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弑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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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敖婴从未见过谢真这样的怪胎。

    若说他是善人,便是天大笑话。

    他一剑杀了怨鬼岭十四头洞天大妖,打得自己祭炼鲜血,催动秘宝逃命。

    若说他是恶人。

    敖婴行走妖域这么多年,遇见无数混蛋,唯独他未曾“落井下石”。

    正人君子?

    先前龙文大阵对峙,他毫不在意所谓的“大义”,当着妖族的面,要灭杀人族天骄。

    卑鄙小人?

    更算不上,他所行所为,都当得起坦荡。

    “你踏入这里……是为了什么?”

    敖婴把脑海中杂念全都摒去,她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少年。

    她逃入此地。

    一是为了躲避鸠王爷追杀,二是为了能够炼化【凤眸】。

    那些人族逃入此地。

    只是为了逃命。

    可这谢真,仔细回想,从一开始初遇,这家伙就不在“北狩”范围之中……敖婴吞魂之时知晓了此次北狩发生的意外,谢真搭乘的那艘云船意外坠落,按理来说,他不该来到这里。

    但怨鬼岭相遇之时,谢真便好像已经有了“终点”。

    谢玄衣轻声道:“一颗果子。”

    “一颗……果子?”

    这个回答出乎敖婴意料。

    这是什么样的果子,是道果,是灵宝,还是?

    她沉默了半晌,认真说道:“若是这里只有死人,没有果子呢?”

    这世上的路,终有尽头。

    两人走在漫长狭窄的山缝之中,前方似乎有淡淡的微光亮着。

    很快,就会抵达尸山的尽头。

    “那便没有。”

    谢玄衣的语气很轻。

    敖婴更加惘然。

    她能从这少年的剑意之中感受到无双锐气……不管谢真到底是何身份,想来他在北狩之前就笃定了此地有一桩大机缘,大造化,于是孤身前来。

    可若是空手而归,难道谢真也并不在乎么?

    “……”

    谢玄衣沉默前行。

    他当然是在乎的。

    他比任何人都想要得到那枚神明果。

    但是他与神明果之间的关系,又并非是敖婴所想的那么简单,寻常修士想要得到造化,不过是想一步登上青天。

    但谢玄衣不一样。

    与其说,催动他前行至此的,是“神明果”的诱惑……

    不如说,是他想要证明自己的执念。

    或者说,是修行第二条剑道的渴望……

    前一世,先天有缺,导致他在剑道修行之上留下了遗憾。

    若是能够得到一枚神明果,便可以弥补这道先天残留的缺陷。

    对谢玄衣而言。

    神明果的意义,仅此而已。

    “跳井的时候,你往下看了吗?”

    谢玄衣忽然回过头来,问了这么一句。

    敖婴怔了一下。

    这一路走来,都是她在打听谢真消息,旁敲侧击,想从这少年口中套出一些信息。

    这还是谢真第一次问她。

    “自然是看了的。”

    敖婴神色有些困惑,道:“怎么,这井中有什么?”

    谢玄衣挑了挑眉:“你看见了什么?”

    “一口井而已。”

    敖婴平静道:“我什么都没看到。”

    “……”

    谢玄衣陷入短暂的沉默之中,他凝视着敖婴的面颊,第一次如此细致地打量这个妖女。珊蛮留下的那枚玉简提到,这口大月井可以倒映出人心最深处的渴望,每个人都能够在对视之时,直面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欲望”。

    若是什么都没看见。

    便意味着,无欲无求。

    这是佛门至高的境界,谢玄衣听说只有凤毛麟角的高僧才能抵达“无欲无求”之境,但当年他走遍南离,拜访无数佛寺,也没有遇到真正“无欲无求”的圣人。

    这么多年。

    谢玄衣见过的,无欲无求之人,只有“死人”!

    这妖女偷窃炽翎城秘宝,一路南下逃亡,哪里有半点无欲无求的样子?

    “你……这么看着我作甚?”

    敖婴被谢真目光盯着,有些不太自在,面颊稍稍泛起一抹红晕,整個人情不自禁微微向后退了一步。

    这少年剑意太过强盛。

    哪怕只是被凝视,也有种如芒在背的针刺之感。

    “没什么。”

    谢玄衣神色如常,心湖却有数念闪逝掠过。

    他将目光从敖婴身上掠过,加快脚步,走出尸山。

    敖婴紧随其后。

    两人沉默地站在尸山出口,抬头望着这座巍峨绚烂到有些不太真实的画面。

    剑气在头顶缭绕,化为大日,将前方漆黑天幕撕开,露出如山一般的高阶,以及矗立在高山之巅的宏伟王座,离开尸山之后,道则的压迫感变得更加强大,高悬的剑气光火如夕阳缓缓坠落,余晖散落在王座之上,隐约可以看见,一道枯瘦身影陷坐其中,披着宽大龙袍,头戴赤金王冠。

    但令人悚然的是……

    一杆长枪,贯穿这尊王座,将男人钉“死”在王座之上。

    王座之下。

    矗立着四尊巨大银白巨像。

    这四尊银像,持握刀剑枪弓,它们本该宝相威严,镇守此地,但漫长岁月过去,它们已经生锈,已经腐烂,底座沾染鲜血,看上去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有些银像断去了手臂,有些则是断去了头颅。

    “这……”

    敖婴神色震撼,接受着这一幕带来的巨大视觉冲击。

    谢玄衣眯起双眼。

    他知道……大月国的君主麾下,有四位骁勇善战的大将!

    此刻矗立在王座之下的银白圣像,便恰好是四尊!

    刀,剑,枪,弓!

    这正好对应了古战场幻梦之中,那些千夫长驰骋沙场,狩猎妖龙之时所使用的兵器!

    大月国的铁骑,都是由这四位大将培养出来的,他们是亓帝的左膀右臂,是这古国最为强大的战力……

    可如今。

    他们手中的兵器,却指向了王座之上的君王。

    这是在做什么,一目了然……

    剑气光火在远古道则的压迫下一点一点熄灭,这绚烂璀璨的王座依旧矗立于千百台阶之上,高山之巅的疯狂景象却逐渐变得黯淡,光火熄灭之后这座坐落于尸山尽头之后的大殿便显得更加癫狂,灰暗的雾气重新笼罩此地,站在四尊静止的银白巨像脚下,仰望那高高在上的王座,即便是千年之后,万物寂灭,依旧让人心头感受到了难言的压抑与绝望。

    敖婴声音有些沙哑:“他们这是要……弑君?”

    “弑君……”

    这两个字。

    落在谢玄衣耳中,有种别样的荒唐感觉。

    谢玄衣看着这四尊巨大银像,心湖涌现出复杂情绪。

    “这些人,全都死了么?”

    敖婴微微扭头,在漆黑大殿的另外一处,她看到了一颗如小山般的高耸头颅……那本该是持剑大将的头颅。

    那尊银像冲在最前方,最接近王座。

    所以死得也最惨烈,头颅被削去,整具身躯也浮现密密麻麻的裂纹,仿佛随时都可能崩塌破碎。

    其他三尊银像。

    也都相差无几。

    只有那位持枪者,在大殿最后方,摆出了投掷动作。

    那杆长枪跨越了数千高阶,也跨越了君主与臣子的距离,洞破虚空,刺穿王座,将亓帝钉在其上……

    敖婴默默感受着这尊寂灭王座所散发出的杀意,呢喃开口:“这场战争的结局,似乎很惨淡……”

    剑气光火彻底熄灭。

    一片漆黑之中,远方某座银白巨像的底座,似乎泛着淡淡的光泽。

    便在此时。

    一道很轻的声音,忽然响起。

    “这场战争的确很惨淡,但结局却是好的……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当一个人被逼上绝路,退无可退之时,便会得到上天的眷顾。”

    这道声音,如春风一般,直接拂过心湖。

    敖婴瞳孔收缩。

    那是一缕银白的光火,游曳在掷枪大将的巨大底座之下,逐渐凝成一道飘忽不定的身形。

    “退后。”

    谢玄衣将青鲤放下,护在身后,向前一步,展开剑气,笼罩三丈范围。

    眉心金芒闪烁,沉疴迸发剑鸣!

    他面无表情,注视着这道银白身形……

    这不是离魅。

    而是一道留有意识的神念残影。

    正如玄水洞天那些圣贤留下的神念,这样的残影,根据主人生前实力,会留存不同程度的意志,思维。

    甚至还可以动用道则。

    “别担心,我离不开这铸座……”

    那道银白神念,逐渐凝形,他披着染血的甲胄,整个人面容模糊,神念被漫长岁月侵蚀,已经有了消散迹象,但隐约能够看出,他的面容带着笑意,浑身散发着温柔平和的气息。

    他向前踏了数步,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就被某道枷锁禁锢……

    这缕银白辉光,飘摇在铸座方圆数丈范围。

    这缕辉光。

    离开铸座,便迅速黯淡。

    下一刹,踏出数步的神念残影,被拉回铸座之下。

    这缕残念,不再前行,而是就这么施施然坐在了大殿台阶之前,面对谢玄衣和敖婴。

    “吾名钟吾,乃是大月国四将的仅存者。”

    他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铸座上方。

    悠悠长阶。

    巍巍皇权。

    被这杆长枪刺穿。

    银甲男人看着那支离破碎的王座,以及从王座上流淌而下,已经干涸的皇血。

    他脸上的笑意更多了一些。

    此刻的声音,带着些许癫狂,还有些许得意。

    “你们……也可以称呼我‘弑君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