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星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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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anxsh 城外驻扎者几千人,城门便也不那么紧要了。夜里,城门仍然开着,以便内外送东西。

    宁儿躲牛车里,身上盖着一层干草,不重,也不觉得难受。她听到有人道:“石骑曹,这么晚,上何处去?”

    邵稹答应道:“拉些草出去,给弟兄们取暖。”

    宁儿一动不动,几乎摒住了呼吸。听着邵稹不紧不慢地寒暄,她忽然想起从前,邵稹带着她用假过所通关津,她也是像现这样紧张得要死。

    邵稹不敢让宁儿等太久,出了城门以后,一路不耽搁,走到僻静处,他四下里看看,忙将马车停下,将上面一层干草拨开:“宁儿?”

    话音未落,宁儿已经坐了起来,借着月光,邵稹看到她头上和身上,到处是长长短短草梗,不禁笑起来。

    “你还笑……”宁儿手忙脚乱地整理着,委屈地瞪他,可碰到那目光,却有些不舍得责怪。

    那小脸半嗔半笑,迷得邵稹目不转睛。

    “有稻草也挺好看,就当是戴了花,呵呵……”邵稹傻笑着,四处望望,片刻,低声道,“会骑马么?”

    “骑马?”宁儿这才看到旁边一根木柱上,立着一匹马。

    “不会也没关系。”邵稹道,却长臂一伸,将她抱了起来。

    宁儿惊了一下,未几,却已经坐到了马上。邵稹也翻身上去,紧挨着她身后。

    他一手抱住宁儿,一手抓住缰绳,轻轻一夹马腹,“咄!”

    马儿听话地驰骋开去。

    夜里荒原,很冷。风刮过,沙碛地一望无际,天上月亮、星辰和地面,仿佛连作了一体。

    邵稹不敢走太远,将营地火光留视线之内,停了下来。

    宁儿望着天空,睁大了眼睛。

    明月当空,却无阻星河光芒。无数星辰铺作河汉,一闪一闪,朝她眨着眼睛。忽然,一颗星落下,划过天边。宁儿惊叹着,伸出手来,似乎想将它接住,它却似雨滴一般,消失夜空之中。

    邵稹看她这般,忍不住笑起来,满是温柔。

    “冷么?”他问,将宁儿裘衣拢了拢。

    宁儿摇摇头。

    邵稹却觉得这里真冷,想了想,将她拥怀里。

    昨日和不久前,二人相见,皆是喜悦至极。而现,清风旷野,天地寂寥,二人相对,只觉各自有一肚子话,却半句也说不出来。

    邵稹看着宁儿,皎洁月光映她脸上,近咫尺,黑夜里,似幻似真。可满怀触感和气息,却是真真切切。邵稹有些恍然,觉得像是回到了去年长安,他们就这样挨一起,说说话,听着彼此心跳,已是满足。

    心潮澎湃,邵稹看着宁儿鬓边乱发,却倏而感到惭愧心疼。

    中原到西域,万里迢迢,跋山涉水,还要经历大漠里炙热和苦寒。这些本该邵稹去做,可如今,却变成宁儿来承担。他若是再争气一些,怎会累她受这样折磨?

    刚逃走时候,他一度绝望,甚至从不敢设想他们见面样子。直到他到萧云卿书信。邵稹和萧云卿相识已久,他什么心思,邵稹自然知晓。他知道宁儿等他,又急又愧,于是毅然去投了裴行俭,只有挣一身功勋,才能回中原见到她……“稹郎,你怎么不说话?”好一会,宁儿问,“你想什么?”

    邵稹抬手,将她头发理了理,低笑:“你也不曾说话,你想什么?”

    宁儿眨眨眼,轻声道:“我想,若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邵稹默然,少顷,微笑:“我也这么想。”

    宁儿殷切地望着他:“稹郎,萧郎说你落了籍,是真么?”

    “是真。”邵稹颔首。

    “我听他们叫你石骑曹,”宁儿想了想,问,“你改了名姓?”

    “正是。”邵稹苦笑,“我罪册上,若用本名是不行。”说罢,他将自己如何石儿罗一行人帮助下逃到西域,又如何护送他们族人到庭州,后落籍事,说了一遍。

    宁儿原来只当邵稹找到了安稳路子,没想到,一切来得竟是如此艰险。她望着邵稹脸,抬手,轻轻抚过上面胡须,密密,有些硬。

    她手掌柔软,很舒服,邵稹忍不住也抬手,将它包手心。

    “你……你受了许多苦……”宁儿哽咽道,“若不是当初为了送我找舅父,你本不会这样……”

    邵稹忙道:“不,宁儿,从前事都是我犯浑做下,败露获罪,皆是因果,我从无怨怼。”

    “你还说……你还说我若遇到合意之人,自管去嫁……”宁儿悲从中来,越哭越委屈,泪水涟涟,“你……你不要我了……呜呜呜呜呜……”

    邵稹大窘。

    “宁儿……”他有些忙乱,笨拙地用袖子给他擦眼泪,却被宁儿拉开,转过脸去。

    “宁儿,”邵稹叹口气,“我错了……我真错了!”

    宁儿双肩抽动着,用眼角瞥他。

    邵稹急忙道:“那信是我离开长安前写。宁儿,你也知晓,那时我是罪犯,就算能逃走,也不知过得多久才能回到中原。你年华正好,若为我误了,我有何颜面立足于世?”

    宁儿盯着他:“那……那现呢?”

    邵稹深深地看着她,额头与她相抵:“宁儿,我不会再说那样话。我从军,就是为了实现当初诺言,与你一起。”

    他声音耳边低低徘徊,伴着温热气息,宁儿几乎陶醉。

    邵稹将宁儿脸上泪水擦掉,道,“我败露之事,与你无干。这些日子,我都想明白了,我如今有了正籍,便要这西域干一番事业,堂堂正正地回中原去,向你舅父提亲。”

    他目光灼灼,宁儿脸一下发起热来。

    “你……你怎知我舅父定会答应……”宁儿嗫嚅道。

    邵稹笑笑:“你忘了?我说过,我会比所有人都好,让你舅父想拒绝也拒绝不了。”

    怎么个好法?

    宁儿心里问,却没说出来,把头埋邵稹胸口。

    “宁儿,我不会负你。”邵稹吻着宁儿鬓发和脸颊,“你信我……”

    宁儿眼眶发涩,点点头,却将他抱得紧。

    侍婢睡到半夜,忽而醒过来。迷糊间,她觉得有动静,忙睁眼去看。却见屋子里静悄悄,宁儿躺被褥里,与刚睡下时一样,旁边,放着她裘衣。

    再看向窗子,只见窗帘开着,月光斜斜照入,伴着寒风。

    原来是风啊。侍婢揉揉眼睛,坐起来,将窗子关好,打个哈欠,重躺了回去。

    薛霆要去焉耆,王霖思索一番,终还是杨木盘桓了两日,与他一道启程。

    与史图奴别过之后,车马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杨木,朝焉耆而去。

    薛霆有伤身,不能骑马,为防颠簸,马车上还铺了许多厚褥子。

    风吹开车帏,外面荒原风光阳光下呈现着苍凉颜色。薛霆不禁撩撩帘子,看向后面马车。

    宁儿坐马车里面,看不到身影。不过,薛霆却能看到不远处一骑身影。

    邵稹坐马上,身形笔挺,看不清神色。

    薛霆目光停留片刻,将车帏放下。

    我是官,他是贼!

    他想起以前对宁儿说话,义正辞严。

    官,贼。

    老天果然爱作弄人。薛霆无奈地想,如今他也是官了,自己竟是没了说法。并且,他们似乎还要一起走上一道……

    从人走车旁,听到里面动静,忙道:“郎君,可有吩咐。”

    “无事。”薛霆淡淡道,不再说话。

    杨木城捷报传到焉耆,上下皆是振奋。

    裴行俭是客人,听到来使绘声绘色说到骑曹石真破敌功劳,神色如常,却不掩唇边一抹淡笑。

    焉耆长史崔瑁对这位金山副都护不敢怠慢,恭维道:“久闻副都护帐下兵将所向披靡,百闻不如一见,骁勇如此,我等之幸!”

    裴行俭莞尔,道:“这是儿郎们英勇报国,不负父老。”

    崔瑁称是。

    二人说话时,正穿过大街。市井熙熙攘攘,城墙下,贴了几张布告,许多人围观。

    “王六……抢劫……哎呀,别字都认不得了,大郎,旁边那画着个人,下面写是什么?”

    “邵稹……我看看,这个不得了,山贼啊,杀过十五人!”

    裴行俭忽而止步,朝那边望去。

    崔瑁见状,道:“那是刑部发来通告,缉拿犯人,今日才贴上。”

    “哦?”裴行俭脸上似有些兴趣,走过去,看着其中一幅像。那张像画得不算太好,却将人脸形貌特征之处标得明白。裴行俭目光锐利,未几,落像下名字上——邵稹。

    “西域人员杂乱,许多中原亡命之徒逃来此处。焉耆又是咽喉之地,朝廷每每通缉,也必不放过。”崔瑁苦笑道,“就单说这个邵稹,通告已发了两回,也不知何时能拿到。”

    裴行俭听着,颔首:“如此。”

    崔瑁忽然意识到自己说这些不妥。裴行俭用人不拘一格,西域各都护府是出了名。他只看能耐,不管出身,无论汉人还是异族,甚至囚犯,他看上了,就敢启用。这般行事,安西大都护匹娄武彻也颇有微词,无奈,裴行俭上头是金山都护,那边允了,别人也说不了什么。

    可裴行俭并无异色,笑笑,与他走过城墙,回了官署中。

    才进门,忽然闻得城上有角鸣声传来。

    从人匆匆来报:“禀长史,都护回来了,同行还有朝廷来观察使!”·tanxsh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