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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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前,初盈叫来了屋里丫头们。简妈妈代为开口道:“奶奶恩典,今儿便抬举了雨桐做姨娘,住东小院,晚上再加一桌子菜,以后都得叫桐姨娘了。”
如此突然……,众人闻言皆是一怔。
唯独秋绫煞白了一张脸,----凭什么?凭什么抬举了雨桐做姨娘?她又没生下一男半女,连肚子都没鼓过!论资历、论能力、论姿色,她有哪有一点比自己强了?这口气实是咽不下去!
这一夜,秋绫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次日天一亮,就急急忙忙赶来服侍主母。
雨桐做了姨娘,反倒不似从前做丫头住得近,眼下还没有过来,正是秋绫说话好时机,“奶奶,怎么突然就想着抬了桐姨娘?”
----以她一个丫头身份,问这些已经是逾越了。
不过初盈不乎,淡淡笑道:“桐姨娘大爷身边服侍早,是头一个,再说她人又老实又本分。”顿了顿,“别说是大爷,就是我也很喜欢她。”
那个嫡妻会真喜欢姨娘通房?
秋绫自动理解为反话,----甚至,奶奶是公子爷暗示下,才不得不抬了一个无子丫头,想必心里也是恼火。
狐媚子!看着老实本分,不知道公子爷面前用了多少心思!
秋绫心里把雨桐骂了一千遍,面上还是笑吟吟,“奶奶真是贤惠大度,桐姨娘是个有福气。”
初盈笑而不语,由得她旁边帮忙递梳子抹头油。
中午摆饭时候,雨桐依旧一身简单朴素装束过来,甚至比昨天还淡雅几分,初盈见状问道:“昨儿给你镯子怎么不戴?或者你不喜欢金银,换个玉也行。”
秋绫睨了一眼,笑道:“奶奶一番心意,桐姨娘怎么会不喜欢呢?”
雨桐顿时一脸惶恐,不敢辩解,忙道:“婢妾这就回去戴上。”回来时,一身素淡浅蓝色短衣长裙,配着一个明晃晃足金镯子,对比好不显眼。
秋绫目光落那金镯子上,看了又看,笑吟吟道:“果然比方才好看多了。”
初盈淡淡道:“去传饭吧。”
没多会儿,谢长珩回来换了衣服入座,扫过雨桐时,目光略微停顿了一下,几不可见微微蹙了蹙眉,继而道:“上菜。”
屋子里气氛有些低,----众人都知道昨儿封了姨娘,主母守了空房,心里头肯定有火气,方才看雨桐不顺眼便是例子,因此都是战战兢兢。
一个小丫头端了一盆热汤进来,看了看屋子里两位主子,赶忙低下头,急急忙忙跨进门,结果一不小心,反倒被门槛绊了一下,“啊呀!”
亏得旁边丫头反应,用手扶了扶,终还好汤盆没有跌落,只是洒了些汤汁出来,也算是大事化小了。
初盈却觉得那丫头有点眼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简妈妈已经皱眉道:“上次打翻了月饼盒子,这次又撒了汤,真是笨手笨脚,到底是怎么学做事?!”
那丫头手里捧着一大盆热汤,欲哭不敢哭,小心翼翼跪下,哆嗦道:“大爷、奶奶,饶了我吧……”
初盈倒是觉得好笑,----真是个倒霉丫头!问道:“叫什么名字?”
那丫头小脸素白,用几近哭出来声音回道:“婢子霜儿。”
众人都竖起了耳朵,以为这个霜儿必定是要被重罚了,哪知道初盈挥了挥手,淡淡道:“下去吧,开饭。”
凝珠上前接了汤,撵了霜儿下去。
众人都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这算怎么一档子事儿。
处置丫头是内宅主母事,谢长珩不论有没有意见,都不可能当着丫头们面,和妻子唱反调,没有言语喝起了汤。
秋绫旁边殷勤服侍着,大有跟雨桐比一比勤劳架势,加上雨桐不大说话,一顿饭下来,便光听见她不停问话,“奶奶吃不吃鱼?”或是,“奶奶尝一筷子脆笋。”,再不就是帮着添汤添饭,忙得脚不沾地。
谢长珩蹙眉道:“你今儿话怎么这么多?”
秋绫正伸手盛汤,闻言有些尴尬,“婢子……”
“秋绫也是好心。”初盈开口打了圆场,对半屋子丫头道:“我不吃了,大爷这边有我服侍着,你们各自回屋吃饭去吧。”
秋绫心里松了口气,----果然奶奶是厌恶雨桐,这不,立马就向着自己了。
“等等!”初盈突然出声,“把方才那个霜儿叫过来。”
众人刚松了口气准备出去,又被叫住,都弄得一惊一乍。
霜儿正屋子里提心吊胆,现再次被主母叫来,站都站不稳了,进门便“扑通”一声跪下,“大爷,奶奶。”
初盈倒是和颜悦色,不看她,而是对雨桐道:“按例做了姨娘,身边得有两个小丫头,你那里还差一个,就把霜儿赏你吧。”
霜儿惊讶合不拢嘴,这算是什么惩罚?
众人是诧异,----又都觉得这个奶奶到底年轻,心里藏不住事,要整治姨娘就该派个厉害丫头,怎么反倒挑了一个傻?这样一来,大爷跟前也显得小气。
秋绫是急道:“奶奶,霜儿这丫头蠢得很。”
初盈冷冷扫了她一眼,吓得她低了头,方才道:“要是桐姨娘不喜欢,就再另外换一个。”屋子里环视一圈,“豆蔻。”
豆蔻不防被点了名,哭丧着脸道:“奶奶……”
雨桐眼神闪烁,----蔻珠是主母陪嫁丫头,自己哪里要得起?一则降伏不住,二则那样伶俐丫头,往后不知道添多少是非呢。
再说了,别说主母给霜儿是个蠢,就算是个傻,自己也没有资格拒绝啊。
因而没有多想,便道:“奶奶,我看霜儿就很好。”
初盈颔首:“那好,下去吧。”
雨桐领着霜儿回了屋,她身边原来丫头晓月迎了上来,“姨娘。”看了看身后,“奶奶把霜儿赏给你了?”
“嗯。”雨桐一直提着心,回到自己住处方才放松一些,“你带霜儿下去,帮着把她旧东西搬过来,西面那间屋子给她住。”
----奶奶赏下来人,当然还是隔开了住比较好。
晓月心神领会,招呼道:“走吧。”
“劳烦晓月姐姐了。”霜儿今天几上几下,魂儿都不知道丢去了哪里,满心惴惴跟晓月后面,临出门还对姨娘福了福。
雨桐仔细回想每一个细节,看自己有没有失误。
突然脑海中火光一闪,----不自禁用手挡着嘴,轻轻咬着嘴唇,这是她想事情时习惯动作,当然只无人时候。
----原来主母竟然如此厉害!
先是无缘无故封了自己姨娘,看起来风光,可惜底下一儿半女都没有,便如同那没有基座茅草房,风吹吹就坏了。
而且只封自己不封秋绫,不消说,秋绫现必定对自己恨之入骨,今后少不了暗地使绊子事。
又当着众人面,非让自己戴那厚厚、不合身份金镯子,一来显得她大方待人宽厚,二来显得自己没规矩。
----方才公子爷那不眼神,就说明了一切。
还故意赏了一个笨笨丫头,----便是衬出主母有几分醋性,公子爷眼里又算得上什么?不过是小性子罢了。
只怕如今众人都以为主母天真,是个没心眼儿,不然放着厉害丫头不给,偏生给了一个蠢……,可见是个表里如一人。
不对,后霜儿可是自己亲口挑。
雨桐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吃惊,----主母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公子爷,干脆就把不满表露出来,设下圈套让自己跳了进去,自己处处显得不懂事、不合规矩,她却是纯良无害。
以后自己若是被人设计了,说出去,谁也不会怀疑道主母头上,只怕连个同情人都没有,好生周密心思。
再想想于婆子和张婆子,一样被主母收拾得服服帖帖。
晓月安顿了霜儿进来,见她脸色苍白,小声道:“姨娘,你怎么了?”
“没什么。”雨桐不仅担心,多则是绝望,----主母是皇后嫡亲胞妹,心思手段、身份容貌样样不差,要紧是,公子爷对主母足够意上心。
“姨娘……”
“这都是命。”雨桐指甲掐进掌心里,半晌才道:“多留心一下奶奶那边,有什么事咱们别迟了、晚了。”又道:“待霜儿好一些,别生事。”
晚上谢长珩回来,吃了饭,没有再去雨桐那里。
简妈妈等人一副松了口气模样,初盈却不以为然,----谢长珩不是急色人,雨桐姿色也算不上顶好,况且自己是嫡妻,是皇后亲妹妹,所以宠妾灭妻事根本就不可能。
倒也好,如今孝中不能行那周公之礼。
谢长珩淡淡道:“等下我去书房那边,床铺也是现成。”
----虽说没有孙女婿守孝,但是避忌一些也不奇怪。
这算什么?安慰自己?初盈虽然心中有芥蒂,倒也不会赌气说胡话,什么“你可以去桐姨娘那里”等等。
当然还有秋绫,不过眼下却是不想提起她来。
“你就这么狠心?”
初盈皱眉,“我怎么狠心了?”到底没忍住,“你不愿意,也可以不去啊。”
谢长珩只觉得满屋子酸味儿,失笑摇了摇头,到底不会真跟妻子斗嘴,坐着歇了会儿就出去了。
简妈妈进来劝道:“奶奶只是何苦?贤惠人都做了,还和大爷闹生分做什么?”指了指东小院,“回头白白便宜了别人。”
初盈拨了拨手上泥金小手炉,却道:“没事,我心里清楚。”
第二天,是傅母三日发丧日子。
谢长珩特意告了假,陪着初盈回了娘家拜祭祖母。
期间还有皇后娘娘派人过来吊唁,不用说那些趁机交好人家,以及傅家亲朋好友们,----晋阳公府门槛都给踏破了。
宋氏抽了个空留下初盈,皱眉道:“侍寝便侍寝,你怎么就封了姨娘了?”
“早晚事。”初盈淡淡道:“雨桐二十六了,除非死了,这辈子都是谢家,秋绫也不小,一样是不会放出去。”
“那也不用急着给自己添堵。”
初盈嘴角微翘,“我不急,有人比我急。”
“你是说……”宋氏顿时有些了然,继而道:“你悠着点儿,长珩可是一个通透人,你别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看娘你说。”初盈笑道:“难道我还要跟个丫头、姨娘置气?自掉身价不说,还惹得别人看笑话。”
----她们若是真老实,自然有份安安稳稳日子过,若是不老实……,那也怪不了别人不是?且随她们去吧。
宋氏颔首道:“你心里清楚就好。”
今儿人多又乱,初芸没有过来。
初盈觉得浑身轻松,不然还要跟她打太极,陪着母亲说了会儿话,安慰道:“娘,我没事。”笑了笑,“娘你去忙,等下我找婆婆和长珩一起回去。”
出了门却撞上了金氏,笑吟吟道:“四姑奶奶。”
“二嫂。”初盈先前只见过她一面,找不到什么话说,便含笑看着她。
哪知道金氏有没扯闲篇,要么说太婆婆去世自己多么伤心,要么说家里谁谁谁闲事,根本没有半分重点。
初盈心下觉得奇怪,也没多问。
今天初容、初芸都没来,母亲又忙得不行,自己不好一个人乱晃,和金氏分了手以后去找了初珍,先喊了一声,“五妹。”
初珍一向有些怕这个姐姐,赶忙去倒了茶,“四姐喝茶。”
初盈心不焉打量着她,----柳眉秀目、身量纤细,像极了何九儿容貌,只是因为才得十二岁,举止眉眼都带出些许青涩。
初珍见姐姐盯着自己看,越发不安,“四姐……”
初盈却走神,----何九儿已经死去多年,人死身灭,自己几经折腾嫁给谢长珩,前世事似乎已经不相干了。
可即便不管前世事,……夫妻之道也不是那么好修成正果。
并不是一心求好就能得好,并不是郎情妾意就足够,还有磕磕绊绊,还有不得已小心思、小算计,终究还是意难平。
“但求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也不过美好愿望罢了。
方才傅家吊唁,初盈做为孙女少不得要哭几声,不论真情假意,都得把礼数和面子做足了。
回了谢家,凝珠手脚麻利打了水来。
初盈挽起袖子洗了两把,略烫水,洗后让人有一种温暖舒服,思绪忍不住有一丝放松,静静站着没动。
“还难受呢?”谢长珩另外要了水净面,过来问道。
“嗯。”初盈回过头,眼神里依旧还有一丝茫然。
因为刚从傅家回来,身上素服还没有来得及换,----一袭白衣白裙,乌黑青丝如云般堆一侧,黑白分明,整个人越发显得楚楚动人。
谢长珩不由心生怜惜,连这几日妻子使小性子也忘了,从身后揽了她,“要是累了就躺一会儿,睡睡就好了。”
“嗯。”初盈还是这么一句。
谢长珩搂了一会儿,也觉得没意思,便道:“我去书房一趟。”
接下来几日,不论谢长珩说什么话什么事,得到回应基本都是一声“嗯”,一次又一次,他便是再有耐心,也不免贴冷脸贴出一丝火气。
“你这是做什么?”谢长珩终于忍不住开口,质问妻子,“不过是个丫头罢了,也值得你这样?再说了,姨娘是你自己要封,不愿意大可早说,何必这样勉强?我却不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初盈淡淡道:“你没错,原是我错了。”
总算开口说了句软和话,谢长珩火气消了些,耐下性子,解释道:“雨桐是个老实丫头……”
“没有。”初盈立即打断了他,----自己要讨论不是这个,再老实丫头也会生孩子,人都是有私心,嫡妻和妾室永远不会站同一个立场。
如果中间夹了子嗣家产等问题,还会加明显。
既然不能改变男人三妻四妾,那么自己为什么不多争取一些?不为自己,也为将来孩子,----有妾室可以,但必须完完全全对自己没有一丝威胁。
雨桐虽然是丫头,却是丈夫身边呆了将近十年。
由不得自己多担一份心,转而轻声道:“不关雨桐事,没有她还有秋绫,没有她们也会有别人。”语气里带出伤感,“是我自己傻罢了。”
谢长珩静静看着她,没有言语。
“傅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至少也算书香门第。”初盈没有移动目光,继续悠长缓慢细语,“我也识字,也读过《列女传》,也知道三从四德。”说着说着,渐渐红了眼圈儿,“我也想做一个好妻子、好儿媳,做一个好主母,可是一想到……,你就当我是醋缸子罢。”
男人要求妻子三从四德,但也免不了俗。
希望身边女人都对自己心心念念,甚至偶尔发发酸气,使一使小性子也不要紧,只要大规矩上不出错,自然还是乐享其中。
----就不信,谢长珩会是独树一帜。
“不过是个丫头。”谢长珩看着泪盈于睫妻子,一双漂亮杏眼,黑白分明、水光莹然,语气又柔又软,----便是百炼钢也经不住这样炼化,上前道:“还掉眼泪,跟个小孩子似。”
初盈回过头来,窗外阳光勾勒出她优美轮廓,眼泪直掉,“是我不好……,我不该跟你使小性子,可是……,我就是忍不住……”
谢长珩将她搂进怀里,安抚道:“好了,好了,出了孝期多陪陪你。”虽然觉得十分荒唐,犹豫了下还是道:“你要觉得心里不痛,我以后会少去,总不能……”
“我知道,不能让人说我善妒。”初盈引导事情往好方面发展,双手紧紧环抱住了丈夫,将头贴了过去,“你不怪我就好。”顿了顿,“那天我没忍住脾气,一生气就把霜儿给了桐姨娘,那是个笨丫头,等我回头再换一个给她。”
“好好,又换什么?”
“那再添一个?”
“不过是个姨娘,两个丫头难道还不够使?”谢长珩觉得真是妇人心思,成天纠结些芝麻绿豆小事,笑了笑,“能有多笨?左右不过是端茶倒水罢了。”
知道霜儿换不掉了,初盈便不再这上面纠缠,低头擦了擦泪,仰面问道:“你还生我气吗?我以后不乱发脾气了。”
一张莲瓣似小小巴掌脸,莹白如玉,配以素色衣裙显气韵清雅,谢长珩忍不住捏了捏她脸,好笑道:“我有那么大气性?”
“你真不生气了?”
“真。”
“拉钩。”初盈破涕为笑,伸手勾住了那修长小拇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那一刹那,眼泪却像是决了堤溢了出来,止都止不住。
自己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入戏太深,连真假都分不清了。
作者有话要说:某颜是一个好银,未免大家牵肠挂肚心中郁闷,一口气写到了这里~~
懒得劈成两章,大家一口气看个痛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