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信

    “还有一件事。”初盈看着姐姐，将那天谢家发生事，一五一十全都说了，末了道：“这事儿虽然只是我猜测，但想来……”

    “居然有这种事？！”初慧闻言大惊，“谢家并非小门小户，怎么能养出这般胆大妄为儿子？”继而犹豫了一下，“或许只是凑巧了呢？毕竟谢娴已经嫁回苏家，两家肯定不会换亲，而且我记得，苏夫人并没有嫡出女儿。”

    她现是秦王府主母，对于官宦人家情况掌握，比妹妹所知道丰富得多，谁家养了几个儿子、几个女儿，各种盘根错节关系，都心里记着。

    初慧看来，谢长瑜是谢家长房嫡子，苏宜君却是庶出，即便两人表兄妹又自幼相熟，也一样没有可能结亲。况且她自幼性子端方守礼，男女之间未婚有私情，绝非有教养女子所为，故而根本不曾多想。

    初盈点头，“那苏三小姐确是庶出。”

    那天浮晶去送绢花，打听了不少消息回来。

    苏宜君姐妹里行三，生母尤氏是外头聘良妾，另外还有一个胞弟，据说尤姨娘妾室里为体面，想来是苏老爷比较宠爱。

    对于打听回来消息，初盈心里并没有什么惊讶，早就猜到了。

    另外可以肯定是，苏宜君一定对谢长瑜很有信心，这份信心强大到足以对抗未来婆婆，——毕竟如果勉强结亲，谢夫人心里肯定会不痛。

    婚姻大事，关系到一个人一辈子幸福。

    苏宜君作为女子，特别是庶出女儿，婚姻上头根本没有话语权，嫡母也不会偏向自己，本身身份不容高攀。

    平时能见到男子有限，能让对方对自己死心塌地、条件优渥男子少，她应该是想博一把，想抓住谢长瑜这个有把握机会。

    又或者，苏宜君是被谢长瑜骗了？

    初盈心里摇了摇头，那是一个心思通透、反应敏捷少女，绝非前世初珍那种娇憨任性娇小姐，她应该清楚自己要得是什么，怎样做对自己有利。

    至于谢长瑜……，初盈前世对他是满腔恨，这辈子则是厌恶反感，但并没有打算去报复什么，只要远远避开，过好自己生活就行了。

    甚至对何九儿，当初要不是她一心惦记做继室，死活非要进傅家门，那么就算她做了皇后娘娘，自己一样不会去沾惹半点——

    为了恨，把自己一辈子都搭进去不值得。

    “姐，现关键不是苏姑娘嫡出庶出。”初盈收回了心思，说道：“既然他们表兄妹间彼此倾心，那我即便勉强嫁了过去，也是拆撒了人家，还要一辈子都活别人阴影里。”顿了顿，“甚至……，很有可能出现梦境里事。”

    “这么巧……”初慧微有沉吟，“看来……，这门亲事得仔细打听了。”站起身来再次保证，“你放心，梦里事我不会告诉娘。”又道：“我先去娘那边说说话，等下走了再过来看你。”

    “你说什么？！”谢夫人原本容貌极美，即便刚过了四十岁生辰，举手投足间依旧风韵犹存，此刻却是一脸不，“傅家四姑娘哪里不好了？哪里配不上你了？”眉头微蹙，直直盯着面前儿子。

    谢长瑜低着头，不敢抬眼去看动气母亲，“傅姑娘并没有不好，只是我不喜欢她那样……”

    “那你喜欢哪样？”

    谢长瑜被心上人叮嘱过，他自己也不傻，断然不敢说出心里名字来。

    谢夫人也只是随口一问，——儿子和侄女从小相熟，自然是知道，她眼里不过是小时候事，根本不曾往其他方面想过。压了压心头气，继而道：“自古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你懂得什么？要说这门亲事，傅家还是看你祖父面子上，让女儿低就嫁给你，还有什么不知足？”

    谢长瑜不为所动，心下是觉得烦躁，“她爱高攀谁高攀谁去，反正我不娶。”

    “你到底想些什么？”谢夫人不能理解儿子，说道：“傅家四姑娘我是看着她长大，懂事守礼又有教养，正好管一管你这野马似性子，再说我们两家多年交好，若是结了姻亲就亲近了。”

    谢长瑜等得就是这句话，赶忙道：“难道为了和傅家亲近，就一定得娶他家女儿吗？纵使我们家现不如从前，也犯不着卖儿子……”

    “你……”谢夫人气极恼极，扬了扬手，终却没舍得落下去。

    “大爷。”门外丫头才听到了里面争吵，声音怯怯，“五爷里面，正和夫人说着话呢。”低头掀了帘子，等谢长珩进门便赶紧退了出去。

    “母亲，五弟。”谢长珩刚一进门，便发觉了屋子里气氛不对，上前给母亲行了礼，旁边坐下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谢家大老爷死得早，谢长瑜对长兄一直都是心存敬畏，不如母亲面前任性，声音顿时小了些，“大哥……，我不想娶傅家四姑娘。”

    谢长珩看了一眼母亲脸色，情知弟弟必定说了什么过分话，不然以母亲平日性子，断然不会如此动气。因此并不去接弟弟话头，淡淡问道：“还有呢？”继而自己倒了一碗茶，慢悠悠喝了起来。

    谢长瑜怕这种低气压，仿佛度日如年，特别是抬头看去，母亲满眼怒气，哥哥管神色淡然，但明显不会轻易放了自己。认真比较起来，母亲还没那么让自己害怕，然而现哥哥知道这件事了——

    只要他想，就一定找得出自己拒亲原因。

    到那个时候……，会不会把事情弄得加糟糕？万一母亲认为是表妹教唆，哥哥也肯定不会帮自己，那自己和表妹……，走一起希望不就小了？

    谢长瑜心内千回百转，原本认为自己准备充分，打算冷静想办法解决问题，眼下哥哥面前全都乱了。

    “还没想好？”谢长珩放下手中茶碗，微笑问道。

    那茶碗桌上一墩发出声音，立马让谢长瑜抖了一下，——后把心一横，鼓起勇气咬牙道：“娘、大哥，我……，我想娶宜君表妹！”

    “什么？”谢夫人一脸不可置信，“你再说一遍？”

    “我想娶宜君表妹！”反正话都已经说出口了，收也收不回，谢长瑜袖子里握紧了拳头，仿佛给自己鼓气一样，“娘，你就答应了吧。”

    “不可能！”谢夫人想不都想就拒绝了，“就算你不娶傅家姑娘，也不可能让你娶宜君。”且不说女儿已经嫁回苏家，便是没嫁，自己儿子也不能娶一个庶女！

    然而谢长瑜底下说出来话，却是让谢夫人差点没晕过去，“娘……，我从小就喜欢和宜君一起，她人又聪明又体贴，娘你不是也喜欢她吗？宜君做了我妻子，将来也会好好孝顺你。”

    谢夫人心下又惊又恼，儿子自己眼皮底下早有私情，自己这个做娘居然还不知道？！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半晌都没缓过劲来——

    喜欢侄女和娶做儿媳岂能一样？况且苏宜君只是庶出，谢夫人又能真喜欢到哪里去？不过是大户人家讲究面子，人情礼节上不错罢了。

    偏偏这个实心眼儿子当了真，还拿着侄女当块宝，连身份般配不般配都不管，竟然一门心思要定了。

    谢夫人知道了儿子拒亲原委，反而冷静下来，冷冷道：“这件事你不用想了，我是绝不会答应，这种笑话谢家承受不起！”

    “娘……，我不计较她是庶出。”谢长瑜看了一眼哥哥，“反正将来家里产业都是哥哥，我和宜君分出去住……”

    谢夫人再也忍不住，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得自己手心生疼生疼，“你……，你真是鬼迷心窍了！你娘还没死呢，你就想着要分家单过日子！”心下把侄女恼上了，居然还敢这样教唆自己儿子。

    谢长瑜是幼子，从小就是养尊处优含金汤匙长大，且父亲死得早母亲一直很是心疼自己，哪里受过这种委屈？母亲这一巴掌，反倒扇出了他逆反之心，咬牙道：“要么让我娶宜君，要么我就一辈子都不成亲！”

    “行了。”谢长珩打断了他，上前替母亲顺了顺气，“五弟一向淘气不懂事，回头我来说他。”扫了弟弟一眼，“还不回去？想明白了再来给母亲赔罪。”

    谢夫人看着小儿子出去背影，恨恨道：“这个孽障！”

    “五弟和宜君事，不过是小孩子年幼胡闹而已。”谢长珩微微一笑，说道：“母亲若是不想成全这门亲事，只需跟大妹妹说一声，让苏家先给宜君订下亲事，五弟发发脾气也就罢了。”

    谢夫人颔首道：“等会就让人去给娴姐儿送信，让她这几日过来。”

    “且不急。”谢长珩却道：“这件事得缓一缓，让五弟过了这个心气劲儿，反正只要两家父母不开口，他们自己也结不了亲。平时再让人看紧一点，不给他们任何见面机会便行了。”

    谢夫人虽然对小儿子事恼火，但也知道逼不得、急不得，免得逼出事故来，心下管有气，后还是点了点头。

    谢长珩凤目微眯，像是心里权衡着什么事，“至于傅家亲事……”片刻后做了决定，“既然五弟不喜欢傅家姑娘，那就把这门亲事议给儿子吧。”

    他今年二十二岁，按说这个年纪就该娶过亲了。

    可惜偏生不巧，先是赶上爹死了守孝三年，然后刚刚出了孝期没几个月，祖父又病重死了。父亲走祖父前头，谢长珩又是嫡长孙，便得按承重孙规矩，代父亲给祖父守三年孝，所以亲事一直耽搁到现。

    本来谢夫人已经有了大儿媳人选，想着大儿子年纪不小，先给他成了亲，然后再慢慢商议傅家事。因此那天叫宋氏过来，只是先透了个口风儿，反正两家孩子都还不算大，再等一、二年也等得起。

    眼下听大儿子这么一说，一时转不过来，“你胡说什么呢？我已经看好了程家大姑娘说给你，正打算这几天让人过去。听说人挺稳重，又兼知书达理，娶做长媳主持中馈正好合适，将来也替我分一分担子。”

    谢长珩却道：“娶亲原是为了结两姓之好，既然五弟不愿意娶傅家姑娘，便是娘强摁了头，想来也没有什么意义。”顿了顿，“如果要傅家和程家做个选择，那还是先选傅家，总之……”眼里闪过一丝坚毅之色，“傅家亲事是一定要结。”

    “可是……”谢夫人一时接受不了，“那傅四姑娘是家里小女儿，虽说看着还算挺懂事，却也难免有淘气时候，做长媳会不会担子太重？”

    谢长珩淡淡一笑，“母亲无须担心，不过些微小事罢了。”

    谢夫人摇头，“不行，让我再想一想。”

    谢长珩没有去催促母亲，仿佛这世上没什么事能让他着急，转身去给母亲倒了一碗热热茶，然后便静静坐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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