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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美人棺葬此(四)虽说满朝文武都心知肚明,下一任官家,不是傅从嘉,即是傅从谦。可是傅辛身体向来不错,且勤于弓马,日常理政也不忘舒动身子,一年到头都召不了几回御医,所以若是官家一口气活到七老八十,也不是没有可能,到时候情势如何,哪里说得准呢?
因而两位世家女这肚子一鼓起来,首先动起心思的便是这两个世家。想那傅从嘉也好,傅从谦也罢,生母出身微末,而若是吴卿卿或周玉颜诞下皇子,那便是现下诸位皇子间出身最贵重的了。世家之间虽各有各的盘算,但到底都是一根绳儿上的蚂蚱,似先前改革科举已经对世家有了不小的打压,为防日后的新皇果真大幅削弱世家势力,到底还是捧个世家女生出的皇子登基为妙。
而两人怀胎的喜讯一传出来,流珠也很是紧张。毕竟她看了那么都宫斗电视剧和小说,自然知道一旦有个妃子怀孕,那肯定就是情节要走向一个小高/潮了,毕竟宫斗小说的桥段,不外乎小产、巫蛊、中毒、落水、偷情等等。而傅辛得知后,却是神色淡淡的,又命御医来给流珠开了补身子的方子,夜间耕耘播种,也是愈发努力。只是没了官家每日看着她,流珠每日的药汤便都被她偷摸倒入了夜壶及院子里。
或许是由于流珠穿越来的本就是一本小说的缘故,她的预感也是准,没过多久,吴卿卿便小产了。这小娘子虚弱无力地躺在榻上,对着傅辛哭求一番后,官家便依她所言,彻查此事,还说必会给她个交待。
等流珠到了吴卿卿榻前时,吴卿卿已然睡着,傅辛见她来了,同她并肩往外行去,绕过屏风后便轻声道:“她方才面色苍白,嘤嘤低泣,朕瞧在眼中,竟想起当年的你初被朕下了不育的虎狼之药,也是这般模样。又想起你看了这么久的戏,估计乐子没从前多了,便给你找些活儿做,珠儿且替吴美人查一查罢。”
这等得罪人的麻烦事儿,又落到了流珠身上。她在后宫之中位份最高,虽想推辞,可却没人可替。便是这时候,吴卿卿的宫婢提了出来,说是吴美人滑胎之前忽地想吃馄饨,吃过不久便骤感腹痛。流珠着人一查,却原来这馄饨乃是荠菜混着马齿苋馅儿的,孕妇一吃,便有小产的可能。因流珠先前特意允了两个有孕的美人私设小厨房,因而这一桩罪过,便赖到了小厨房上。而比较微妙的是,这包馄饨的厨子,是吴美人不久前看上了他的厨艺,从周玉颜那里要来的。
虽说那厨子一口咬定是不知孕妇有这忌讳,全是无心之过,却还是一命呜呼。而吴家和周家原本交好,两人关系也是不错,眼下出了这档子事儿,两家彻底是生分了。而吴卿卿也是从一个活泼少女,骤然转变,颇有些阴沉起来。这事儿才了了,没过多久,又闹出一桩事儿来。
流珠这日正打算就寝之时,便听得一阵哭啼之声由远及近。她颇有些不耐地抬眸看去,便见姚宝瑟这小娘子,脚步匆匆地扑了过来,发髻散乱,宝钗斜堕,红彤彤的胭脂虽哭得氤氲开来,可年轻人的底子就是好,即便如此也娇嫩俏丽得让流珠晃了下眼。
姚宝瑟一派性情纯稚的模样,往常没少将流珠当做知心姐姐,同她诉说心事,此时见她如此,流珠忙将她稳住,温声道:“便是天塌下来,有官家顶着呢,你怕甚。”
姚宝瑟惊魂未定,絮絮说来,却竟是她撞见了周玉颜与姚婕妤宫中的侍卫私会,而这小娘子就不是个能藏得住掖得来的,越想越害怕,便打算赶紧来流珠这儿,和她商量一番。流珠一听,面上假作凝重,心里头却高兴起来:若是这事儿是真的,那官家可不就被带了绿帽子了?真是一报还一报。
这般想着,流珠只恨不得天底下都知道这档子事儿,半夜里来了兴致,穿戴整齐之后带着宫人,便去姚婕妤那宫里搜查。那侍卫倒是镇定,面上满是坦荡之色,没曾想最后竟果真搜了东西出来,正是个纹着周玉颜小字的肚兜儿,恰从那侍卫的枕下搜了出来。
这等事情,到底需得傅辛来决断。
理政殿内,周美人及那侍卫双双被押了上来。周玉颜是典型的小家碧玉,往常话便不多,此时看着更是慌了神儿,也不顾自己那已经显怀的肚子,疯了一般地磕着头,声音发颤,道:
“官家明鉴。妾与他断无私情,实是先前妾养的那猫儿,因有孕之故,便寄养在姚婕妤处,那猫儿素来不亲人,只对他颇为亲近,显见是受了他许多照顾。妾今夜从姚婕妤宫中出来,恰撞上了他……妾连他名字都不知晓,只知道他从前是姚婕妤娘家的家奴,也姓姚。想是遇上了,便谢过他照看猫儿,拢共说了不过三言两语,至于搜出来的这羞物,定是有人嫁祸于妾,请官家明鉴,请太仪明鉴。”
那颇为俊朗的姚侍卫闻言,面色发青,薄唇发颤,却是不曾说话。姚宝瑟在旁听着,却是急哭了,又娇声对着座上神色晦暗的傅辛,及眉头微蹙的阮流珠,道:“岂止三言两语?妾在一旁躲着,腿都蹲麻了。她这样说,岂不是明摆了说是妾嫁祸的么?还说甚是妾的家奴,这不就是说是妾布的局么?”
流珠硬着头皮,审着这糊涂官司,再问那侍卫,那侍卫却是怎地也不肯开口,令周玉颜和姚宝瑟都颇为着急。最后流珠只好且命人带了三人下去,便听得身边男人声音阴沉道:“朕瞧着,最高兴的,倒是二娘。”
流珠一挑眉,假笑道:“官家怎地这样说?儿替官家搜查审问,可谓是尽心尽力。”
傅辛怒火中烧,只遽然将墨砚打翻,随即冷笑道:“你大肆搜查,又押着两人及姚宝瑟来朕这理政殿,无异于张扬开来,分明就是要闹得人尽皆知,这心里面,指不定怎么幸灾乐祸。”
言及此处,他稍稍一顿,眸色狠厉,声音冰冷至极:“你若是闹得不这样大,朕也好压下一压,周玉颜这孩子,倒也有平安生下的可能。只是你这般行事,便令朕不好收场了。有些事情,宁肯信其有,万不可信其无。”
流珠却冷哼道:“官家装甚装?管她周玉颜是真是假,管儿闹不闹得大,只要这事儿由官家来决断,便是官家知道她是被冤枉的,这周玉颜和她腹中孩儿,仍是必死无疑——谁让她归根结底还是污了皇家的脸面呢?”
傅辛阖了阖眼儿,捻着指间的红玛瑙珠串,却是没说话,半晌才道:“周家于朕有恩,周玉颜在娘家时,备受爹娘宠爱,她要入宫时,她爹交待了朕许多。明日你去玉颜宫中,将她日用之物收拾些许,着人给周家送去,也算是给家里人留个念想。朕会下旨,便说周美人小产,母子皆薨,追封其为正二品的昭仪,再赐下恩赏便是。此后严命宫人,再不准提起此事。”
这便是定了周玉颜的结局了。
流珠自穿越以来,见了不少可怜,已无力唏嘘。隔日她依照傅辛所言,去了周玉颜宫中,思来想去,决定收拾些她的笔墨及绣品,送回周府,好留个念想。她去书房一看,却见墨砚底下压了厚厚一摞纸,细细一理,不由令流珠分外怔忡。
却原来周玉颜暗中画了许多官家的侧颜,只拿笔墨随意勾勒几笔,便已栩栩如生。画中的傅辛温润如玉,笑中含情,端是位相貌堂堂的清雅君子,而十几张画的底下,还压了首周玉颜誊写的诗。诗名唤作昭君怨,曰:君王日深宫,贱妾末由见。下阶一顾恩,犹使终身恋。
流珠默然无语,只命人拿了香盘,为她焚了会儿香,最后想了想,将周玉颜的诗画都送到了傅辛眼前去,也好让他再一次深切地认识——他约莫是又亲手害死了自己的一个子嗣,以及一位真心恋慕于他的妾室。傅辛看罢,只深深望了她一眼,却没说话。
流珠一笑,施施然说道:“官家也不必难过,左右也不是头一次下狠手了。虎毒也食子,人之常情也,官家何苦苛责于己?”
傅辛气极反笑,随即眯了眯眸,搁下御笔,凝声道:“二娘若是肯求求朕,朕便准许你,去和你娘跟着的那个洋人郎中告个别。”
流珠心上一紧,道:“这是何故?”
傅辛缓缓说道:“有人上缴了些小册子,个中内容闹得人心惶惶,俱是反动言辞,流传甚广,不可小觑。近日与海外大使相谈诸多事宜,也闹得不甚愉快。又闻得洋人商货压制本地商货,有人弃佛道之教改信洋人教派,更有甚者,还搞起了门派总会,四处宣扬胡言乱语,说甚海外有多发达,大宋则是井中之蛙,不过坐井观天耳。”
流珠盯着他,道:“官家的打算是?”
傅辛似是有些疲倦,蹙了蹙眉,道:“全禁了。洋人的商货、食品、书籍、教派,统统废毁,违者斩首,连坐。待‘驱洋令’一下,一月之内,洋人必须全部离开宋国,违者强行抓捕,处以极刑。你那亲爹,也不可能是例外。”
流珠遽然变色,随即强自柔声道:“官家,洋人的东西有好有坏,还是莫要一杆子全……”
她还未曾说完,傅辛冷笑两声,打断道:“二娘最近,愈发逾矩了。朕要同二娘,好好算一算这笔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