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婆子肯主动承认过失，事情变得好办起来。

    等她走了，初盈又让人把张婆子叫了过来，有意敲打一番，“前几日中秋节送人月饼，可着实拿不出手，又费了一遍银子去街上买，这件事你有何说法？”

    “大奶奶，我……”

    ----说，如何说？说于婆子不是，再扯出自己给二奶奶送东西事？还是不说，全部自己兜着认了？左右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凉风习习天气，张婆子愣是急出了一头汗。

    初盈也不着急，挥手让她立旁边，然后叫了管事妈妈们进来回话，一件一件分派事情。那些管事妈妈们都是人精，进门瞧见张婆子低头立旁边，一脸胆战心惊模样，各自都猜着了七八分。

    大奶奶这是杀鸡给猴看，再这么站下去，只怕张婆子老脸都要被看化了。

    ----有时候不说，反倒比说得多具威慑效果。

    等到管事妈妈们一走，站了半个时辰张婆子再也站不住，“扑通”一声跪下，哀求道：“大奶奶，是我失职没有把好关，都是老婆子错。”

    左右都是错，还是不要再得罪盛二奶奶了。

    “哦？”初盈拉长了声调，“可我听说，这月饼原不是你做。”

    “是从前于婆子做。”张婆子不敢撒谎，忙道：“不过中秋节时候，她人已经走了，这件事是该我负责，没有把好关……”

    初盈一声冷笑，“你可知道，那些月饼都是送给亲戚们？你可知道，我让人去大街上买月饼，又多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还累得大爷一家送了一副字，惹出这么多事情……”顿了顿，语气转厉，“你一句没有把好关就过去了？”

    ----就知道她不敢扯出盛二奶奶，果然掉了进来。

    “大奶奶……”张婆子着了慌，----这个差事是掏空了家底，说了好话，陪够了笑脸才得来。现如今，一家子嘴巴指着这个吃饭，借亲戚银子还没有还，自己可丢不起！

    可是就刚才，把所有错都揽了自己身上！

    初盈淡淡道：“我看你嘴笨很，也不知道怎么混上这个差事。”

    这句话是吓得张婆子魂飞魄散，连连磕头，声音里带出哭腔，“大奶奶，老婆子真知错了，只要大奶奶一句话，赴汤蹈火也是心甘情愿。”

    当初盛二奶奶放出风声来，说是点心上头可能换人，自己便想了一切办法，好容易才得了这个位置，----却是着急了，忘了谢家真正主母是谁。

    初盈皱眉，“你一个做点心，我要你赴汤蹈火做什么？”

    张婆子心里暗暗叫苦，就差喊一声“小祖宗”了。

    如今知道了主母厉害，早把当初轻视之心收起，明白自己若是拿不出足够东西，绝对打动不了主母，咬牙道：“大奶奶，我有话要单独回禀。”

    凝珠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悄悄出去带上了门。

    眼下秋意浓浓，院子里时不时飘落几片枯黄树叶，不远处有小丫头扫地，皆是识趣没敢靠过来。

    凝珠百无聊赖数着落叶，小半个时辰过去，才见张婆子一脸苍白推开门，下台阶之前勉强笑了笑，神色狼狈而去。

    凝珠点点头，和旁边简妈妈前后脚进门，问道：“就这么放过了她？”

    “且留着吧。”初盈恢复了平常神色，“眼下我刚接手家里事，还不熟，轻易换人容易出错。”微微一笑，“至于张婆子……，应该不会辜负我期望。”

    方才那一番施压，张婆子有没说了一大堆，多少里头，她自己面前已经翻不出花样了。

    厨房自来是后宅重地，有个拿捏得住人，将来总会省心许多。

    “那二奶奶呢？”凝珠又问。

    “眼下重要是一个稳字。”初盈说了半日话，端茶润了润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至于二奶奶……，不必再提。”

    再说提又如何？盛二奶奶是妯娌不是仆妇，自己又不能撵她走，何苦得罪人，给自己添绊子呢？反正事情闹出来，婆婆心里不会不清楚，自己乐得大方一点，做个好儿媳好大嫂，也让人赞一声贤名儿。

    凝珠不满道：“便宜了她。”

    “罢了。”简妈妈插嘴道：“奶奶说不错，能想现这样平平就很好了。”

    第二天，初盈当着管事妈妈们面，找来了于婆子，狠狠责骂了一番。

    于婆子谢家做了二十多年，有资历、有体面，偶尔一次过失够不上大罪，加上初盈有意放宽，后罚了半年月银便算收场。

    至于甘草，现今还不是提上来时候。

    而且茶水房人来人往，各房人都会去取水，是个打听小道消息好地方，甘草便继续留下，算是得了一个表现机会。

    消息很传到了上房，谢夫人颇为满意，与苏妈妈道：“难为她小小年纪，压得住场，事情办得四平八稳，看来是我白担心了。”

    苏妈妈笑道：“夫人也是疼爱小辈们。”

    谢夫人不置可否，眼里却闪过一些黯然，“听说小两口相处挺好，怎么好几个月过去了，还是没有消息？”

    这话苏妈妈也不好回答，只道：“许是了。”自己想不出别劝慰话语，转了话题问道：“那二奶奶……”

    谢夫人沉默了一会儿，“罢了，将来他们多半要分出去。”不想跟庶子一房多生芥蒂，连累了自己嫡母名声，叹气道：“不聋不哑不做阿翁，好歹还有长盛和两个哥儿呢，他们可都是谢家血脉。”

    苏妈妈点头道：“也是，拢共没有多大事儿。”

    谢夫人微微一笑，“原本我还想着敲打她几句，免得不敬长嫂，现看来老大媳妇压得住场，也懒得再多事了。”又道：“老二媳妇不傻，这件事心里不会没个数儿。”

    次日初盈去给婆婆请安时，发觉盛二奶奶早到了。

    不单如此，还把两个哥儿也一起带来，----本来近天气转凉，两个哥儿还小，婆婆怕孙子路上受冻，说过不用带过来。

    今日特意带来，不知道是借机掩饰自己尴尬，还是提醒众人，她可是有两个儿子撑腰，不论哪一种，都显得有几分刻意了。

    “大嫂。”盛二奶奶笑吟吟，不过多多少少有几分不自然。

    初盈当然不会盯着她看，应了一声，“二弟妹。”

    转而去看两个哥儿，礼哥儿五岁，信哥儿三岁，正是可爱讨人欢喜年纪，两兄弟正榻上吃点心，丫头们不是帮忙收拾碎屑。

    礼哥儿年纪大些，已经站了起来喊道：“大伯母。”又去推弟弟，“别光顾着吃！”

    初盈笑了笑，“不用客套，让他吃完再说话，别噎着了。”

    心念突然一动，难道盛二奶奶是来炫耀儿子？暗示自己进门好几个月，都还没有怀上？继而失笑，这样未免把人想得坏了些。

    “大伯母。”信哥儿嘟哝了一句，一手拿了块绿豆糕，一手拿了块桂花糕，左一口右一口啃个不停。

    盛二奶奶见状斥道：“吃完再拿，你看你像什么样子？”

    “小孩子家。”谢夫人护了护孙子，没有让媳妇再继续教训下去，当然也不会当着众人面，提起月饼事来。

    信哥儿虽然年纪小，但是也知道母亲不敢和祖母抬杠，继续一手拿一块吃，----说起来，他是这一辈里头幼孙，从小都是被宠着、让着，不免养有些娇纵。

    旁边谢姝喊了一声“大嫂”之后，便继续静静坐着。

    众人正说着话，外面丫头报道：“五爷、五奶奶过来了。”

    谢长瑜并没有官职身，早上也是要过来请安。

    晏氏先给婆婆请了安，然后笑道：“大嫂、二嫂。”又对谢姝点点头，“四妹。”还跟两个哥儿说了几句，方才立了一旁。

    初盈看向她和谢长瑜，----虽然谈不上亲密，但至少还算和和气气。

    心下不由对这个弟妹佩服了几分，知道丈夫有那些破事，一不吵、二不闹，还能耐下性子一点点哄人，以她年纪算是做得很好了。

    晏氏见她目光投了过来，----丈夫不跟自己主动说话，其他人又都不熟，便主动含笑打了招呼，“大嫂，昨儿晚上卤鸭掌不错。”

    初盈笑道：“你喜欢，赶明儿再让厨房多做一点。”

    信哥儿听到了吃，赶忙道：“大伯母，我要吃珍珠丸子！”想了想，“还有桂花糖藕，还有……”

    “行了！”盛二奶奶不耐打断，一来儿子显得淘气，二来要是自己还掌着家，儿子想吃什么不行，哪里需要请示别人？再想起于婆子耍花样，虽然没有闹出来，可是该知道人都知道了。

    偏生还不能提，心里头不免堵了一口闷气。

    晏氏看眼里一笑，月饼和厨房事多少听说了些，只是自己进门，又是做小儿媳，断乎不能口无遮拦提起。侧首看了看丈夫，眼里是期待和着急，心下一寒，回头对婆婆笑道：“娘，媳妇想把表妹进门日子定下来。”

    怎么又急着提起这事？谢夫人微微皱眉，侧目看了看小儿子，顿时心下了然，想要发作继而忍住，----罢了，若是不把这个孽障心稳住，只怕小两口过不安宁。

    “娘。”盛二奶奶打岔道：“我先带礼哥儿和信哥儿回去。”

    谢长瑜是两个侄儿长辈，万一等下吵起来，岂不闹得大大丢脸？再者说了，于婆子事还没有平静下去，自己也不想多待下去。

    谢夫人颔首道：“去吧，路上别冻着了。”

    初盈不想看小叔子难堪，便对谢姝笑道：“我去四妹那里坐坐。”与婆婆欠了身，陪着小姑子一起出了门。

    苏妈妈不用吩咐，带着丫头们退了下去。

    “既然是你一片贤惠之心。”谢夫人开了口，冷冷扫了小儿子一眼，“那就把日子定明年年初吧。”

    “娘！”谢长瑜顿时着急，----原本打算晏氏进门过几日，便把表妹迎进来，后来看妻子贤惠柔顺，加上怕母亲不答应，遂想着一个月之后。

    眼下才得八月末，明年年初还有整整四个月，那里等得了？

    便是自己忍受住，表妹是要到谢家做妾，苏家指不定怎么煎熬呢，四个月时间别熬出病了。

    晏氏微微一笑，“娘，还是再早一点吧。”

    ----定明年，只怕今年过年都过不清净。

    谢夫人深知自己儿子，开始是故意拉长了时间，眼下儿媳妇给了台阶，便顺着话道：“那就十二月，到时候也好一起团圆过个年。”

    谢长瑜忙道：“娘，下个月让表妹进门可好？”

    “太了。”谢夫人皱眉，“你媳妇才进门多久，现赶着纳姨娘，传出去咱们谢家脸往哪里搁？你就不心疼心疼自己媳妇。”

    话里话外，苏宜君只是姨娘不算儿媳。

    晏氏见婆婆向着自己，心头稍稍舒展了些，----反正也不差那一点时间，既然丈夫面前做人情，索性做足，上前道：“那就十月初让表妹过门，到时候，媳妇进门也有一个多月了。”

    谢夫人沉吟良久，终于点头，“既然是你一片心，那就十月吧。”

    “娘……”

    “你还不知足？”谢夫人沉下脸来，朝儿子斥道：“要不是看你媳妇面上，你以为我会纵着你？若不满意，那就改年后慢慢准备。”

    谢长瑜被亲娘和媳妇绕晕了，----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还是为表妹争取早了不少时间，眼见母亲动了真气，只好垂头道：“好，儿子听娘。”

    终，苏宜君进门日子定了十月初六。

    初盈听了，不免想起眉目淡雅、容色纤丽，手持一支娇嫩腊梅花少女，----嫁进谢家做姨娘，与她当初期望差了十万八千里。

    不知道，她心里是不是也藏了一腔怨气。

    只是这不与自己相干，想想便丢开了。

    倒是过了几日，意外听说了五房一个消息，凝珠压低声音，“昨儿夜里，五奶奶给赤芍开了脸，送给五爷收用了。”

    初盈闻言怔住，“这么？”

    ----距离晏氏进门日子，还不到半个月呢。

    “五奶奶身边薄荷要了红糖水，想是小日子来了。”

    初盈哑然一笑，----这跟小日子能有多大关系？说到底，不过是晏氏想苏宜君进门前，把该安排都安排好罢了。

    不然有苏宜君把持着，赤芍只怕不那么容易爬上爷们床。

    等到苏宜君一进门，自己是做姨娘，上头有一个嫡妻压着，身后有个通房丫头晃悠着，还得再生生多添两口恶气。

    气量小点，只怕要暗地吐一口血。

    看起来，晏氏步步为营、步步算计，已经争取到了大优势，----可是，这何尝会是她心甘情愿？初盈只觉得一阵淡淡悲哀。

    “奶奶……”凝珠小声道：“有五奶奶比着，奶奶是不是该……”顿了顿，“不是我不心疼奶奶，只怕夫人那边……”

    初盈听她一句话藏半句，怔了怔，很明白过来。

    是啊，自己都嫁进谢家三个多月了。

    按理说，谢长珩给足了自己做为嫡妻脸面，可惜自己却没能怀上。如今进门弟妹，都赶着给小叔子塞屋里人，自己这个做嫂嫂，是不是太不贤惠了？连两个现成通房丫头，都还没有机会侍寝。

    甚者，是不是也该封姨娘了。

    如果谢长珩主动提起，自己会不痛吧？而且雨桐和秋绫年纪不小，谢长珩身边好些年，没有大过失，是不可能再卖出去。

    况且若是走了她们，便会有年轻好再补进来。

    初盈反复思量，反复说服自己，可是这种贤惠不是那么好做，----纠结了几日，不由加佩服晏氏狠得下心。

    作者有话要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