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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阆风歧路连银阙(三)

    听得四喜之言,流珠遽然间蹙起眉来,草草收起护符,心中不由得焦虑起来。她匆匆起身,往外面走去,没走了几步,迎面正撞上脚步飞快,面色惶急的怜怜,便见那惯常摆着张笑脸的小娘子抿了抿唇,说道:“二娘,京中有不少人都害了天花,面上长疮的愈来愈多,官家这才下了戒严之令。”

    她抚了抚胸口,匆匆拂去额前汗水,又道:“蔡氏散馆里有五名学童都长了疹子,其中有个姓陈的,据说昨儿高烧不止,身上没一块好地儿,小小的人儿就这么没了。此外那笙竽馆及越苏书院,也有不少起疹子的小娘子,奴听说连带着朝廷里也有大官染了病,官家这才不再升朝。”

    流珠红唇紧抿,一双黛眉深深蹙起,眸中目光甚是清厉。她听着天花这名字后,反倒镇定了许多,但对着怜怜问道:“如意和瑞安呢?可接回来了?大哥儿呢?大哥儿可曾有信儿?”

    怜怜忙答道:“如意小娘和瑞安小郎君都已经回来了,各自在屋里头歇着呢。奴不曾告知他们,他们有同席已经没了的事儿,怕孩子受惊吓,再出甚岔子。至于阿郎,奴听说除了捕头捕快和太医院等尚不得歇,似玉直等近臣暂住宫中之外,像阿郎这般的禁卫军则要听上边指令,轮班当值,却不知大哥儿是否被排了班。”

    流珠缓步往后院僻静处走着,分外冷静,沉声说道:“儿记得先前女工做衣裳,剩下了些纱布料子,连带着针线等,且都拿过来罢,再把闲着无事的婢子全都叫过来。”

    怜怜及四喜虽不明就里,但见女主人这般冷静沉着,便也不再多想,连忙按着她的吩咐去做。待集齐女工之后,流珠唤来怜怜,将那纱布在怜怜面上比了比,随即拿着小剪刀剪了个长方形下来,口中缓缓说道:“这天花啊,主要是通过身子相接,呼吸相闻而传染的,咱们啊,就用这纱布,做出个口罩来。所谓口罩,即是用来遮罩住口鼻的,将这东西带在脸上,总归能起到些许防护之用。”

    弄扇眼睛一亮,大眼睛忽闪忽闪,又问道:“那若是将几层纱布缝合在一起,防护的效用是否会更强些?再在纱布两侧缝两根带子,正好便能带到耳朵上了。”

    流珠多看了她两眼,轻轻点头,随即便吩咐一众女婢加工赶坐。因料子有限,不过是先前制衣时剩下的料子,所以也做不得许多,流珠让他们暂且按着府内人头数做便是。

    吩咐完女工之后,流珠微微蹙眉,暗自回想起了现代之事。她依稀记得,最开始的时候,古代人所采用的应对天花的办法,似乎是种人痘,直到近代时,才由外国传来了种牛痘的法子。流珠出生的时候,天花病毒早就被人类消灭殆尽了,至于种牛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流珠也记得不甚清楚,只知道爸妈胳膊上留着块儿小疤,就是种牛痘种出来的。

    她稍稍一想,顺手拿起弄扇那巧手刚缝制出来的一块纱布口罩带上,随即对着四喜道:“四喜,备车,去京兆郡王府。”

    傅朔被封做京兆郡王之后,傅辛便给他赐下了宅子。他无甚家眷,干脆就让那些个外使等也住进了那宽敞得让他不适的大宅子里,加菲尔德也住在里面。加菲尔德似乎是不找着那个婢女便不肯罢休了,决意从此长住汴州,流珠前些日子也去找过他几回,言语间对他试探了几次,顺带着还练习了下荒废已久的英语口语。

    四喜听她下令,却有些犹豫,见四下无人,便道:“官家说了,叫奴看住了娘子,务必护住娘子周全。官家还给了咱这个……”说着,他偷偷摸摸自袖中掏出了一块金色巾子,小声道:“官家给娘子赐下了极为贵重的物件,和那口罩竟是差不多,只不过不比娘子想得巧妙,只能将整块布系在脸上。这巾子是桑蚕丝与黄金丝制成的,虽说扎眼了些,但如今是生死关头,娘子也不必顾忌那许多了。”

    流珠冷冷翘了翘唇角,淡淡扫他一眼,随即对着另外的小厮道:“去备车马,动作麻利点儿。”

    四喜见她执意如此,也清楚她的性子,只摇了摇大脑袋,悻悻然收了黄金丝织就的贵重巾子,收入袖中。不一会儿,小厮便来报,说是车马已经备好,可谁知流珠刚走到门口,正要上车时,便见徐子期自雪白骏马上利落跃地,剑眉深蹙,厉声道:“二娘回来。勿要再乱跑了。”

    流珠叹了一声,只好面带急色,道:“儿有要紧事要办,马上回来。”说着,她抖了抖手中的口罩,“大哥儿不必忧心,儿会好生掩住口鼻的。”

    徐子期见她这般固执,刹那间凛然生怒,又沉声冷道:“下车。回府。你有甚要紧事?是赚银子还是会哪位贵人?这些比得上性命重要?”

    流珠无奈至极,只好先行上了马车,随即单手掀着车帘,抿了抿唇,强压怒气,温声道:“儿有治这痘疮的法子,或可一试,但也不能确定,非得与加菲尔德先生商量商量不可。”

    徐子期闻言,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随即冷哼一声,但踏着黑靴,大步走到她那马车跟前,跟着强硬地进了车厢内。马车粼粼而动,车厢里面,见四下再无旁人,流珠略有些没好气地道:“大哥儿跟过来作甚?是打算仔细盯着儿,看看儿是去赚银子还是与人私相授受么?”

    徐子期勾了勾唇,下巴微微往里收着,那双眼睛则比平常还要清亮锐利,但直直地盯着面前的阮二娘,声音微哑,低低说道:“我在宫城中巡视时,听了戒严的消息后,便有些魂不守舍,心神难安,急着往家里面赶。才走到门口,便看见二娘往外面跑,立时便把我心里头这炮仗给点着了,这才对着二娘发作了。还请二娘宽恕则个。”

    他话说到这份儿上,流珠不由有些发窘,也不敢抬头与他那灼灼视线相撞,但睫羽微颤,微微错开目光,温声道:“宽恕谈不上。子期言重了。”

    徐子期敲了敲唇角,又眯起眼来,沉沉说道:“二娘还通晓医术么?怎么会知道治病的法子?”

    流珠早有准备,微微一笑,抬起头来,缓缓说道:“从前听过一个江湖术士提起的,说得神乎其神,儿这才特地记了下来,后头越琢磨,越觉得有些道理。只是这件事儿,还是要问问加菲尔德先生才好。先生是葡桃国皇家医院的副院长,给国王治病的,儿最信得过他。”

    徐子期点了点头,凝声道:“若是二娘的法子果真有用,二娘便能立下大功一件了。”

    流珠但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二人细细低语间,马车已经行至京兆郡王府前。如今京中戒严,侍卫虽见流珠是个熟面孔,但还是拦了下来,特地通报,半晌过后,这才放行。

    流珠跟在徐子期身后,款款行至堂中,待见到加菲尔德之后,流珠先是福身问安,随即便开门见山,说道:“先生,眼下天花肆虐,不住蔓延,儿曾听人说过一个法子,虽可一试,却也拿不准,遂来请教先生。”言罢之后,她便将自己所知的牛痘免疫法说了一遍,道:

    “那牛也会染上天花,儿听说那牛的痘液进了人的身子后,譬如注入胳膊内,便只会在人的胳膊上长痘,不会蔓延到别处。而那术士说,许多病啊,人得过一次之后,身体便有了记性,再不会得第二遍,这种牛痘也是一样,种过之后,人便不会再得天花。便是已经染上了,只要时间不长,种牛痘也可救命。”

    加菲尔德认真听她说完之后,重重点了点头,随即说道:“二娘所说,倒是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我还以为这不过是我忽然间的灵光一现,不曾想到,竟然早有前人先行实践过。之前我在巴恩施尔德时,也曾遇上过天花爆发,并且意外发现那些给牛挤奶的女工,尤其是那些沾过牛痘的女工,都不曾染上天花。我一直想着好好实验一番,但没多久便踏上了来宋国的旅程,这才搁置。”

    顿了顿,他叹了口气,愁道:“事实上,天花蔓延的事情,昨天就传入了宫城,而我当时正在太医院内。我立即便向御医们说明了我的猜想,但他们坚持认为,我的医疗手法是邪端异说,不可采信,也没有向陛下传达。”

    流珠听后,咬了咬唇,知道这中西医之间的矛盾,即便在这架空朝代内,也有不可调和之处。而这个朝代,连人痘接种法都还没人发明出来呢,叫他们直接跳过人痘接种法,接受牛痘免疫法,着实有些艰难。但她并不气馁,又道:“我们只要找到一个刚刚感染天花的病者,经他同意后,在他身上实验一番,便能得到证明。这个人,必须天天接触天花患者,这样说服力才强些。”

    加菲尔德点了点头,沉声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正打算等郡王殿下回来后,借助他的地位来实施。如果二娘也能找到合适的人选,并能成功说服对方,尽管送来我这里便好。二娘这口罩,依我来看,也是会有很大用处的,在我国也有类似的防护用具,等郡王殿下回来后,我会告诉他的。”

    流珠点头,应承下来,辞过加菲尔德后,便与徐子期上了马车,相携回府。然而入了车厢之后,徐子期眨了眨眼,薄唇微抿,凝声道:“二娘还是不要掺和这事了。这牛痘之法,若果真有效,二娘虽能得着好,可也未必就有多好,而这法子若是失败了,出了人命,二娘便会惹上一身臊,洗也洗不掉。再者,加菲尔德先生借助郡王殿下之力,必然能寻到合适的人选,郡王虽说初回京中,但手里能用的人,到底还是比二娘多。”

    他说的这话,流珠也明白其意,便也未曾和他争辩,只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而待二人回了府中之后,刚一进入院内,如意便急急跑了过来,扯着流珠的衣角,贴在她身侧,带着哭腔道:“娘,瑞安身上起红疹子了,额头也烫得不行。怜怜姐方才去请大夫了,可是大夫都出诊了,不在医馆中。”

    流珠微微变色,而徐子期则是目光一凛,步伐疾快地往徐瑞安的卧房走去,锃亮黑靴踏在地上,铿然作响,听得流珠的心也跟着一起一伏。待到了徐瑞安门前时,流珠自快步赶来的弄扇手中接过了方才制好的的口罩,也顾不得上许多,但拉住徐子期,细细给他带好,徐子期直直地盯着她,对她点了点头,随即道:“二娘不必进去了。我进去看看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