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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遥腾马偾辕(一)流珠才回了屋内,掩上门扇,便立时间听见一阵铿然作响的脚步声,自后方乍然而起。流珠先是一怔,随即眉头微舒,回身笑着,娇声嗔怪道:“又藏在儿的屋子里。”
徐子期不曾出言,但目光凛寒,定定地直视着她。流珠心底微叹,对于眼前男人为何心情不愉,心知而肚明,只不去提起,但放低了些姿态,纤纤玉指轻轻勾起他的大手,不住摩挲着、逗玩着,身子则半靠在男人胸膛间,温声道:“大哥儿又闹脾气。”
徐子期微微勾唇,却也不多说甚,但拿手指挑起她那小尖下巴,声音低沉,喉结微动,道:“二娘主动亲我一回,我便立时没脾气了。”
流珠低笑两声,反倒故意撒了手,并语声轻柔道:“那你便继续闹脾气罢。”说着,她眼波微荡,宛如春水横流,朝着徐子期望了一眼,惹得眼前男人心间一热,眯起眼来,遽然间欺身而上。滕旋之间,流珠便被他死死环着腰身,而男人则顺势拿黑靴勾了个椅子坐下,并扯着流珠坐入他那温热的怀里头。
流珠那白皙的手儿,轻轻搭在他的深色衣衫上,琥珀色的眼儿里蕴着似有似无的情意,徐子期低头而望,黑眸微眯,薄唇轻抿。流珠拿指甲盖轻刮了他脸两下,似是故意要惹恼他一般,徐子期刚一挑眉,流珠便主动圈住他脖子,吻了上去。
良久之后,男人总算依依不舍地分了开来,但眯着眼凝望着她,好似还没满足似的。流珠则微微抚着胸口,喘匀气息,随即头倚在徐子期颈窝处,将连氏与加菲尔德之旧事,略去枝蔓细节,草草说了一遍,至于嵇庭、邵氏姐妹等,却是只字未提。
徐子期听后,垂眸沉声道:“我方才见过夫人了,也令怜怜为她打扫了间亮堂屋子出来。只是……我以为,这件事情,还是不要摆在台面上来说的好。”
流珠动作微滞,心下明了,却仍是问道:“阿郎何出此言?”
徐子期将她搂得紧了些,随即微微蹙眉,凝声道:“那些达官望族,世家贵人,现在其实都还是看不起那些个洋人的,但拿他们当做妖怪看。若是教人知道,你顶着国公府庶女的名头,过了二十多年,实则却乃一个奴婢,和一个洋人私相授受,生下的娘子……二娘这生意,只怕会做的艰难许多。外人也定会说三道四,在背后指指点点……”
徐子期说得实际,流珠听着,虽有些不大高兴,但也知道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她抿着红唇,靠在徐子期肩头,定定地看着他那突出来的、时不时动上一动的喉结,边缓缓伸手,抚着那处,边有些无奈地道:“子期所说,儿也考量过了。若是闹得太大,只怕会对娘不大好。她现如今,早不是年轻时那个小荔枝娘子了,心中有许多畏惧及顾虑……所以,儿也不会张扬。说到底,还是娘过得好最重要。”
徐子期冷哼一声,似笑非笑地挑起眉峰,道:“二娘倒是岁数年轻,可心里头的顾虑却也不少,老成得很。”
先前他隐隐提了几次嫁娶之事,都被流珠那话拨了开来,但推托不言,徐子期心中不悦,可却也不曾直言。毕竟他才拿话儿说动了这小娘子,若是冒冒然地进一步强求,怕是不好。他生怕惹恼了她,这怪脾气的娘子又拿他不当个正经爷们儿看了。
流珠心中则暗自道:两辈子岁数加起来,你这小子,可要叫我一声大姐呢!你口呼二娘、珠儿,又哪里知晓我本名是个芸字呢?
她心底轻叹,但佯作嗔怪地伸出手来,欲要拧他胳膊,可徐子期那胳膊上全是*的肌肉,结实得很,流珠使劲儿掐了半天,却惹得男人笑出了声来,但眯着眼,跟看个小猫儿似的,温柔地瞧着她。
看着看着,流珠心上一紧,觉得他那眼神儿愈发灼热,暗道不好。她微一咬唇,正欲借故起身,却被徐子期一把狠狠搂住,声音轻哑,低低说道:“别乱动了,二娘。”言及此处,毕竟这也是他头一回情窦初开,这青年心中也有些不大好意思,面上装着一派正经,两颊却已染了暧昧绯色,口中则咬牙说道:“我每日都忍得辛苦,若是二娘何时能可怜我一回,我肯定……肯定会好好待二娘,让二娘……让二娘同我一样欢喜。”
流珠被他顶着,也尴尬又窘迫,不敢言语,也不敢动弹。二人便好似是两尊泥塑人儿,和了水,重又打成泥,随后在干燥燥的风中,被吹干了,凝滞了,融在一起了似的。良久之后,徐子期低低喘着,似是要把流珠锁在怀里一般,紧得这阮二娘几乎透不来气儿。男人才一松手,流珠便跟逃也似的站起了身子,略一跌撞,连忙堪堪撑住桌子。
徐子期舔了舔干燥的唇,略略有些好笑地看着她,随即挑眉道:“有情人,做快乐事,二娘怎么看我跟看着洪水猛兽似地?”
流珠稍稍掸了掸罗裙,没好气地睨他一眼,凝声道:“你留着这一丝念想,上了沙场,心里头总归算是有个盼头罢?”
徐子期一怔,而后哑然失笑,颇有些玩味地看着眼前的小娘子,随即低低说道:“好,那二娘便与我一言为定。待我凯旋归来,二娘就要全了我的这番苦愿。”
流珠纵是两世为人,这面上也觉得火辣辣的,眼皮儿更是有些发烫,睁也睁不开似的。而那徐子期,俨然就像是一团火,她这目光一触及他,哪怕只是匆匆一眼掠过,也教她觉得窘得不行。
流珠阖了阖眼,连忙转过身去,假装去做旁的事情,口中则冷哼道:“快滚回去换裤子罢,你这小混账。看着正经得不行,净说些没皮没脸的话儿。”
徐子期偏又凑了过去,与她亲热了一番,这才离去。徐子期走之后,流珠抿着唇,低头望着手边灯盏之中那叠叠灯花,好一会儿之后才发觉自己竟是一直在笑,笑的时候也不知在胡想些什么事儿,既忘了白日里是如何受了那傅辛一番折辱,也忘了嵇氏子、邵氏女说了怎样一番仇怨,只就这样,脑中空空地笑着,实在奇哉怪哉。
她自嘲似地摇了摇头,又皱起眉来,逼着自己看了会儿账本子,可不知为何,倏然间又走了神儿。这一回,流珠不由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脸颊,暗骂道:一把年纪了,竟还跟个思春少女似的,着实要不得。可敲打完自己之后,流珠又揉了揉自己愈发红润的脸儿,嘴角忍不住又翘了起来。
晚膳时候,连氏与这一家人一同用饭,行止间甚是小心。流珠为了教她放松些,便让话匣子加小胖子徐瑞安打开了闸门,边啃着馒头,边一个劲儿地出声,汇报起复学日常来,嘟囔道:“今天有人笑我脸上的麻子来着,说我的脸,像是撒了黑白芝麻的大煎饼。我才不管他呢,我还活着呢,脸嘛,就不要紧了。再说了,反正现下阿郎也挺时兴傅粉簪花的,我长大之后,搽搽粉儿,就跟原来一样了,说不定也能跟大哥一样俊呢。”
连氏听着,眉眼儿果真舒缓了不少,不似徐子期说话时那般紧张,手跟脚都不知该如何放才好。倒不是连氏太过怯弱,而是这徐家大哥儿,如今的气度愈发令人凛然生畏了,眼神如刀,一扫就要伤人,语气冰冷而颇具威严,一入人耳就让人莫敢不从。
可流珠却知道这家伙有多闷骚,面上看着越是正经,跟冰雪砌成、美玉雕就似的,好似凛然不能侵犯,可到了私底下,尤其是在她的面前,这家伙根本就是个爱装样子的毛头小子,冰雪拂开之后,便是火热身躯。
她这会子又走了神儿,幸而徐瑞安的大嗓门,又将她拉了回来。那徐瑞安又有些难过地拿袖子擦了把眼泪,低低说道:“好多学童都不在了……得过天花的,只我和喻喜麟还活着。蔡先生说了,等时疫稍停,就要再招新的小郎君了。昨日复学时候,堂子里空荡荡的,没几个人来上课,蔡先生讲着讲着课,眼角都红了呢。”
如意也跟着叹道:“幸亏儿接种了牛痘,不然只怕也要染病呢。大家都没甚精气神儿,便连向来拿鼻孔瞧人的喻喜麟,如今也蔫了许多。不过儿几次和他说话,他都没搭理儿……”
徐瑞安却高声道:“这可不是他不睬你!”他嘴唇微微蠕动,撇着嘴难过道:“他发热的时候,好像是把右耳给烧得半聋了。先生上课之前,问了他些问题,他都胡答一气,后来先生拉了他细问,他才说出自己右耳几乎听不见的事儿……”
流珠正暗自感慨之时,忽见香蕊急急忙忙地走了过来。流珠把眼一看,暂搁碗筷,却没想到香蕊竟是对着徐子期说道:“阿郎快去门口罢,官家派了人来接阿郎,多半是出了甚要紧事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