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清灵公，受诡夜侵蚀，日渐癫狂，维持不住福地的安宁。

    直至最终，这座福地当中，人族百姓无法生存，近乎死绝。

    到了最后，清灵公拼着最后的力量，将整座福地的力量，容纳于自身，横击旧神。

    上古的柳树神灵，隐于界外，藏于虚空，受到清灵公的攻打，被迫显露于世。

    而事后，清灵公陨落，尸身被扯碎，散作了九大净地。

    关于三千多年前的这些旧事，当今世间也只有少数人知晓。

    而乔静如今也已知晓了。

    因为东山府的劫烬教主，成为了灵佑侯麾下的武判官。

    而眼下，残狱府的劫烬教主，已经与灵佑侯取得了联系。

    以灵佑侯的说法，重新复苏的清灵公，无论从身躯还是意志，都已脱离了人族的范畴。

    “人族方面，目前所知秘辛不多。”

    乔静暗道：“就算是高层，似乎也只是知晓，九大净地合为福地，内有神灵复苏，曾是人族出身。”

    “以教主的猜测，那位清灵公复苏未久，想必元神尚未彻底恢复，应是为了获取人族的香火愿力，才答应了开启福地，愿意庇护人族。”

    “但是这一次，我劫烬背后，亦有上古神灵，乃至于‘万寿真君’这等存在！”

    “此次交与清灵公的东西，远不是栖凤府的人族高层，能够拿得出来的。”

    随着她诸般念头起伏，便见前方景象变幻，开出一条道路来。

    便见一道身影，驾马而来，身着监天司的服饰。

    “原高柳城监天司掌旗使潘运，暂调此方福地，奉命监察，暂代总旗使职务，负责接收各方材料。”

    潘运取出令牌，肃然道：“请诸位入内！”

    乔静微微点头，挥了挥手。

    在她身后的车队，陆续进入福地之中。

    在车队最后的，是她途中收留的流民，以及负责看管流民的将士。

    入得福地当中，便见许多人影，正在辛勤劳作，建造房屋，开垦良田。

    放眼望去，总计六千余人。

    乔静来此之前，对于高柳城以及这座福地，当前的现状，都有了基本的了解。

    这里约莫有三千人，是从高柳城来的，其中有千余人，还曾是高柳内城六大家族之一的刘家族人。

    至于另外一批人，则是出身于三神谷，在三大神尊陨落之后，被安排到了这里。

    “听说三神谷那边，被三大神尊豢养的人族，数量众多，比我预料的，要少得多呢。”

    乔静笑了声，看向身边的潘运。

    “说来有些复杂。”

    潘运笑了声，语气平淡。

    “我听说这座福地，准备尽数接纳三神谷的人族，如今似乎只送来了三千人？”

    乔静知他不愿答话，却还是看着他，缓缓道：“是入冬之后，过于麻烦，未能全数转移过来么？还是这些人都已死在途中了？”

    “……”

    潘运微微皱眉。

    无论是在修为，还是职位等方面，乔静都远在自己之上。

    尽管如今在此暂代总旗使之位，但他依然还是掌旗使之位。

    虽说临海城的城尉也管不得高柳城的掌旗使，但对方毕竟是运送材料而来，援助福地建造一事。

    于是潘运还是斟酌了一下，随后耐心解释了一番。

    “有一部分人，仍然忠于三大神尊，尤其因为猿神尊未死的缘故，都还心怀期盼，望能有朝一日，再见猿神尊，求得庇护。”

    “这些人不大愿意来，就算他们愿意来，我监天司也怕他们在这里闹事，便另作安置。”

    “还有一批人，他们的长辈属于三神谷的高层，比起其他人来，也算是养尊处优，不曾吃过真正的苦头，不曾经历过流亡于净地的苦难。”

    “世人流亡于净地，朝不保夕，漂浮无依，如野草一般散开，自然是万般珍惜能定居于福地的机会。”

    “但这些人，非但没有珍惜之心，更怨恨三神谷被摧毁一事，聚众图谋，对福地不利。”

    “府城最高指挥使的意思，将他们逐出，免生祸端。”

    “其中还有个比较重要的原因，是丰城欠收，粮食短缺。”

    潘运低声道：“其他各城之人，或多或少，也在城池内外，开垦田地，亦或者豢养牲畜，而这里一穷二白，重头再建，所有的衣食住行……全然依靠府城对于各方的调度，尤其是来自于丰城的粮食！”

    “各城也不容易。”

    乔静语气冷淡，说道：“府城那边，让临海城，出六批建造材料，为了凑足这些……我临海城不说伤筋动骨，也是显得捉襟见肘。”

    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知晓的消息，也不跟对方纠缠，只是吩咐道：“这些建造材料，你带监天司的人，亲自验收，那些流民……你看着安排。”

    “是。”

    潘运这样说来，又道：“诸位远道而来，甚是辛苦，潘某这就命人准备，为诸位兄弟接风洗尘。”

    “不必了，等吃过饭，趁着未有入夜，我们立即便走，回程途中，正好有距离较近的净地。”

    乔静这样说来，又道：“我要亲自拜见福地之主，闲杂人等，尽数撤下来。”

    潘运皱眉道：“您要见福地之主？”

    乔静淡淡道：“我曾在这福地之中，获得镇物，恩同再造，此事并非隐秘！真要说来，我与福地之主，有师徒传承，更有父女恩德，潘掌旗使不至于连这点请求，都要阻隔罢？”

    “是你……”

    潘运露出惊愕之色，微微施礼：“潘某不敢阻拦，这就让人安排。”

    他倒也听过此事。

    临海城，大城尉的义女，得了镇物之一。

    只是未有想到，眼前这位外城的府衙城尉，就是那位福缘深厚的大城尉义女。

    毕竟在潘运听到的消息当中，大城尉义女是在内城之中担任一名统领。

    ——

    当年清灵公所居的天火神宫，坠落于深渊当中。

    时至今日，也未开始动工重建。

    遥隔深渊两端，那天火神宫的虚影，却依然还在。

    站在这里，乔静完全看不见清灵公的真容，但却感应到了深渊对面的至高镇物。

    她躬身施礼，却没等到对面崖上，有金桥传来。

    上次分明是金桥横空，使人可以登临对岸。

    “晚辈乔静，得此方镇物，特来拜谢清灵公。”

    ——

    深渊的另一端。

    崖上天火神宫，只剩虚影。

    这里种着一株柳树。

    最前端的枝条上，竟有一朵莲花，金光流转，威势浩荡。

    “……”

    小神尊没有回应。

    这些时日以来，没有外人见过它的真容。

    而此前潘运也带来了老爷的书信，让它默认清灵公的身份。

    并且，让它开启福地，准许外界人族迁移入内，重建福地。

    它想着又是一个来拜清灵公的，自己端着架子，等对方拜祭过了，自然便走了。

    只不过，这次来的人，身具金莲花瓣，让它有些意动。

    若不是人族就好了，夺回金莲花瓣，自身本领可以更进一步。

    才这样想着，却发现深渊对岸的女子，并未离开，而是伸手抛出一物。

    那物事破空而至，不受深渊吸引，临近小神尊的身前。

    “您应该认得此物！”

    “……”

    小神尊沉默了下来。

    什么破玩意儿？

    凭什么要认得这东西？

    而对面那女子，似乎更加自信了，出声道：“您的故友，以此信物，让晚辈前来，与您达成一桩交易。”

    “……”

    小神尊听得故友二字，先是茫然，心想自己哪来的故友？

    但随后第一个想起的，竟是那只贱兮兮的野猴子。

    不过它紧接着便明白了，这是清灵公的故友，而不是自己的故友。

    沉默了下，才见柳枝挥舞。

    风声骤起，宛如人声，苍老而沙哑。

    “是何交易？”

    “诛杀人族圣师！”

    “……”

    小神尊顿时大怒，暗道：“找死！我与老爷，性命相连，老爷死即是我亡！她这岂不是要老子自杀？”

    下一刻，它运使金莲镇物，以法力覆盖前方，柳枝伸展，便要直接擒杀这女子。

    便听得那女子说道：“我们能给的东西，远胜人族！”

    小神尊撤回了伸出去的柳枝。

    “就凭你，连体内镇物，都源于本座，又能给出什么东西？”

    “栖凤府各部劫烬，背后旧神，皆有赐福。”

    乔静声音如常，又道：“此次，欲杀人族圣师者，有其余各府旧神，更有许多修为通天的妖王邪尊，例如……万寿真君！”

    小神尊没有回应，只是有些震惊，短短时日不见，老爷怎么闹得举世皆敌？

    “适才晚辈打听过，如今福地不过六千人口，香火微薄……”

    乔静说道：“就算外界还在迁移人口，以此进度，再过些年，才能有几人？”

    她施礼道：“晚辈下一次，会带来庞大香火，数量之巨，可抵福地人族，百年之供奉！”

    小神尊沉默不语。

    而乔静似乎明白了它的顾虑，继续说道：“一日之间，获得百年香火，您自当稳固自身，无惧人族高层！”

    “况且，人族缺乏大型的庇护之地，即便记仇，心中也惦记着这座福地。”

    “您依然可以招收流民，我劫烬也可以搬迁人口，以您为尊，奉您为神，香火鼎盛！”

    “再是退一步说，过得几十年，岁月消磨，恩怨淡去，只要您表露出愿意庇护人族之意，以人族的恶劣处境，绝不会旧怨重提，自是万般欢喜。”

    乔静这样说来，又道：“此外，已有四尊旧神，已经自斩道行，以尚未被‘诡夜’影响的神力，投入熔炉，从而彻底炼化原主气机，以世间最为纯净的神力……来助您恢复神躯！”

    “如万寿真君等古老存在，也愿让出未来百年的香火，并给予上古神物。”

    “另有海域的螭龙王，愿给予一枚祖辈龙珠，能作为江河源泉，有助于道场扩建，为此福地添一条长河，灌溉良田，滋养生灵。”

    “还有……”

    随着乔静的声音，陆续响起。

    小神尊恍惚间，都想砍了自己的树干，给对方送过去。

    “我劫烬受旧神之恩，超脱于卑劣的人族之外，出淤泥而不染……但终究还是在人族之内诞生，自是比不得栖凤府人族的底蕴。”

    乔静正色说道：“然而，上古的旧神，以及具备数千上万年道行的古老存在，都愿意给予酬劳！”

    她笑了声，说道：“人族底蕴不浅，但却无法给出这样丰厚的酬劳！”

    “你们是如何筹划诛杀人族圣师一事？”

    柳树微微挥动，声音低沉，传了过去。

    “圣地生变，太玄山脉以北的妖魔域动荡，放眼三府之地，就连炼神境战力都极为稀少，而造景之辈，更是屈指可数。”

    乔静说道：“在合适的时机，让福地生变，消息传于外界……而距离这里最近的圣师，向来心系人族，自然会全力赶来，挽救这六千人族的性命！”

    她躬身道：“以您的本领，就算不在巅峰时期，也绝非当世人族可敌！”

    “待圣师来时，纵然他天纵奇才，惊艳万古，毕竟也是修炼未久的年轻后辈，您要杀他，不过一念之间！”

    “况且，到时候我等定会设伏于此，鼎力相助！”

    “……”

    小神尊沉默了下来，随后挥舞柳枝，问道：“先付账，后动手……免得事成之后，你们赖账！”

    “清灵公这是答应了？”乔静不由得心中大喜。

    “什么时候付账？”小神尊只问了这么一句。

    “三日后！”乔静正色道。

    “……”小神尊默然片刻，才挥舞柳枝，应道：“好。”

    “一言为定！”

    乔静露出喜色，未有想到，今日之事，竟然如此顺利。

    她还以为，要费一番唇舌，经过多次劝说，并讨价还价。

    但现在看来，是她这凡夫俗子，妄图揣度这尊强大的古老存在了。

    这等存在，岂会如市井小民一般，讨价还价？

    她这样想来，又施礼道：“您初步复苏，签订古老契约，有损神念，便免了这一遭……只是，需要您立个道誓！”

    主要是签订古老契约，便涉及上古旧神。

    而上古的旧神，都被古仙遗旨所限。

    为了诛杀圣师，旧神可以割舍道行，清除本身气机，彻底炼化神力，洗清了痕迹之后，交给劫烬从而转交清灵公，作为酬劳……但断然不能以真神之名，签订谋害人族圣师的契约！

    所以只需要清灵公立下道誓！

    以清灵公的根基，或许违逆道誓，都未必会被反噬而亡！

    但这道誓，更是象征着清灵公，对诸神的承诺！

    如果只是劫烬出面，清灵公也许衡量利弊，会守护人族，与劫烬交恶。

    但涉及诸位旧神，以及古老的妖王邪尊，清灵公只要不是疯了……就不可能选择在诡夜之中只能挣扎求存的微末人族。

    一旦道誓立成，乔静便算完成了今次的大事！

    “……”

    小神尊默然片刻，没有贸然立下道誓，只是挥舞柳枝，声音传到了对岸。

    “你们给的香火，纯度高吗？”

    “……”

    乔静怔了下，不由得错愕，略显茫然。

    以她的修为，虽然得了镇物，但还未能完全了解到香火的秘辛。

    香火有毒！

    内中杂念，影响巨大！

    而念头纯粹的香火，影响则小了许多！

    古老的柳神，会被庞大的香火所影响，在历代庙祝的努力下，更是诞生出了柳尊的存在！

    三神谷那边的人族，则是被三大神尊所豢养，如同奴仆牲畜。

    他们的意念，受到三大神尊的直接引导。

    他们的香火，通常是感激三大神尊的庇护，并希望三大神尊，永恒不灭，永存于世，强大无敌！

    所以，这些香火，相对纯净，对三大神尊的影响也就不算太重！

    “本座只要念头最为纯正的香火！”

    小神尊挥舞枝条，声音传到对岸，沉声道：“什么时候能够筹备完成，凑足纯正香火，并聚齐你们此次承诺的所有酬劳，尽数送达福地……待到那时，本座便会与你们联手，诛灭人族圣师！”

    顷刻间，法力冲霄，仿佛惊雷。

    乔静心中微震，明白这是对方要准备立下道誓。

    随后便听得一道苍老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清灵公！决不食言！”

    “如违此誓，必让清灵公立时灰飞烟灭！”

    “……”

    眼看前方一道光芒浮现，破空而至。

    乔静不由得露出喜色，双手接过那蕴藏道誓的神光，收入了早已准备好的玉珠之内。

    她才收好玉珠，便听得对岸再度传来苍老而沙哑的声音。

    “道誓已立！”

    “本座不会食言，但你也要记住，本座虽然不愿与你背后诸位旧神以及那些古老强者为敌，但也容不得祂们食言！”

    “你们要本座出手，便要先要兑现这些承诺，以及……最为纯正的香火愿力！”

    “若尔等食言，这道誓自然作废。”

    “言尽于此，小女娃儿，带着本座的话，你可以走了。”

    神光收敛，在深渊的对面，只见天火神宫的虚影。

    乔静深深施了一礼，心中万般欢喜，激动到了极点。

    看着那女子离去的背影。

    小神尊收敛了因为激动而晃荡的金莲神光，心中狂吼道：“妈耶！居然还有白送的好处！老爷，咱们发财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