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故事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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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强者在分享心灵鸡汤时,都会不约而同地提到一招人生的成功秘诀,那就是制定每日计划。制定计划然后完成它,会刺激多巴胺和内啡肽分泌,给予人极大的成就感,让人变得更自信,长久以来可以建立起良好的身心环境。
王子虚也试过,试过之后他发现,确实这是属于强者的绝招,因为只有强者才能保证每日计划都顺利实现。强者从来不会告诉你,如果每日计划完不成怎么办。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每日计划都迟早会有完不成的一天。到那个时候,每日计划不仅不能促进多巴胺内啡肽力比多,还会耽误吃饭睡觉,一天天积压下来,最终成为让人摆烂的核心压力源。
比如王子虚现在就是这种情况——他给自己制定了严密的每日计划,截止到考试前一天,他的改文和复习大计刚好可以完成全部任务。
然后他就卡文了。
卡文是每个作家的必然经历,同时也是最可怕的写作拦路虎之一。
写不出来,究极性地写不出来。
每日计划上规定的是从上午7点写到中午11点,吃完早餐喝完咖啡精神抖擞,对着屏幕上一片空白,看一眼手表已经8点了,此时还剩3个小时,尚能宽慰自己时间还多。
等到9点,人便开始如坐针毡;到了10点,王子虚陷入绝望,但心里还存一丝侥幸——如果从此时此刻开始爆种,1个小时内或可完成任务。
结果直到12点,看着屏幕上“爆种”写出来的200字作品,通览一遍顿觉得如咽狗屎,自信全毁,一怒之下全部删掉,顺便把昨天写的300字也给删了。
码字4小时,一顿操作倒欠300字,就是这么来的。
而王子虚连卡5天后,明白不能再这么下去了,立马加急订单购买了一堆创作理论。什么《故事》《故事策略》《救猫咪》《故事工程》《你的剧本逊毙了》……以前他瞧不起这些书,认为是“样板间装修法”,现在他极其渴望这些曾经看不起的书能够给自己带来灵感。
等书到家,他迫不及待地一本本拆开看,越看越绝望。没一本有收获。每当看到一页毫无帮助的内容,他就撕下一页,最后飘飞的白色纸张铺满了他家地板,如雪白花瓣覆盖坟茔,电脑屏幕的幽幽光芒状似鬼火。
又是没有完成每日计划的一天。
到了约好看房的日子,叶澜见到他吓了一跳:只见这人浑身浮肿,走路飘忽,发量稀疏,眼眶下面是熊猫般的眼袋,嘴角饿纹横生还发青,满脸写着半死不活。
叶澜惊讶道:“你怎么了?肾虚?”
王子虚说:“不是。昨天没睡觉。”
“为什么没睡?”
“饿的。”
“那你吃饭呀!”
“那个没写完。”
叶澜略感心疼地说:“没写完人也要吃饭呀!有必要那么赶吗?对了你写到哪儿了?”
王子虚说:“就是因为一丁点儿都没写。”
“为啥?”
“卡文了。”
“什么是卡文?”
王子虚给她解释了什么是卡文,叶澜听得不明所以,但大体上理解了是一种悲剧。她不由得感叹道:“幸好我没搞创作,原来搞创作这么辛苦。”
王子虚说:“你想搞也没那积淀啊。”
“哎!我可是在安慰你,你会不会说话?”叶澜指着他的鼻子。
……
站在叶澜看好的房子里,王子虚意外地感觉还行。三室两厅的构造,主卧有独立卫生间,晾晒区也有两个,两户人共住也不会发生太多摩擦。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南北通透的休息室,叶澜说可以给他当工作间用。
王子虚在那个休息室里规划了书架和工作台的位置后,发现空间大小正好在他的舒适区之内,狠狠地心动了。
唯一的缺点是有点贵。付完首付,这段时间王子虚存下来的钱又归零了。
站在客厅,王子虚掏出手机,给宁春宴发去了一条消息:
【在吗?】
很快,那边回复过来了:
【在。在等你呢。】
小王子:【稿子写好了一半,现在有两个结局,一个结局幸福但是平淡,另一个结局具有冲击性但十分悲伤,我想不好该怎么写,想请你帮我选一选。】
秋歌说:【你写的是怎样的故事?】
小王子:【要不我发给你看下吧。】
……
石漱秋:【要不,我发给你看下?】
萧梦吟:【嗯,发过来看看。】
放下手机,萧梦吟往柔软的沙发椅中更加深陷了下去。
空调温度24,壁炉里燃着虚假火焰,萧梦吟躺在她最喜欢的黑金色蕾丝边棉枕头上,腿上搭着哥特风格的白黑色条纹毛毯。
身旁,玄色衣服的女生坐在她身旁,略带不满地说:
“这样的话这种奖项还有什么意义?直接发给文二代不就好了?”
萧梦吟看了她一眼,笑了。
玄色衣服女生说:“怎么,我说得不对?翡仕这个奖,只拿一个提名,对那些没出头的新人来说喜大普奔,我们这样的拿在手里嫌丢人,你不觉得不公平?”
萧梦吟说:“我没有觉得公平,我也没有觉得不公平,如果你想要公平,就别来参加文学奖,让作品的价值保留在读者和自己心里。”
玄色衣服女生噘着嘴说:“话是这样说,可终归这个奖属于他们。”
玄色衣服女生名叫段小桑,当然,这也是笔名。她以这个名字出道,最初是新派武侠代表人物,因笔调清新自然而知名,后来到杂志社当编辑。
近几年她的名声在文坛不甚响亮了,因为久没有出新作。她现在的战场在幕后:版权运营。
这是一个比写作能赚更多钱的工作。
萧梦吟说:“现在的玩法不同了,也没有那么赤裸裸,文二代虽然有优势,但仅限于写得好的文二代。
“或者可以这么说,如果在一群写得差不多的人当中,你是文二代,凭什么不选你?如果在一群文二代当中,他写得最好,凭什么不选他?”
段小桑道:“那意思就是,写文好的里面他最有关系,有关系的人里面他写文最好?”
萧梦吟喝红茶:“是咯!现在都是这样玩的,大家也都是好面子的人。论关系,哪个圈子没有?至少文坛是最收敛的。”
喝完,她放下茶杯,接着道:“你算算,文坛上面的各路大佬,光《当代文学史》上面还活着的,起码得有二位数吧?差一线登上文学史的大佬们,身居高位的,搞研究的,加起来怎么都有三位数了吧?这么多文二代,大多都是给个文协的职务玩玩算了,为什么只有石漱秋来参加翡仕?”
段小桑说:“因为,他在文二代当中是写得比较好的?”
萧梦吟加重语气:“是写得相当好的。”
说完,她打开了石漱秋发来的文件。
看了没一会儿,就感叹道:“你看看,这风格,跟他爸一脉相承,文笔扎实,情节也超现实,都是评委最喜欢的那味儿,就凭他这年纪,给他个首奖都不过分。”
段小桑叹了口气:“名声啊,终究是如浮云一般,这世上最公平的,只有钱呐。”
萧梦吟笑道:“看淡了是吧?我还期待过你复出,给文坛一个惊喜呢。”
“惊喜是不可能有了,惊吓还差不多,”段小桑自嘲地摇头,“对了,那这种情况,你今年冲不冲茅盾啊?”
萧梦吟说:“当然要冲啊。他这水平能拿个翡仕首奖,石同河还能不满意?他要是真能手眼通天到影响茅奖,那我也服气了。”
段小桑笑道:“世上的事情总是这样,永远是越重要的地方越公平。”
萧梦吟说:“但也从来没有绝对的公平。”
“今年你的对手,恐怕不少吧?”
萧梦吟眼神沉下来:“不少,但我眼里只有陈青萝。”
段小桑撇了撇嘴:“陈青萝有那么厉害?我怎么总觉得她声名不显啊?”
萧梦吟说:“你觉得她声名不显,是因为现在新锐奖不行了,她那个时候新锐奖还是很有含金量的。再加上她出道实在太早了,她出道五六年,翡仕这个奖才创立,更重量级的奖已经拿了,也就不需要翡仕了。”
段小桑说:“别怕,你也不赖,谁还不是个少年天才了?”
萧梦吟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虽然没有回答,她内心却小小地扬起了一丝骄傲与野心。是啊,谁还不是少年天才了?
大家都是天之娇女,来比比咯?
……
宁春宴一定看得很认真,王子虚等了很久,她才回过来消息。
秋歌:【我看完了,很感动,还流了几滴眼泪,要知道我不是那种容易感动的人。我也很期待结局。】
王子虚问:【你期待什么样的结局?】
秋歌:【什么样的结局都期待,只要是你给的。】
小王子:【我就怕这个回答。】
秋歌:【哼哼,那我任性一点,我作为一个崇拜你的小读者,在我心中你是英雄,英雄应该总是能既要又要,做到两全其美。我就想要一个这样的结局。】
王子虚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既要又要,又不是多维宇宙,世间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呢?
科幻家说在多维宇宙里有许多根时间维度,所以理论上一个人可以同时做出很多种选择,多种可能性的世界同时存在。
王子虚想象不出那是什么场景,但在无聊的四维宇宙里,他故事里的男女主角即使能够(没有任何科学逻辑地)操纵时间线,却可悲地无法同时拥有彼此。两人想要在一起,代价必须是某一人的生命无可救药地走向终结。
想要一个两全其美的结局,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英雄总是能够做到不可能的事,因为他们是英雄。”
王子虚脑海里蓦然想起这句话。
好像是陈青萝跟他说的。在什么上下文之间出现的这句话他已记不清,但陈青萝说过的每一句意义深刻的话,他都会像珍藏照片一样牢牢记下来。
他故事里的那个女主角何尝没有陈青萝的影子?即使两人相隔那么遥远,她也总是最了解他的那个人。
即使两人的灵魂如此契合,她笔直向前,从不回头;而他则和男主角一样踟蹰不前,在自卑和懦弱中空度岁月。
这样的两个人要如何才能在一起?要如何欺骗自己,才能给两人一个完美的结局?
王子虚颓然地坐下,忽然觉得悲从中来。
“叶澜啊,”他说,“爱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叶澜说:“啊?你突然问我这个,我也不知道啊。”
“如果你爱的那个人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才能在一起,该怎么办?”
叶澜说:“那就付出呗。”
“如果甚至是要付出生命呢?”
“那就付出生命呗?”
“……”
看着王子虚一脸疑惑的表情,叶澜支支吾吾地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嘛。”
王子虚顿时一脸震惊:“你居然还知道这句话?”
叶澜脸红了:“这是名言啊,我为什么不知道?我靠,我小时候是看琼瑶剧长大的,都是这种三观好不好?女人幼稚点怎么了?本来就早熟……”
王子虚摆了摆手:“谢谢你,我知道该怎么写结局了。”
叶澜眨了眨眼:“什么结局?你是说你那个很好看的故事?”
王子虚点头:“爱情的本质,就是幼稚。”
……
过了一个月,天气渐寒。秋老虎渐行渐远,坐在家里已不必时时打开空调。
王子虚摘下防蓝光眼镜,将稿纸归拢,放在桌前。
这是他在东海住所的工作间,桌上放满各类笔记、专业课本、草稿纸、答题卡、试卷,塞得满满当当,这种满满当当,也自有一股充实的意味在其中。
王子虚打开手机,看到了宁春宴的消息,抱起手机正准备回消息,在按下“发送”按钮的最后关头,他才意识到:对面的发信人是“宁春宴”而不是“秋歌”,他现在的身份是“王子虚”而不是“小王子”。
他删掉刚才的消息,改变口吻:“什么事?”
宁春宴问:“明天有时间吗?杂志社最近有点太忙了。”