叶勋吃了一惊，而紧接着山羊胡子和穿着对襟棉袄人都起身去追那女人时候，一直没有动过男人慢慢地站了起来，冲他微微弓了弓腰，转身向门外走去。

    一缕夕阳从门外投进屋里，男人走进这片淡淡光芒中时突然有了变化，他身影渐渐淡了下去，还没等走出门，就完全消失了空气当中。

    叶勋看着眼前以这种匪夷所思方式消失不见了男人，站原地几乎无法动弹，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这么诡异场面，这是人是鬼？

    自己究竟是碰上了什么事！

    柯阳早上起来时候就觉得头疼，想多睡一会，偏偏上周师傅接了个活，钱给得不少，说是个富婆，近总梦见早前儿死了老公，弄得心神不宁，想让大师给开解开解。

    富婆是让他们上门，但师傅不肯，说是她不能过来就算了，一副不稀得赚你这点钱样子，其实柯阳很清楚，这就是抻一下，让人觉得谱这么大半仙儿，一定是真半仙儿。

    这么抻了一个星期，富婆扛不住了，说是今天就要过来。

    于是柯阳只得按点起来了，给师傅把行头给准备好，等着人来。

    富婆一进门，柯阳就看到了她身后跟着男人。他心里一阵烦躁，就知道一头痛准没好事，好这人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企图，也许只是因为放不下某些东西，感情，或者别什么。

    这场戏主角是师傅，告诉这富婆她身边有人之前，要由师傅装模作样地先折腾一会，烧点符，念点咒之类，然后他再适时地装一把鬼上身。

    不管能不能看到东西，柯阳都是装。上身这事挺邪乎，他轻易是不会做，甚至不太愿意跟那些东西交流。偶尔能看到鬼所谓灵异体质，唯一作用就是让师傅信口开河时候能稍微靠点谱而已。

    阴阳两相隔，柯阳不愿意去做这个传递消息信使。

    但是今天有点不寻常，见到那男人第一眼起，柯阳就觉得自己身上有点发虚，师傅装神弄鬼还没装到一半，他就扛不住睡了过去。

    而且这一睡就挺沉，师傅装神弄鬼念念叨叨声音很地他四周消失了。

    醒过来一瞬间，周围一片漆黑，挺安静，柯阳心里一紧，迷迷瞪瞪地想着完了，天都黑了，这要耽误了事，师傅必定念叨得他半个月没有安生日子过……

    但几秒钟之后他就清醒了过来，就算是自己睡着了，又不是死了，还能叫不醒吗？

    没理由这么重要场合下让自己一觉睡到自然醒，然后人还全都走光了。

    柯阳静静地站原地，等待着眼睛适应黑暗。

    他能听到从屋子外面传进来声音，有人说话，但离得挺远，听不清说什么。

    过了一会，他终于适应了黑暗，借着窗口透进来微弱灯光看到了眼前情况。这不是师傅家了，这是一间……办公室，四张办公桌两两相靠着摆放着，墙上贴了很多照片。

    他看到了墙上电灯开关，几步走过去按了一下。

    随着灯光一下洒满了这间不大办公室，柯阳看清了整间办公室，同时也被椅子上挂着一件外套吓了一跳，他从小到大怕看到就是这玩意儿。

    是件警服。

    接着他根据墙上照片和张贴着警民鱼水情之类海报判断出了一个他不愿意相信事实，他师傅家打了个小盹儿，然后派出所睡醒了……谁又犯事了？

    得赶紧走。

    柯阳没功夫多想这是怎么回事，总之不能莫名其妙待派出所里，他拔脚就往办公室门口走去。

    还没等伸手开门呢，门突然自己打开了，一个身形彪悍警察捧着个饭盒走了进来，柯阳差点想扭头就跳窗了，但这警察一开口，却让他打消了逃走念头。

    “小叶，”那人把饭盒往桌子上一放，打开盖子，柯阳闻出来是辣子鸡丁，那人很满足地凑饭盒边闻了闻，看了他一眼：“怎么还没回去，今儿你不值班啊，不是说要回家去陪老太太吃饭么？”

    “……这就走。”柯阳不敢多说话，他还没弄明白眼下状况，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手机。”那人指了指他刚坐着那张桌子。

    柯阳看了一眼，有个手机放桌上，他过去拿上，也没跟那人说再见什么就直接跑出了办公室。

    秦伟有点茫然地打量了一下自己，挺干净啊，什么地方又招惹了叶大少？着急忙慌地跑得跟见了鬼似。

    东城区龙泉派出所。

    这是柯阳跑到街上之后回过头看到牌子。东城区？他有些犯迷糊，虽说这个城市里长大，但因为这实是个不小城市，住北城柯阳记忆里，自己来东城区次数加起来超不过五次，现一觉醒来居然会东城区派出所里……

    他看了看手里拿着手机，这肯定不是他手机，他根本就不用手机。

    而且这还是个没电了手机，他按了半天也没能开机。

    他摆弄了几下，手机屏幕上突然滑过一个人影，理论上是他自己，不过他却很地举起手机，对着自己脸看了半天。

    直到跑了一大截路找到个商场，冲进了厕所里，他憋嗓子眼里一句“我靠！”才轻轻地吐了出来。

    柯阳盯着镜子，这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