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一百三十七.闹麻中之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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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张餐桌上,所有人的动作都慢条斯理,仿佛稍微急躁一点,就污染了周围奢华又不失雅致的用餐环境。

    但独独路明非是个例外。

    他坐着的姿势很随意,也没有刻意坚持挺直腰背,身上看上去就异常昂贵的黑色西装被解开了缝着金边的袖口,领带为了轻松被扯得松松垮垮的。

    刀叉用不顺手的时候,会自然而然的露出嫌弃的表情。

    这副模样和他身边的少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尽管低垂着眼帘一语不发,却没有任何人能忽视她,像是高贵典雅的公主殿下屈尊莅临,原本精致的餐具在她修长白皙的五指里都显得寒酸不堪了。

    可是这样高高在上的人物,在路明非把叉子上的食物送过去之后,竟然乖巧的接受了他的投喂。

    不仅没有一丝不悦,反而微微眯起眸子,显示出愉悦欢欣的心情。

    这两人的关系,与其说是男女朋友,不如说是主人和宠物。

    在场的人中,不止一个心里产生了这样荒诞的念头。

    当然,不包括叔叔。

    他满脸欣慰,下意识对路明非连连点头,老路家的男人,就得镇得住老婆,被女人压在头上,像什么话。

    相较于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的婶婶,置身事外的陈夫人无疑对餐桌上的形势更为洞若观火。

    她能看出路明非和叔叔一家的关系并不怎么样,全靠那点血缘维持,也清楚他在这里似乎混得很不错,女朋友的地位怕是也相当高,还对他百依百顺,可是有件耐人寻味的事陈夫人却始终弄不明白。

    假如目的是要以势压人,路明非显然是有那个实力做到的,但他不仅随意地弄乱了自己的西装,也没有炫耀财力权势的打算,就好像主动把自己拉低到了更低的层次。

    和婶婶的言语交锋也点到为止,占了上风却没有喋喋不休地抓着不放。

    所有的一切言行都在讲述他的大度和谦逊。

    然而,这种谦卑浑身上下都笼罩着一股浓重的诡异气息。

    类似的感觉陈夫人在她丈夫身上也曾见过,朝下属温言鼓励时,他的言语看似亲和,其背后却是更改不了的傲慢。

    就好像两人在地位上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连多余的驳斥都欠付,从头到尾,露出敌意的就只有婶婶一个人。

    至于路明非,大概是觉得纠结于这种事太过可笑吧。

    她细思极恐,不由得猜测起路明非究竟是什么身份。

    如果路明非知道了她的心理活动,怕是会嗤笑出声。

    他大可以对任何人都不留情面,肆意践踏他们的尊严,以此来弥补自己失去的那些东西。

    但那又有什么必要呢,失去的东西永远也不可能回来了。

    说到底,婶婶这种人,她既可恨,又可怜。

    她不甘心低人一等,可是能被她欺负的就只有从前的路明非,在失去了这唯一的心理安慰之后,尊严的崩塌就是必然的了。

    路明非不愿意步步紧逼,不是因为他是什么大人物,宽容大度,只不过,他不想在婶婶身上看见曾经的自己。

    看见那个除了可怜的自尊之外,一无所有的自己。

    且先不论他们心里如何猜测,饭局总是要继续的。

    眼看着脸色难看的婶婶又要对路明非发难,一旁的陈夫人打起了圆场,她面带笑意地向路明非问道:“明非和女朋友是怎么认识的?我们家佳佳也不爱说话,和你女朋友有点像呢……”

    婶婶听了这话,猛然惊醒,自己这顿饭的目的是为了撮合自己儿子和准儿媳,现在人模人样的侄子一来,不会是打算搅局吧。

    她心中暗恨路鸣泽不争气,一句话也不敢说,这么简单就被比下去了,这么搞,就算路明非带着女朋友,陈夫人一家也不可能看上路鸣泽。

    没有哪个女孩会喜欢一个软弱的男性。

    路明非倒也没有敷衍她,回忆一般道:“嗯……应该算是网恋吧,她家里人管的很严。”

    陈夫人略有些惊讶:“那她家里人不反对你们在一起吗?”

    这话说出口之后,她便自觉失言,连忙补救道:“我是觉得,网恋一般来说都是不怎么靠谱的吧。”

    路明非笑了笑:“您说的也对,说不定网线那一边的,就是个秃头啤酒肚骗子呢。”

    他的玩笑让餐桌上响起了几声笑声,只有路鸣泽脸色一黑,想起了自己曾经网恋被骗的黑历史。

    路明非继续说道:“她家里人一开始的确不同意,不过在我亲自登门拜访了一趟之后,还是同意让我带她离开了。”

    “诶?”一直安静着的陈处长女儿佳佳忍不住惊讶地问道:“为什么?”

    路明非耸了耸肩:“当然是用诚心感化了他们,难不成还能是威胁吗?”

    “就这么容易?”她显然是不太相信。

    路明非擦了擦嘴,直起腰,一边系上袖口,一边慢慢笑道:“我如果什么都没有,那自然是不太容易。”

    他的声音分明听不出喜怒哀乐,但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让人觉得他仿佛在向下沉去。

    “绘梨衣。”路明非轻声呼唤道。

    漂亮的不像真人的少女转头看向他。

    他站起身,伸出手抚摸着她暗沉沉的柔顺红色长发:“抱歉,今天晚上应该是要提前回去了,回去的路上顺便带一份宵夜吧……”

    叔叔惊愕地看向他:“怎么这么快就要走,还没说几句话呢,对了,放暑假了记得回去,外面这些东西再怎么好也不如家里的饭啊……”

    路明非笑了一下:“叔叔,这些年给你添麻烦了,那两个人寄过去的钱就当是我借住的费用了,至于回去……我应该是不会再回去,毕竟那是你们的一家人的家……”

    “不是我的。”

    叔叔张了张嘴,又颓然坐下。

    本就脸色难看的婶婶这时候再也按耐不住了,她一拍桌子,大声嚷嚷道:“你这没良心的白眼狼说什么呢!这么多年你吃谁的喝谁的?哦,你爹娘不管你,你不去骂他们,反过来骂养了你好几年的亲戚是吧!”

    婶婶冷笑道:“在外面有钱有势了也不见你感恩,你叔叔都还没说什么呢,你这养不熟的还有脸倒打一耙!呸!”

    路鸣泽脸都白了,他心里叫苦不迭,我的亲妈呀,你都知道他现在有钱有势了,霓虹这地方又这么乱,你是真不怕你儿子走路上被人拖走沉海啊!

    “妈,别说了……”他赶紧上前制止。

    婶婶现在正在气头上,拦她的路鸣泽也成了出气筒,她尖声叫道:“你之前怎么不敢让他别说话!好啊,遇事不帮你亲妈,去帮一个外人!我白养你这么多年了是吧!”

    她的巴掌马上就要落到路鸣泽脸上。

    叔叔大汗淋漓,马上上前劝解:“老婆啊,明非怎么也不算外人,况且,他爸妈也给了生活费,哪有你说的那么……”

    婶婶尖叫着打断他:“他不是外人,我是外人!你们一家子都姓路,就我不姓,你们都欺负我!把我赶出去就好了,顺你们心了!”

    场面一时大乱。

    陈处长一家尴尬地站在一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连劝一句都不好说。

    绘梨衣下意识退后了一步,躲到路明非身后。

    她拿出小本子,展示给路明非看:“好可怕,比鬼屋还要可怕。”

    路明非揉了揉她的脑袋,拨开她白皙耳廓边上的发丝,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轻声道:“我倒是觉得,今晚没有白来,真是一出好戏。”

    他叫过一旁的侍者,吩咐道:“最后的饭钱记我账上吧,会员卡里的钱应该够用。”

    他低低笑了一声:“就当是我付的门票钱。”

    侍者恭敬地点点头。

    没有再管那些已经结束了的事,牵着绘梨衣温软的小手,路明非不紧不慢地踩在木质地板上。

    在路的尽头,电梯正一层层降下来。

    在某一刻,电梯门打开,黑衣侍者显露出身形,端着银盘朝他们走来。

    “先生,小姐。”侍者冲他们微微鞠躬,揭开保温罩,露出盘中黑色棒状看起来像是甜点的东西,“两位还没有用甜点吧?”

    路明非攥紧了绘梨衣的手,脸上表情平淡,似乎对一切一无所觉,他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拿过来让我看看。”

    侍者并不言语,只是丢下银盘,只留下一对黑色的木梆子。

    他站立着,轻轻敲起梆子,令它们发出清脆的声响。

    绘梨衣原本盛满雾色的眼眸如同天光破云,荡尽层层迷雾,灼热的赤金色从中骤然闪现。

    她死死地盯着那个侍者,手在微微颤抖。

    随着梆子声飘荡,绘梨衣像一具没有生机的木偶那样呆呆地站着。

    黑衣侍者那炽热的眼神一刻也没有从她身上离开,他惨白的面具嘴角绘出的微笑愈发深刻。

    他一步步靠近着,慢慢走近已经毫无反抗之力的诱人猎物。

    “乖,我的好孩子,到我这里来。”侍者如恶魔一般低语着。

    “我能到你码批里去吗?”一个笑嘻嘻的声音忽然响起。

    路明非仍旧站在原地,脸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侍者不可思议地望向他:“……你怎么可能挣脱控制!”

    路明非掏了掏耳朵:“你先告诉我你木跟哪种畜牲交配才把你生下来。”

    侍者声音阴冷下去:“手握着那般至高无上的力量,言语却如此粗俗,你不觉得自己玷污了龙充满暴力美感的优雅形象吗?”

    “所以呢?”路明非弹了下指甲,眉头一挑:“这和你是个畜牲杂种有关系吗?”

    他哂笑一声:“不过也确实,没有你畜牲也跌,哪来的你啊,你替它尽孝也是应该的……”

    侍者眯起了眼:“你似乎不知道你在激怒怎样伟大的存在……”

    路明非仰脸抑制不住地狂笑出声:“闹麻了,一具会动的尸体也是给你装起来了……”

    他一只手指着侍者,嘴角大幅度咧开:“躲在影武者后面说话就是硬气,赫尔佐格,我知道你在听,你现在应该老得像条老狗一样了吧,你那和畜牲配种出来的垃圾血统还能支持你活下来,你应该感谢你木当年朝你野狗跌张开腿,不然哪有你啊……”

    侍者声音彻底阴沉下去:“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内鬼?不可能,只有被我控制的人才能见到我,难道是言灵?”

    路明非一脸纠结:“问我怎么知道,这叫我怎么说出口呢,围观人寿这种事说出去真不好听啊……”

    侍者再也维持不住平静的神色,眼神阴森道:“你会为今日说出的话付出代价,狂妄自大的东西……”

    路明非语气轻快:“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会害怕你的威胁呢?这世上所有人朝我放狠话我都多多少少得思考一下,唯独你是个例外……”

    他一字一顿道:“我就是给你的命定之死!”

    他的嘴角几乎要裂开:“无论你逃到哪里,准备多少计策,召集多少手下,我都会把你找出来,直到你像条丧家之犬一样被一脚踢死!”

    路明非近乎疯狂地张开双臂:“逃吧,跑吧,在这场无可阻挡的洪流抵达之时,你终究会发现,你所做的一切就是个用来引人发笑的笑话!你被生下来的意义,就是为了在死之后让大家充满快意的笑出声来啊!”

    如此笃定,如此狂信,他的声音让侍者浑身发冷,寒颤不停。

    那幅场景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一股强烈的杀意从侍者脑海中诞生,他有预感自己必须在这里杀了这个人,否则一定会后悔终生——前提是他能一直活下去。

    绝对不能让他活下去!

    赤金色的瞳孔绽放出熔岩般的光芒,堪比次代种的血统在此刻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可是路明非只是伸出食指“嘘”了一声,他就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力量逐渐从四肢里消失。

    路明非的手从绘梨衣的手背一直向上攀升,细弱的胳膊,雪白削瘦的肩膀,最后捧起失去了血色的柔软脸颊。

    他的动作轻柔,像是为了完成某种仪式。

    那双呆滞无神的眼眸落入了路明非的视野,他的瞳孔不知何时燃起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黄金色。

    他的声音如皇帝般威严,却又如春风般温柔。

    “我命令你——不要怕。”

    就像是给发条用尽的人偶重新添加了动力,女孩慢慢回过神来,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路明非近在咫尺的面容。

    路明非朝她笑道:“做噩梦的时候,有记得我在你身边吗?”

    绘梨衣没写字,而是抓住他的手,紧紧按在自己的胸口上。

    路明非用另外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你不用担心什么,五目炒饭皇后今天晚上还等着你去宠幸它呢,对了,北海道拉面妃子都好几顿没被翻牌子了,明天多少光顾一下冷宫吧……”

    绘梨衣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路明非拉着她的手从侍者边上走过,几步路之后又停下。

    “用手好好捂住耳朵。”他嘱咐道。

    绘梨衣乖巧地用两只小手捂住耳朵。

    路明非满意地折返回去,站在侍者面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这个迟早要死的东西面前,他罕见地想说点什么。

    “有很多人都说,”路明非平静道:“所谓的‘弥补遗憾’,都不过是‘自我安慰’,我心里也清楚,即使我在这里把你千刀万剐,剁成一片片碎肉,也没办法减少心里的半点痛苦。”

    “可是,我不是为了弥补遗憾。”

    “我是要让触怒了‘我’的付出代价,无论是你,又或是我。”

    他探出手,朝向侍者的心脏,洞穿了他的心房,让对方睁大泛白的眼睛跌倒在地板上,一点点失去生息。

    路明非收回手,不再看向这具尸体一眼,不过是个傀儡而已。

    想真的杀了这条老狗,可没有那么容易,不过就像路明非说的,死亡已经在倒计时了。

    另外,不出意外的话,外面怕是也乱成了一锅粥,他还有一场好戏要看呢。

    绘梨衣盯着他微微翘起的嘴角。

    路明非正等着电梯下去,忽然感觉自己的嘴唇像是被柔软的羽毛扫过。

    他摸着嘴角,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一直以为就算他们以后真的接吻了,也应该是路明非主动的。

    清纯可爱的美少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但是她的脸颊比落日的漫天红霞更加美得不可方物。

    路明非冷着脸,把她壁咚在墙角。

    “谁让你偷亲我的?”他逼问道。

    绘梨衣举起小本子挡住自己冒着热气的脸,上面写着回复:“……身体擅自就动起来了,而且,动漫里都是这么讲的……”

    路明非皱着眉头:“居然学会推卸责任了,看来我得好好教训一下你……”

    绘梨衣有点紧张地眨着眼睛,乖乖把手伸出来让路明非打手心。

    路明非面不改色地摆了摆手:“打手就不用了,我要罚你——再亲一次!”

    “这次亲这里。”他不容分说地指着自己的嘴唇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