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五章 我像我叔
最新网址:www.biquwenx.net
    潘筠挑眉,“那我能来一碗大骨肉吗?”

    朱祁钰很大方,颔首道:“可以。”

    潘筠立即对店家道:“再来一碗大骨肉!”

    薛韶道:“给我也来一碗。”

    朱祁钰见他们都要,似乎是很好吃的样子,就对店家道:“来三碗吧。”

    三碗超大的大骨肉就送上来,沉甸甸的肉松松垮垮的扒拉着骨头,用筷子轻轻一戳,肉就弹动几下,几欲从骨头上脱离。

    每人的碗里都有两块大骨肉,盛满了碗,还有汤水。

    店家拿了一小碗葱花过来,让他们自己随意添加。

    潘筠和薛韶都抓了一把葱花撒进碗里,然后低头喝汤。

    加了胡椒粉的大骨汤,加上葱花,暖人心脾。

    朱祁钰学着他们的样子也添了一把葱花,低头喝汤,眼睛微亮,“很好喝的汤。”

    薛韶道:“店家一开始只卖饺子,生意一般,后来经人指点,用大骨熬汤煮饺子,生意好了许多。”

    “又经人指点,卖饺子时,还可以附卖大骨头汤,一文钱一碗,后又经人指点,特意挑选了带肉的大骨头熬汤,平时除了卖饺子和汤外,还能卖大骨肉。”

    朱祁钰听得一愣一愣的,问道:“你怎么知道?”

    薛韶笑了笑道:“来吃的多了就知道了。”

    潘筠则是慢悠悠的喝了一口汤后问,“那个人是谁?”

    朱祁钰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人?”

    薛韶:“前大理寺少卿。”

    潘筠就留意起来,此时摊位上算他们就三桌人,另外两桌,一桌一看就是官差,身上还穿着官袍呢;

    另外一桌看上去也不是普通百姓,那手臂,比一般人的腿都粗了。

    “这里距离大理寺很近?”

    朱祁钰伸手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房子道:“那不就是?”

    潘筠看了一眼,记下位置后收回目光。

    朱祁钰:“前大理寺少卿薛瑄吗?”

    薛韶点头。

    朱祁钰反应过来,瞪大眼睛看薛韶,“你,你和薛瑄有关系?”

    薛韶点头:“有一点关系。”

    朱祁钰:“我记得陛下有令,薛瑄一生不能入京,子孙三代也不得入仕。”

    薛韶:“我不是他儿子。”

    朱祁钰松了一口气,“那你是?”

    “我是他侄子。”

    朱祁钰:“……有很大区别吗?”

    薛韶:“当然,我们不在一个户籍上,我可以科举入仕。”

    薛韶顿了顿,为了撇清和薛瑄的关系,还特别解释道:“认真算来,薛瑄应该算我堂叔,还不是亲叔叔,家父与他是同一个祖父而已。”

    朱祁钰依旧默默地看着他,同一个爷爷还不亲近吗?

    薛韶低头喝汤,用筷子将肉剥出来吃掉。

    潘筠则是往一个碟子里倒了一点醋,肉剥出来后先吃了一口原汁原味的,然后又沾了一点醋吃。

    薛韶扭头看她,“蘸醋好吃吗?”

    潘筠点头:“好吃,要是有辣子就更好了。”

    薛韶道:“听说蜀地有地方会用茱萸果熬酱,其味辛辣,常和酱油、醋等调汁食用,就俗称辣子。”

    潘筠听得口齿生香,吃得更欢实了。

    朱祁钰:“……可潘道长你不是江南人吗?江南也……喜欢吃辣?”

    潘筠道:“我是江西人,可以食辣。”

    薛韶也点头,“江西一带吃的是要比南直隶辣一些的。”

    朱祁钰听他们对各地风俗都很了解的样子,羡慕不已,“我若是也能和你们一样到处游学就好了。”

    潘筠叹气道:“真是城里人羡慕站在城外的人,城外的人又望着城里的人,我们还羡慕你衣食无忧,一生富贵,不受委屈呢。”

    朱祁钰:“这世上怎可能会有不受委屈的人?就是皇帝都要受委屈的。”

    “他不一样,”潘筠道:“做大事的,总要受大委屈的。”

    朱祁钰早想问了,“你明知他是皇帝,为何不愿叩拜?”

    “哎哎哎,我可没有不愿意叩拜,”潘筠拒绝这个帽子,连忙道:“我只是不想今日认他而已。”

    “为何?”

    “因为不好说话呀,”潘筠掰着手指头道:“他要是皇帝,我就是臣,臣对君,就有许多废礼,很多话都不能说,我目前还没学会那些礼仪,我又实在想说,那就只能暂时不认了。”

    潘筠道:“郕王殿下,等回去见到皇帝,烦请你替我解释解释,最好再美言几句,可别因为我伤害了我二师兄。”

    朱祁钰笑道:“陛下不是会迁怒人的人。”

    潘筠笑了笑,不置可否。

    薛韶都没说话,俩人同时低头吃肉,暗道:他要是不会迁怒,薛瑄这桩冤案压根就不会发生。

    朱祁钰今天的经历都很奇异,他也不知为何,就是很喜欢薛韶和潘筠。

    尤其是对薛韶,或许是因为和他买过三次文章,又共同经历了一次相对以往可堪奇异的一天,他对他很有亲近感。

    所以朱祁钰不仅请他们吃了饺子和大骨肉,还把身上的钱袋解下来塞给薛韶。

    薛韶要推拒,还被他死死地按住。

    他一脸严肃的道:“我虽不知道为何你身为薛瑄的侄子还如此缺钱,但春闱在即,此时当全力读书,这点钱不多,我回头再派人给你送一点过去,你不必忧虑,等你考完春闱,到时再还我就是。”

    他笑道:“我觉得以你的能力,你一定能高中,若高中,何愁钱财不来?”

    潘筠感叹道:“读书真好啊,连不食人间烟火的王爷都知道,科举能来钱。”

    薛韶哭笑不得,推辞不过,只能收下,却还是解释道:“我家不富裕,却也不至于缺少赶考的钱,钱只是被我花光了而已。至于我叔叔……”

    他顿了顿,无奈的道:“为何你们都觉得大理寺少卿会有钱呢?”

    “实际上,我叔叔一家还没我家富裕呢。”

    潘筠立即道:“可见薛前少卿是个清廉的,在大明,真正清廉的官员要想富裕,比一个举人要考进士还难,但在大明的官场上,官员清廉,比登天还难。”

    朱祁钰:……

    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得用力把钱袋推回去,“不管你缺不缺,你都先拿着,等你过了殿试再还我就是。”

    为此,朱祁钰还把腰间的一块玉佩给他,“你若找我,就拿着这块玉上王府。”

    薛韶被迫接住这两样东西,不等他再说话,朱祁钰就自己大步走了。

    潘筠和薛韶就站在一起看着他匆匆忙忙跑远了。

    潘筠忍不住感叹:“好人啊~~”

    薛韶偏头看她,“可我看你先前好像不是很喜欢他。”

    “我仇富,不喜欢比我权势大还有钱的人。”

    “是吗?”薛韶笑了笑道:“一点也不像。”

    “那你还不够了解我。”

    见她转头往城北走,薛韶就一脸莫名的跟着,“天快黑了,你还不回家吗?”

    潘筠:“回家前我得把自己的东西拿回来。”

    “什么东西?”

    潘筠冲他狡黠的眨眼,“你说呢?”

    潘筠叫了一声,“潘小黑!”

    一只黑猫就从屋顶上蹦下来,啪叽一声砸进她怀里。

    潘筠一手扛着幡布,一手抱着大胖猫就回到了王振家的巷子里。

    她摸了摸潘小黑的脊背,压低声音道:“去吧,把属于我们的东西带出来,明天我去给你买小鱼仔,亲手给你炸小鱼仔吃。”

    潘小黑就双腿一蹬,弹射出去后三两下一蹬,整只猫就消失在了墙头。

    薛韶:“……好聪明的猫。”

    潘筠自得的一笑。

    俩人抱着胳膊靠在墙上,各自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薛韶道:“皇帝对你容忍度颇高,为了维持住这份信任,你最好不要提及冤案。”

    潘筠:“要不是为了翻案,我费尽心思的获得他的信任做什么?”

    薛韶:“可以由我来提。”

    潘筠扭头看他,“你还真是个大好人,我提,我是潘洪之女,还可以说是尽孝,失败后他最多把我赶到大同流放,那本就是我的去处,也算是回归本位。”

    “但你不一样,你不受薛瑄牵连,好不容易考中进士,这桩案子要是翻案失败,你不仅会被夺去功名,还有可能会坐监、会流放,会和你叔叔一样,终生不能入京,入仕。”

    这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相当于前程尽毁。

    薛韶这样的年纪,便相当于人生还未开始,就走到了终点。

    薛韶冲她笑了笑道:“我家与其他士绅之家有些不太一样。”

    潘筠:“哪里不一样?”

    “有钱者想有权,有权者不仅想有钱,还想有更大的权势。”薛韶道:“所以,人人都想科举,人人都想当官,当了官之后又想当更大的官。”

    “但我薛家世代教书育人,并不以出仕为目的。”薛韶道:“我亲祖父英年早逝,在逝世前是教书先生,我父亲便从小跟着叔祖父一家生活。”

    “我叔祖父被称为教谕公,在九个不同的地方担任过教谕,最短的一次是三年,可以说,他一生都在不同的地方教书。”

    “我父亲如今也是教谕,便是继承叔祖父衣钵,我叔叔从小便聪慧过人,加之在县学里长大,六七岁便能对《小学》、四书熟读背诵,十一岁就能写诗作赋,远近闻名。”

    “但他从没想过参加科举,也从未想过出仕。”

    潘筠就好奇起来,“那他怎么当的大理寺少卿?”

    薛韶笑道:“因为我叔祖父在鄢陵县做教谕时,从他前任开始就无人中举,他努力了两年也没能培养出一个举人来。”

    “按朝廷律令,一个地方要是长时间无人中举,那当地教谕就要被发配边远之地服役,我叔祖父不想被发配,所以就让我叔叔去考试。”

    “他次年开始考试,从童生试到秀才,八月参加乡试,是河南庚子头名解元,第二年进京会试,登甲榜。”

    潘筠张大了嘴巴。

    虽然她不考科举,但她知道科举有多难,更知道一轮过有多难。

    多少名扬天下的才子,碰到乡试和会试,都要试过两三回,有的,还可能屡试不第。

    像薛瑄这样一轮过的才是凤毛麟角。

    真是嫉妒啊,别人可能因为考试在心中记挂个三五年,甚至十年,但他,从决定考试到考完全程,只用了一年的时间。

    潘筠啧啧称赞。

    薛韶道:“我叔叔对做官入仕心理平平,他做了官,便只是尽责,在其位谋其政。”

    “所以他被革职赶出京城,其实他一点也不伤心,此时在老家很是怡然自得。”

    “那你为何来伸冤?”

    薛韶无奈的道:“因为岳氏和贺氏等人是冤死的,这才是叔叔的心结。”

    “他知道自己是因何被罢官的,他输了就输了,并没有生气,也没有不服气,只是可惜岳氏和贺氏等人的冤屈。”

    薛韶道:“我看他实在介怀,这才想来替他伸冤。”

    “我也和叔父一样,对这个功名看的并不是很重,伸冤之后,若被驱赶出京,我不过是不能进一座城池罢了。”

    “而我已来过京城,脑海中已经有记忆,虽然将来不能见证它的变化,但这种惋惜不值一提。”

    潘筠:“也就是说,你不介意被革除功名,赶出京城?”

    薛韶笑着点头,“不介意。”

    “那要是被流放呢?”

    薛韶道:“也不介意,我不是大罪,又年轻,总会有机会遇到大赦离开,再说了,我家中还有兄长,父母不是只能依靠我,流放于我不会有很大的心理折磨。”

    潘筠冲他伸出大拇指,停顿片刻后道:“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这件事就交给你。”

    薛韶一口应下,“好,我就喜你这样不推辞的人,推辞费心。”

    潘筠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我还是提醒你一句,我二师兄说了,这件冤案本身涉及朝堂争斗,要是当众提出,虽然可以逼得皇帝必须彻查一遍,但会引起轩然大波,到时候怕是会死很多人。”

    薛韶道:“所以要多谢你今日让我见到了皇帝,我会寻机提出的。”

    他不仅有殿试的机会,还有殿试之后宫宴的机会呢。

    潘筠看他这样子,挑眉,“你就这么自信,自己一定能考中?”

    薛韶道:“家乡的人都说我像我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