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王母的身体，连同她的力量，已经没有剩下多少了。

    虽然附着在姜律的身体上，但是，它们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分解。

    直到此时，已然所剩无几。

    但是仿佛没有人注意到。

    道德天尊不说，灵宝天尊，红乙玄女不说，就连明明应该是能够感受到力量的流逝的姜律，也不说。

    或者，并不是没有人注意到，只是，大家都不想刻意去提。

    好像没有人指明，分解的速度就会慢一些似的。

    但这当然自是自欺欺人的，树木并不会因为没有人打扫就停止落叶，河流也不会因为没有人在一旁观察就停止流动。

    在元始天尊那仿佛是打算鱼死网破的决绝话语落下之后，姜律攥着拳头，用力握紧手心西王母的皮肤，另一只手高高举起大黑戟，二话不说便要对着元始天尊当头砸下。

    “等一下，等一下！！”东王公连忙飞扑阻拦，企图以自己的身躯替元始天尊挡下这一击。

    他知道姜律这是为了杜绝一切元始天尊玉石俱焚的可能，但他还是抱有一丝侥幸，万一兄长说的只是气话呢，只是在放狠话呢？

    或者说，他只想激怒姜律，逼他出手？

    对，这很有可能，此时的他已经一心求死了。

    可是姜律真的能够做到吗？

    除了他，真的还有第二个人能复活姐姐吗？

    无数思绪涌入东王公的脑海，他实在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姜律断绝这条摆在眼前的路，而去走一条他难以看见希望的路。

    于是他想要阻止姜律，即便这一下他不死可能也要丢半条命，他还是豁出去了。

    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想办法说服他的。

    东王公这么想着，只等拦下姜律，这句话就会脱口而出。

    但他的动作慢了一步。

    他眼睁睁地看着大黑戟朝着元始天尊的面门砸去。

    数之不尽的厉鬼咆哮着，自大黑戟中涌出，它们裹挟着最精纯的阴气，仿佛要将元始天尊拖入阴间，带进无法逃离的深渊。

    那股气息，不止是让道德天尊都被惊得退后了一步，甚至就连元始天尊身上的世界意志都开始了颤抖。

    它好像是感觉到了，那很久以前被从它身上剥离的阴间，以某种诡异的方式，更强势的姿态回来了。

    姜律的身上并没有世界意志，但他本身就代表了阴间！

    可是，他却砸空了。

    并不是元始天尊还有能力从姜律面前溜走，他只是，就这么消失了。

    随他的头颅一同消失的，还有他的身躯。

    它们一同，毫无征兆的，没有任何过程的，一眨眼间便无影无踪了。

    就像是某种可怕的存在，将中间的这一段时间直接抹去剪掉了一般，直接从开始跳跃到了结尾。

    而惟一能够证明元始天尊曾经存在过的，就只剩下了他的身体留在地上的秽物——

    一些.肉芽或是发黑长斑的皮肤什么的。

    总之是被奈蒂之毒侵蚀了的那部分。

    “怎么回事？他做了什么？”道德天尊不解地看着那一地狼藉，却怎么也没法在其中感应到元始天尊的气息，心中顿觉一阵不妙。

    “再给我一点.诶？”东王公摔在姜律的大黑戟面前，呆呆地看着元始天尊之前存在过的地方。

    姜律也愣住了。

    因为就连他都想不出元始天尊还能以什么样的方式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

    而且，如果他早就能溜走，为什么非得拖到现在呢？

    难不成他刚刚一直有在悄悄做什么准备吗？

    就在这时，元始天尊的声音陡然响起。

    “毒不错，可这样也足够了”

    姜律第一时间便是要找到声音的来源。

    可是，这些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直接钻入了大家的脑袋里，根本找不到来源，甚至无法分辨出一个大概的方向。

    这种感觉有些像是世界之声。

    并不是某个人在说话，而是整个世界在说话。

    “世界意志？”

    姜律瞬间明白了，元始天尊这是跟世界意志完全同化融合，将自己变成了世界意志、变成三清界天道的一部分。

    这样的确可以不受肉身约束，不会再受到姜律的制约。

    可是，这也意味着他将再也没有自由的可能了，因为他自此便彻底跟三清界绑定在了一起，共进退，共存亡。

    那么他打开前往禁神之地道路的可能性将彻底为零，他这相当于自己把自己向往的路给断绝了！

    “为什么？”

    姜律感到不解。

    在他看来，以元始天尊的自信，就算真的被封印，到了任何主神都束手无策的绝境，他也会相信自己总有一天能够脱困而出的。

    就像是某些瘟疫，或许在某段时间内是绝症，但那只是碍于时代的局限性，但并不代表以后不会发现专门对付它们的特效药物。

    别人或许不会这么乐观，这么有前瞻性，但是姜律笃定，元始天尊是一定会的。

    也就是说，至少对元始天尊来说，只要他不是彻底死去，像西王母那样神魂俱灭，都算不上绝境。

    可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他自己把自己的路断绝了？

    “我说了。”

    元始天尊清了清嗓子，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和语气道：

    “我让你的两件事，一件也做不到，现在，显而易见，我有这个能力。”

    隐隐约约的，姜律似乎明白了他的意图。

    可道德天尊还并未能敏锐地察觉，他哀叹着道：“元始，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是嫌一个西王母还不够，也要将整个三清界一起推向赌桌吗？”

    姜律抓住道德天尊的衣袖，安抚着他：“别急，他不是这个意思。”

    元始天尊闻言轻笑起来，有些感慨地道：“真是令人难过啊，你我共事了这么久，没想到，你竟然还没有他了解我。”

    道德天尊稍作迟疑：“那你.”

    元始天尊没有正面回答。

    他只是转而突然对姜律道：“姜律，你要封印我，我便不让你封印，你要复活我妹妹，我也不要你来复活！”

    说罢，元始天尊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种声音和思绪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强行挤进脑袋的感觉也随之消散。

    与此同时，姜律身上那些，正在从西王母身上分离出来，飘向不知何处的光点，如同被强行逆转，像电影倒带似的，怎么从西王母身上出去的，便又怎样返回了。

    不止是刚刚分解出来的，就连此前已经分解，转化为了最精纯、最基础的能量和灵力，也尽数被强行从三清界又剥离了出来，原路返回，潮水般涌入西王母的身体。

    姜律身上的那些外骨骼，肉眼可见的饱满了起来，骨骼重新开始堆砌，干瘪的皮肤下，也生出了新的血肉。

    或许是察觉到自己即将迎来真正的主人，附着于姜律的血肉，依依不舍地，像是一件合体的大衣，从姜律的身上自动脱了下来。

    经脉再度开始运转，神力重新开始流动。

    五脏六腑从无到有，自小到大，然后注入新的细胞和血液，焕发出勃勃生机。

    支离破碎的身体先是重新组成了一个千疮百孔的破袋子，然后，撕裂的伤口自动愈合着，所有开口一齐缓缓封闭，将脏器和器官紧密包裹保护了起来。

    终于，西王母变回了分解前的模样，甚至状态更好，连元始天尊用诛神剑阵戳出来的无数孔眼都全部愈合了。

    这个过程很快，快到所有人来不及震惊，来不及反应。

    只有东王公反应最快，确认不是自己的幻觉后，一个飞扑就跪了过去，开始哭丧。

    “这是.夺天地之造化啊！”

    道德天尊难以置信：

    “元始就算再厉害，能调动世界意志，但也不可能违背它，最多只能利用它的力量才对，可这已经不止是违背自然道理了，完全是”

    道德天尊想了半响，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说法。

    姜律想了想：“偷了别人的老婆还当着面睡？”

    “对！”道德天尊直呼恰当：“虽然粗俗了点，但就是这个意思！这简直欺人太甚了！”

    “这就是他身化世界意志的原因吧。”

    姜律叹了口气：

    “他一直知道复活西王母的方法，只是希望能找到第二条路。”

    “可是，这也没有复活啊，她不是还没反应吗？”看着姜律给西王母盖上从红乙那里要来的外套后，道德天尊疑惑地问道。

    姜律头也不回，整理着西王母的头发道：“别急，他不可能只做一半的。”

    果不其然，很快，元始天尊的声音再度响起。

    但这次，他不是在跟任何人说话。

    他是在念一种古老的咒语，那咒语口音生涩，晦涩难明，即便在场的大都是顶尖的仙神，无论是记忆力还是学习能力都是超群，但听过以后却也根本复刻不出来。

    因为那发音的方式，好像根本就不是人类能发出来的。

    只有东王公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来，眼神有些彷徨。

    “这种语言我小时候好像听过。”

    “这是语言？”姜律扭头看向他。

    “是吧，我也不确定，但确实好像听到过，是母亲唱过的摇篮曲吗？”东王公回忆着，但那些久远的记忆实在太模糊，他也没有办法肯定。

    “你能听懂吗？”姜律又问。

    “说来也怪，自那以后我就再没有听过，更没有人教过我，但是不知为何，光是听见，它们的意思就在我脑子里自动翻译了。”

    东王公一边仔细聆听，一边翻译道：

    “兄长好像一直在重复：太祖在上，吾乃玉清元始，盘古之子，在此求一开祖殿，以唤回吾妹金瑶神魂。”

    “祖殿.？”姜律看向道德天尊。

    后者摇摇头，表示自己从未听说过。

    而姜律还来不及询问东王公是否知道何为祖殿，东王公便继续道：“又说新的了，这次他说：感谢太祖，然后.”

    “然后呢？”

    “然后。”东王公的眼眶突然湿润了，他揉了揉眼睛，哽咽地说：“然后他对我说，我现在是个男人了，可以保护姐姐了，让我以后不要再让他受委屈了。”

    紧接着，元始天尊突然又换回了众人听得懂的语言。

    “姜律，你这次还有什么好说的吗？到底是谁输了，说话！”

    姜律一愣，而后释然地笑了一声：“还真是，两件事，我一件都没有做到。”

    “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姜律无奈地叹息道：“我输了。”

    元始天尊不再回应。

    而后，西王母缓缓睁开了眼睛。

    可是，她的表情不知为何有些呆滞。

    见此，姜律心头一紧，担心莫不是元始天尊功夫不到家，结果最后还是复活了一个傀儡？

    好在他的担心是多余的，西王母只是刚刚从远处回来，还有些茫然。

    没过多久，她就已经重新适应了。

    “我刚刚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她的第一句话这么说道。

    姜律心领神会，温柔地笑着，有些感慨地对起了梗：“你也梦到克林了是吗？真是对不起，等你死了以后我才爆种。”

    西王母一怔，随即怒道：“没有人想再听你的龙珠了！”

    “呃”姜律面露尴尬。

    虽然过程有些曲折，但结果两人还是对上了。

    东王公瞪了姜律一眼，然后问西王母：“你梦到了什么？”

    “我梦到，我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那天似乎在过节，屋子里挤满了人，他们说是我的长辈，正在那个自称是我婶婶的人，给我介绍我该怎么称呼他们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兄长的声音，他想要把我带走。

    长辈们很生气，他们中好几个出门想要教训兄长，但是都被打了回来。

    最后，那个自称是太祖的老人亲自出面，不知跟兄长说了什么，然后兄长就进门来把我领了出来。

    但是他只把我送到门口，就让我自己找回来的路。

    我想叫他一起走的，但是他说祖殿是有规矩的，进去的人就不能出去了，所以我出去了，他就得代替我留在那里了。”

    说到这里，西王母抱起了自己的膝盖，愣神地道：

    “他让我代替他去看看禁神之地到底是什么样的，神明之上的存在，到底是不是真的比他厉害。

    然后，他就把我推了出来，转身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